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小星星》白依山

33、思慕已久

　　余星辰被张峤哄了一会儿就消停了，被小冯拽起来，晃晃悠悠地去医院。
　　打吊瓶到凌晨，烧退下去了。余星辰窝在医院诊室的折叠床上睡着，看起来小小一团，莫名的很孤独。医生跟小冯说，他太瘦了，血糖偏低，有点营养不良，身体素质也不好，应该加强营养多锻炼，把肉蛋奶安排上。
　　小冯连连答应。
　　张峤是早晨到的，一夜未眠，他眼睛熬得很红。先让可怜的小冯回酒店睡觉，他走进病房，掀开县医院发黄的隔断帘闪身进去。
　　Y省的四月已经很热了，小姑娘们已经穿上了裙子。张峤脱下西装外套，后背上衬衫被汗水打湿了，他凑到病床前，弯下腰去，轻轻拨开余星辰挡住脸的头发，现出他瘦削苍白的小脸。
　　余星辰已经瘦得皮包骨了，几乎能拉去演绝症病人。他瘦长的手指紧紧攥着医院薄薄的旧被单，是个缺少安全感的姿势，在床上细细扁扁的一小条。应该是因为药物的原因，他睡得很沉。
　　张峤也困极了，脱了鞋，躺到他身边。他怕挤到余星辰，几乎是把自己悬挂在床边上，加上余星辰很瘦，他们在小单人床上也没觉得挤。
　　在薄薄一层帘子外，就是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人言可畏，从小最注重面子的张峤却没想这些。他追到天涯海角，见到思慕已久的人，和他依偎在这小县城简陋的病房里，他只感到满足。

　　余星辰醒来的时候，鼻端萦绕着雪松清冽的香气。
　　那是张峤惯用的沐浴露气味。
　　他睁开眼睛，看到的是烟灰色的衬衫，向上看去，是张峤的喉结、冷冽的唇线、瘦挺的鼻梁。张峤睡得很熟，余星辰第一次发现他的睫毛长长的、密密的，很好看。
　　余星辰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又把头搁回他的臂膀上，那个位置刚好将鼻尖放在他颈窝里。
　　好闻的雪松气息，让他很安心。

　　中午两人一起吃了饭，下午余星辰就跟车进山了，含蓄地表示不让张峤同去。
　　张峤手臂上挂着西装外套，他一身高定肉眼可辨的昂贵，身材挺拔高大，站在小县城狭窄破旧的道路边，无比的显眼。
　　他拨通电话，是打给千里之外的齐秘书的：“喂，老齐，帮我预约一个心理医生，余星辰的状态不太对。”
　　吃饭的时候他就发现了，余星辰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点的都是他爱吃的饭，他也没吃几口。他眼神总是垂着，话也很少。昨晚他高烧，神志不清地向他哭诉的时候，反而更像他，清醒了，反而像变了个人。
　　阴郁、仓皇。
　　可他们才不到两个月不见。

　　面包车一路出了城，上了高速。
　　从高速下来，穿过几个地下道爬过几个高坡，他们上了盘山公路。
　　道路失修，山里又多雨，路上很多泥泞，车有些颠簸。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车里看不清人。
　　余星辰靠着车窗昏昏沉沉地又睡着了，昏暗中只能看到他一抹虚弱的影子。小冯有些担忧地频频看他。
　　上车前余星辰吃了药，刚才又吐了。他又烧起来了，额头上贴了一片退热贴，收效不大。
　　下了车，还要跋涉一段山路，到山上等雨。
　　他们所在的小县城在Y省极南部，几乎到了国境线，接近雨林气候，雨水很多。
　　余星辰化妆的时候就几乎说不出话了，他静静地仰着脸让化妆师摆弄，然后在大哥们支好的遮雨棚下，靠在软椅里闭目休息。
　　王导也有点担心，明明上车前余星辰状态尚可，怎么车开到了山里，他又快要倒下了。
　　对于余星辰这两个月以来的敬业精神，连一向严苛的王导都要竖起大拇指。他是少见的体验派天赋型演员，尤其对于人物的苦难，他几乎能达到感同身受的程度，这让在镜头后面观察的导演每每都能发现很惊艳的片段。
　　但是体验派演员的一个弊端就是，他们自身会受到人物的影响，更有甚者会直接将人物变成自己的一部分，分不清哪部分是真实的自己，哪部分是表演出来的。
　　拍到后面，逃亡的凌霄时不时出现在已经下了戏回到酒店的余星辰的身上，王导观察到，余星辰下了戏几乎不与人交流，不玩手机，不打电话，他没有了作为余星辰的生活。前期，为了更入戏，他故意不分心，尤其住在凌霄的房子里，做着一切凌霄平时做的事，让他更容易沉浸进凌霄的世界。他确实做到了。拍到后期，他几乎已经完全变成了那个少年，连周身的气质都不同了。王导提醒了他几次，却没有什么作用，余星辰是有意这样的。
　　王导推了推余星辰，将他叫醒。
　　“星辰，还好吗？不舒服的话咱们明天再拍。”
　　余星辰默默摇了摇头，只说了两个字：“能拍。”
　　他现在的状态正合适，被警察围山搜剿的时候，就是凌霄穷途末路的时候，他的体力、精神，都已经到了极限，与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很像，这意味着他将更容易拿出更真实的表演。
　　余星辰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晚上八点，山里下雨了。
　　警犬的叫声、人的喊声，在树林里交杂回响。
　　凌霄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虚弱到了极点。
　　少年黑漆漆的眸子里是刻骨的仓皇惊恐，还有一丝被逼到末路的狠绝。他静静潜伏在树丛中，一动不动，仿佛树的一片阴影。
　　搜山的警察也疲惫到了极限，一个年纪不大的辅警，在树林中艰难跋涉。他离凌霄已经很近了，因为夜雨，能见度很低，他没有发现躲藏着的少年。
　　突然，他脚下一空，摔下了断崖。
　　“啊！”他的惊呼掺杂着夜雨连绵的淅沥声，几乎没有传出去多远。
　　躲在树丛中的少年惊得窜起来。
　　那个警察是不是摔死了？！
　　紧接着，不远处传来那警察的呼救声：“救命啊！救命！”
　　他抓住了崖间缝隙里一棵树的树杈，但撑不了多久。断崖有十数米，又没有人救助，足以要人命。
　　小警察的声音先是惊恐的，很快，他就要抓不住了，声音里带上了哭声，充满了绝望。
　　“抓住我的手！快！”
　　在夜色中，雨声里，一只湿漉漉的手从崖边探着伸向他，小警察向上望去，在昏暗中只看到少年瘦削的轮廓——是他们搜剿的嫌疑犯，那个孩子！
　　他顾不得多想，奋力将另一只手向上伸去。
　　凌霄抓住了，咬着牙将小警察一点点拉了上来。他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这么虚弱了，为什么还能拉得起一百多斤的人。
　　两个人倒在断崖边，都虚脱了，在雨点的拍击下大口喘息。
　　很快的，几乎就在一瞬间，事情就产生了反转，小警察猛地窜起来，扑向不远处的少年。
　　凌霄在泥泞中翻滚了几下，爬起来就跑。
　　“别跑了！站住！”小警察吼道，他拿着枪，却怎么也无法抬起枪口对准刚救了自己性命的少年。
　　两人在黑暗的丛林中追逐。
　　凌霄到底是很虚弱了，没跑几步就被后面的小警察扑倒在地，他绝境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几乎在泣血，饱含着绝望和恐惧。
　　拿着摄像机的大哥手抖了一下，眼眶里瞬间盈满了泪。
　　看着显示屏的王导抬手捂住了嘴。
　　饰演小警察的演员被余星辰的表演感染了，面上不忍，满是悲哀，被旁边的摄像准确捕捉到。他单膝跪压在不断挣动哭泣的余星辰背上，将他两手在背后折起，摸索着从后腰扯下手铐，嘴里喃喃道：“嘘——没事了，你不会有事的……”
　　余星辰喉间发出小动物受伤一般的嘶叫声，挣了两下，突然头一垂，不动了。
　　小警察愣了一下，将余星辰翻过来一看，他侧脸上满是泥水，已经昏了过去。
　　“快！他晕过去了！”
　　饰演小警察的演员将余星辰半抱在怀里，急切地拍了拍他的脸颊：“凌霄？凌霄！”
　　在剧组里，余星辰要求他们叫他凌霄，一直以来，大家也都习惯了。
　　旁边举着收声话筒的道具组大哥扔下长杆，俯身一把将余星辰横抱起来，跑向不远处的遮雨棚。
　　余星辰烧得滚烫，不省人事。王导看了看，当机立断，说：“走，下山！”
　　一个比较强壮的工作人员背起余星辰，王导又喊上带路的当地人和几个帮忙的，一起向远处的车队走去。
　　不久后上了车，王导“呜”的一声，打着了越野车的火，余星辰被放到后座，小冯也连滚带爬地上了车。
　　性能卓越的越野车风一般开了出去。
　　颠簸中，小冯紧紧搂住余星辰，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余星辰在昏迷中似乎仍旧很畏惧，无意识地哼哼着。
　　那声音就在小冯耳边，哼得他心里很不好受，因为听起来太可怜了。
　　车子在泥泞山路中颠了一个小时。摸着黑在雨中开山路，确实考验人的胆量，王导果然不愧是女中豪杰，方向盘打得贼溜，好几次差点在泥坑里陷了轮胎，都被她一摆车尾碾了出来。上了水泥路，车子猛地提速，小冯搂着余星辰被拍在座椅上。
　　“张峤……”余星辰喃喃呼唤，“小峤……”
　　前面的王导也听到了，神色一动。
　　小冯一拍脑门，赶紧给张峤打去电话。
　　快到医院的时候，余星辰在昏迷中呜咽起来，他哭得太伤心了，太绝望了，好像被狠狠欺负了，让一整车的人听得都很心酸。
　　张峤已经等在医院门口了，王导的车一停下，他就冲过来，打开后车门，从小冯手臂间抱过余星辰。
　　很奇异的，余星辰明明无知无觉，但被他一抱起来，一直连续的哀泣立刻就止住了。
　　深夜里，县医院急诊科再一次一阵忙乱，直到余星辰躺在病床上，输上了液，一切才安稳下来。张峤坐在余星辰床边，毫不避讳地握着他的手，扭头对旁边的导演一众人轻声说：“你们辛苦了，请回吧，我照顾他就行。”
　　王导并没有表现出意外的神色，应了一声，带着脸色各异的一众手下呼啦啦地从病房退了出去。

　　余星辰的头发是半湿的，鼻翼、脖颈间还有一些残留的泥迹。张峤想去洗手间涮一条热毛巾给他擦擦，他想松开余星辰的手，却蓦地被昏睡中的余星辰紧紧攥住了指尖。
　　“好，我不走，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