《你是我的小星星》白依山

32、星辰宝宝

　　少年叼着支烟，踢踢踏踏地走出网吧。
　　淡青的烟雾模糊了他昳丽的脸庞，他梳着个小辫儿，前额碎发有些长了，几乎遮住了眉眼。黑色的连帽衫，旧旧的牛仔裤，脚上是脏兮兮的帆布鞋。他姿容消瘦，面色发青，长期日夜颠倒的生活让他看起来不怎么健康。
　　花六块钱买了一份炒饭，他蹲在马路边捧着一次性饭盒大口扒饭。
　　这是余星辰自己在小县城讨生活的第二周，每天要擦电脑、擦键盘，还要应付形形色色的客人。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在叼着烟打英雄联盟，杀红了眼的时候就骂。多数时候他在网吧过夜，偶尔回一趟家，就像条狗一样往窝里一趴，睡醒了就走。
　　他专注地体验着这限时一个月的凌霄的人生。
　　失败、颓废、每天都做着毫无意义的事情，这就是这个内心空虚的少年的生活。
　　余星辰经常想，如果他当年没有遇到张峤，他可能也是这样的。

　　小冯是个没用的，那五千块钱打了水漂了。
　　张峤只是想要一张照片看看余星辰而已，他都拍不到，总说余星辰在体验生活，今天也没有见到面，不好意思张总。
　　余星辰简直音讯全无，张峤抽了空飞过来，去之前没联系上他，到了剧组后，导演跟他说余星辰在向阳路的战神网吧，张峤打了车过来，径直走进网吧。
　　小县城的网吧条件不太好，里面环境昏暗，空气滞闷，烟味刺鼻。
　　他在里面转了一圈，看到余星辰时简直吓了一跳。
　　余星辰小脸儿被屏幕映得青白，眼下是俩大黑眼圈，叼着烟，脸色冷漠，在召唤师峡谷里狂干红buff。
　　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之前的他是单纯稚气的，被教养得很好，规规矩矩的，还有点儿内向怕生。
　　现在的他简直就是个小流氓。
　　张峤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只见余星辰操纵着盲僧一脚踹进战团，拿下了双杀，他一个外行人都能看出余星辰打得又莽又狠。
　　他探身，从余星辰唇边拿过那支烟，抽了一口。抽烟真的会有快感吗？还上瘾了。
　　余星辰猛然抬头，像见了鬼一样，他吓得窜起来，咣当一声，椅子被带得滑出去好远。他脸上属于小混混的冷漠疏离一下子就剥落了，露出属于余星辰的柔软羞涩来。
　　“你、你怎么来啦？”他声音也变得软软的了。

　　小冯是个不中用的，余星辰一手抓着一只扒好的虾爬子，狠狠往肚里炫，同时心想着，明明说了让他告诉张峤他在体验生活，手机放起来了，会看不到信息。
　　他这一段日子不是方便面就是炒饭，很久没有吃过好的了。
　　“吃慢一点，吃得太快贲门会松……”
　　余星辰愣住了，贲门……是那个地方吗？那不是叫□□吗？吃得太快也会松吗？
　　“……会容易反酸。”张峤接着说完。
　　余星辰半懂不懂的唔了一声，果然放慢了速度。
　　吃完饭，俩人又沿着小街逛了一会儿，遛遛食儿，然后余星辰就委婉赶客了：
　　“你、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张峤愣住，这就赶我走了？也不留我住一夜吗？！
　　“你住在哪？”张峤不甘心，试图把话题引过去。
　　“网吧啊。”
　　“……导演说这里有个房子。”张峤干巴巴地说。
　　“那是凌霄的家！”余星辰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
　　怎么能在人家的家里做那种事？他以后还怎么在那里变成凌霄？另一个时空的凌霄会怎么想他？！
　　“……”张峤无话可说。
　　余星辰打车把张峤送到了车站，在他上车前，又委婉要求：
　　“那个……”他一脸不好意思。
　　“你说吧。”张峤已经看出来了，刚才听说他要走，他眼里就冒出小小的惊喜！现在要说的想必也不会是依依惜别的话。
　　“……”余星辰讷讷无言。
　　此时无声胜有声！张峤很有自知之明，干脆替他说了：“行了，什么时候你想我了我再来。”
　　“嗯……我也不是……”余星辰低着头吞吞吐吐。
　　张峤又懂了，他想说“我也不是不想你”，可他更喜欢拍戏一点。
　　拉过他的手腕，抱住他的肩膀，那是个好似朋友之间一样的拥抱，被路人看到也不怕。张峤心里酸酸软软的，他为自己的无条件甘愿妥协而无奈。揉了揉他长长的头毛，低声嘱咐：“好好吃饭。”
　　余星辰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杀青见。”
　　张峤：“！！！”
　　这什么意思，意思是杀青前不要再来了是吗？是这个意思吗？
　　余星辰看着他隐隐震惊的表情，心惊胆战的，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太想拍好这部电影了！他必须要把自己放到孤立无援的境地里，他不能总是见到他的救赎。
　　小峤会理解的！

　　转眼，已经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余星辰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张峤把他捡的流浪猫养到了十二斤。
　　那一纸合约早已经到期了，但它在他们的生活中无波无澜，仿佛已经被不约而同地遗忘了。
　　张峤仿佛离余星辰很近，又离他很远。
　　他每天都能从五千块那里得到余星辰的近况，知道他开机了，知道他跟妹妹小演员很投缘，知道他演的小混混扎着小辫子，经常打架，力气很大，知道他拍杀人的戏拍了整整两天，知道他实打实的拍了扛粮食的片段，雪白的肩头上硌得全是血印子……
　　他每天都在微博上看余星辰和该死的“星光满城”的资讯，知道他在网吧里被粉丝认出来过一回，知道彭城进了下一个组……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余星辰了。
　　三月草色无，四月芳菲尽，时间像是从手心里溜走了。
　　清明，张峤回家过节。他爷爷又隐晦地提问：“进行的怎么样了？”
　　张峤愣住。
　　正月里见了余星辰一回，到这会儿，已经近两个月没见面了。
　　这跟分手了也差不离了。
　　他低下头没有说话，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口饭。
　　饭桌上，张岄疯狂给她爷爷使眼色：别问了爷，小心他又哭！

　　张峤手机里只有一张小冯发来的照片，余星辰头发长了，梳着小辫儿，用一根细细的黑发箍固定住了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穿着一身地摊货，踩着一双开胶了的帆布鞋，牵着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儿的手。
　　他已经不是余星辰了，他眉眼间的神情是张峤没见过的，他现在是凌霄。
　　张峤在王导那里看过剧本，凌霄的名字取自诗经：“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若无生。”苕即是凌霄花。这句诗的意思是，苕华盛开，叶子青青，充满生机，而荒年的人民，却难以为生。人们在饥饿中挣扎，九死一生，难有活路，不如苕这一类的植物自由自在、生命旺盛，诗人感到很忧伤，产生了遗憾降生在人世的想法。人反而羡慕无知无觉的植物，乃至说出“不如无生”的话，实在是悲哉、痛哉。主角的名字取凌霄，一方面暗示他像这首《苕之华》中描写的饥民一般，在世上挣扎求生，另一方面也预示他会像凌霄花一般，在荒年也可以盛放得泼泼洒洒，生命总能在绝路之中寻找到光明。

　　快杀青了，余星辰的状态确实有些骇人。
　　凌霄杀了人，连夜奔逃。他像是被逼到绝路的兽，骨瘦如柴，肮脏落魄，先是在各个村子里躲藏，又被逼进深山老林里，在Y省的原始丛林里逃窜。夜雨绵绵，他蹲在树杈上，湿发一绺一绺的往下滴着水，黑暗中只看到两只亮得瘆人的眸子。
　　山下是红蓝闪烁的大片警灯，树林间是警犬的吠声和摇晃交错的手电筒光柱。
　　“咔！”
　　王导看了看回放，宣布今晚的拍摄任务到此结束。
　　余星辰在道具组大哥们的帮助下从树上下来，他又瘦了，佝偻着背，脊骨分明可见，他是那么的狼狈不堪，几乎像是快要病死的流浪狗。
　　他一言不发，默默披上小冯递来的大浴巾，低头钻进面包车里。
　　小冯看着他，眼中满是忧虑。
　　这部电影拍得太久了，余星辰几乎每天都是这样的状态，神色阴郁、不怎么开口说话，饭也不吃几口，只是在拍摄中，凌霄去店里偷了快餐的片段，他才窝在角落里，在镜头下狼吞虎咽。
　　那次“咔”之后，余星辰还在弓着腰大口大口地扒饭，工作人员都不敢凑上前去。
　　在高强度的拍摄和极端的沉浸压力下，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了，夜里发起了高烧。幸好导演多留心了，让小冯晚上去看看余星辰。
　　余星辰淋了半夜雨，又冷又累，已经窝在被子里睡着了。小冯伸手一摸他额头，就大呼小叫地把他从被子里揪起来。
　　余星辰不太清醒，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小冯拿过他的卫衣，劈头盖脸地给他往头上套，他不太情愿，哼唧了一声又软绵绵地往枕头上倒去。
　　“诶呀！余星辰！赶紧起来！”小冯拽不住他，气得大喊一声。
　　余星辰头在卫衣里，他愣住了，良久，衣服里传来一声不敢置信的“妈妈”。
　　小冯手忙脚乱地把卫衣又给他从头上剥下来。
　　只见余星辰的眼眶红红的，眼底盈满了泪光，他看到小冯那张又圆又白的脸的时候，忍不住失望地闭上眼轻轻呜咽起来。
　　小冯：“？？？”
　　余星辰喜欢睡懒觉，每次早上上学快迟到了，妈妈就会叉着腰站在他床边，吼他“余星辰，赶紧给我起来！”
　　他多想再听一次妈妈的声音！
　　在他儿时的记忆里，妈妈长得很漂亮，他曾经在作文里写，妈妈的脸颊白得像月亮，眼睛像黑珍珠，笑起来有两个俏皮的酒窝。他记得妈妈喜欢烫卷发，涂薄薄的一层口红，她的身上是一种不可名状的幽香，很清新怡人，余星辰每次把鼻子埋在她身上，都会觉得无比的安心。
　　妈妈已经死了三年多了，余星辰不敢想她。
　　想起她，他就想起太平间冰冷的灯光，她因为喝农药浮肿发青的脸，她紧闭的再也不会睁开的双眼，她蓬乱的头发，她周身冰冷的气息，那么的陌生。
　　当年，看到她的时候，余星辰心想，医院的大楼为什么不塌下来呢？倒塌吧，将他和妈妈一并埋起来吧。

　　小冯拿嗷嗷哭起来的余星辰没有办法。
　　半夜，张峤接到了小冯的电话。
　　小冯有点语无伦次：“张总不好意思打扰您……”
　　张峤在黑暗中从床上弹坐起来，打断他：“谁在哭？他哭了？怎么回事？”
　　小冯断断续续地把前因后果交代了一下，因为夜深了，剧组没人帮他们，他也弄不动余星辰，就让张峤试着劝一劝他。
　　“开视频。”张峤说。
　　小冯把手机怼到余星辰面前：“星辰，你看这是谁？”
　　张峤看到屏幕上出现余星辰泪痕满面的烧得红彤彤的脸。余星辰泪眼婆娑地仔细看了看，终于呼哧呼哧地哭着接过了手机：“小峤呜呜呜呜……”
　　张峤：“！！！”
　　张峤沉稳地心花怒放，从“先生”到“小峤”，他走了太长的路，他沉声道：“嗯。”
　　余星辰把手机贴到自己脸上，瞬间，小冯的手机屏幕上就被泪水沾湿了。
　　手机里传来张峤温柔的声音：“为什么哭？不舒服吗？”
　　“我想我妈妈呜呜呜……”
　　张峤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捏紧了，他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他还那么小，就失去了双亲，张峤没怎么见他哭过，就以为他很坚强。他尚且是个孩子，横遭变故，怎么可能心中不痛！怎么可能不思念父母？
　　“星辰，宝宝。”张峤低柔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旁边小冯被肉麻得打了个哆嗦。
　　余星辰拿开手机，看着屏幕上被水渍沾染的张峤的脸。
　　“乖，等着我，我去找你。”张峤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