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告白》子一二三

42、鹈鹕星云（5）

　　事情的转折比想象中还快，第二天中午在食堂吃饭时几个高一高二的开始议论起来，上午有好几辆车载着不知哪儿来的人，学校几个领导全部下来迎接。
　　“怎么几个领导都黑着脸。”
　　“听说是市里派来的调查团，校长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不会吧，真有人举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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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流言插上翅膀飞过校园各处，总算在下午放学时传到了地处犄角旮旯的高三学子耳中。
　　勾陈说：“姑妈昨晚说过，这件事情教育局已经有人开始重视，应该错不了。”
　　“早知道这样有用，谢悠铃也不会……”少女毅然从楼顶跃下的身影总会在梦中反复出现，一个以前甚至没有走进印象的人，还没在自己脑海中彻底鲜活起来就变成了单调的黑白色，姜长寅无法准确形容出心中那些复杂的情感。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勾陈忽然问。“信和视频。”
　　姜长寅乍一抬头撞上对方锋利又漂亮的下颌线，他像是在海边碰上日出的旅人，视线刚移到镶上金边的海平面，预料到再往上万丈光芒的球体有多么灼眼，小心迅速的避开。
　　“嗯。”语调低了八度。
　　明明昨天说了堆暧昧的话，现在又一副风平浪静重新做人的样子，姜长寅暗自腹诽。看看今天的勾陈，感觉昨晚的一切都是场梦，是他自作多情了。
　　不对！
　　姜长寅掉线一万年的智商暂时回来了几分钟。脑筋急速运转，将昨晚勾陈的话又重新过了一遍。
　　“你会喜欢女生吗？”
　　——忐忑的。
　　“那男生呢？”
　　——紧张的。
　　“算了，不逼你。今晚就到这儿吧。”
　　——无奈的。
　　前面自己猜过什么来着？勾陈或许发现了那些情书的由来。
　　电石火光中姜长寅忆起自己在某一封里灵感大发，似乎…….或许……可能……提到了他是个男的！！！
　　整个回顾，加上这些前因后果，昨晚的事情又有了另一番解释。
　　勾陈知道情书是谁写的！那么他是在试探，试探自己是不是喜欢他。
　　“那今天找你的那个女生，你怎么看？”
　　哦，似乎还在努力将自己往正确的方向引导。
　　感觉终于明白一切的姜长寅不知该苦笑还是掩面当场羞愤去世。
　　勾陈见姜长寅一会儿强颜欢笑一会儿神情纠结，扪心自问：是不是昨晚逼太急了？他有些自责，不应该让这傻子忽然面对感情这么复杂的选择题，特别还是两个男的。如此一来，接下来说话语气又放轻了不少，“一旦开始调查，肯定会找到我们，要提前做好准备。”
　　“好。”姜长寅浑浑噩噩地应着，心里却在说：果然，勾陈在用关爱什么玩意儿的慈悲眼神看我。肯定认为自己把我当兄弟，好兄弟却对他抱有奇怪的感情，一边想装作无事发生继续粉饰太平，一边努力暗示试图将人引回正途。
　　令人绝望的是，原本什么想法都没有反被一把掀开柜门的姜长寅还在心里悄悄给自己喂了口糖——相比拒绝其他女生的方法，他对我真耐心、真温柔。
　　勾陈真好啊……
　　“操！”姜长寅恨不得立刻一巴掌扇傻自己。你他妈还感动上了！叫你写情书！叫你自作多情！这不单恋上了吗？！
　　单恋啊，这辈子恋都没恋过，一来就是个男的。
　　哎，没人顶的住！！！
　　“你怎么了？”勾陈看着姜长寅通红的脸，伸手朝他额头探去，低沉的声线因为几分关切更加触人心弦：“不舒服？”
　　离得那么近，每一句每个字都扭着腰敲在耳膜上，微弱的震动使得酥痒感从耳根窜到喉咙。心里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现在才发现，他的声音可真好听啊。
　　姜长寅一步蹦出老远，将这个念头迅速撕得粉碎，如同销毁课堂上传来的小纸条那般果决。
　　“没有，我、我作业没写完，先回教室了。”
　　说完便飞快跑了。
　　手掌还伸着，指尖只来得及碰到姜长寅额前的碎发。勾陈勾唇注视姜长寅离去的背影，他慢悠悠收回手，插着兜打算继续若无其事走回去。可嘴角却不听使唤越挑越高，再不管管可能就要放肆地露出八颗牙齿直接笑出声。
　　向来不怎么需要面部表情管理的人，终于还是用手掩住唇欲盖弥彰咳了两声。

　　接下来的事情被勾陈说中。
　　第二天一早姜长寅和他便被老谢叫去了办公楼，这次没有校长，会议室里坐了几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他们几个被分别叫进去问话。
　　当对方问到视频来源时，姜长寅没有撒谎直接交代了过程，为什么找郑勋，怎么把人骗出去，接下来又具体干了什么，只是全部内容都将勾陈摘了出去。
　　他们不同。姜长寅想，勾陈以后一定会考上名校，这样优秀的人不能被任何污点耽误，最好一点隐患都不要留。而他，成绩就那样，处分也不少，将来去哪儿都一样。
　　他万分后悔，当初就不应该把人拉进来，如果早点看清自己的感情多好。
　　问话的人笑了笑，“巧了，刚才那个同学跟你说的正好相反。你们是互相要把对方撇出去？”姜长寅瞬间僵硬的表情明显逗乐了他，赶紧安慰小朋友，“别紧张啊，只是问个话，两个小伙子还挺讲义气。”说完，挤挤眼睛。
　　“看来那篇投诉信就是你们两个弄的了，”另一个人说，“之前一直有位老师打电话反应，要不是后来你们发了视频，这个工作还不好展开。”
　　“什么？”姜长寅疑惑道。
　　调查组的说：“最开始有人天天打电话，然后你们这些学生给局里发邮件，第二天收到死者的日记，接着媒体又跑来问。真是各方撒网，你们学校的人还挺聪明的。”
　　什么电话笔记，姜长寅听的一头雾水。唯一的解释就是，为此努力的人不止他们。
　　他出去后，旁边的人问刚才挤眼睛那位，“你不是被那个打电话的烦得要死吗，怎么听说收到信前就在写报告跟上面反应了？”
　　那人叹了口气，说：“他无凭无据又不说自己是谁肯定不能信啊！只是后来有天我威胁他再打过来就拉黑，人在电话那头直接哭了，抽抽噎噎说了一段话让我挺触动的。”
　　“他说，如果这件事就这样算了，那一定会成为教育界最大的耻辱。教书育人、教书育人，我们在这些孩子还在试探着接触这个世界的时候就给他们证明了黑暗、浑浊、何其可笑的那面。告诉他们罪恶不必得到惩罚，权势包庇一样可以息事宁人，再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感慨，现实和如今的社会本来就是这样。但他们还是孩子！我们所教的也不是天真和愚蠢的善良，是明辨是非的能力，是端正为人的态度！”
　　况且，这个社会将变成什么样子，不是就看他们下一代了吗？
　　我们到底该放纵和忽视，然后把无力改变的叹息作为经验之谈传下去，还是该尽自己所能，多坚持一下，如此的话，看到这些的孩子们内心是否也会多一分原则和意志。
　　——有这些感慨不是意味着时代有多差，而是我们希望时代变得更好。
　　谢悠铃的事终于尘埃落定，调查组在长达一周的工作后宣布结果。陈忠国猥亵学生，滥用职权并造谣陷害，已被拘留，具体要看法院判刑。其外校长被撤职，郑勋再次被退学。
　　会议室里得知真相的谢悠铃父母差点跌坐在地上，两个人在那一瞬苍老了很多。姜长寅将信和调查组给的日记装在箱子里一齐递给他们。
　　“她活着的时候你们不愿意听，现在她不在了，能不能认真看看她的话。”

　　一周后，姜长寅坐在操场看台上，不知不觉中视线扫过那片教学楼。他忆起很早之前他们一群人曾在某个窗户后发现谢悠铃。
　　那时的她该是什么心情，绝望？或者已经陷入麻木。
　　不知为何，那刻的记忆突然从脑海深处跳出来。她苍白的脸色，和蠕动的唇变得清晰。
　　一股难以呼吸的感觉涌上来。反复的回想中，他终于读懂了谢悠铃那时的话，
　　——她在说，救救我。
　　谢悠铃这个骗子，姜长寅闭上眼睛。明明一直都在向外界求救，一直被忽视一直被误解。直到某一天什么都不想要了，明天、未来和救赎。
　　现在所有人都信了，却是她以最悲烈的姿态换取的来的。
　　晚了吗？总比没有那天的好吧。
　　姜长寅忽然想起在勾陈星空图鉴的最后一页，展示了一片状似鹈鹕的星云。游离的电离气体和黑暗的尘埃云组成了明与暗的图示。其中最巍峨壮阔的景象就是五颜六色的峰峦叠嶂，那是恒星形成区。无数的元素和物质撞击聚合，当挤压产生越来越多的热量，一个原子、两个原子、无数个原子开始发生聚变，能量由这一刻膨胀释放，新的恒星出生了。
　　它会像每一颗恒星那样，在这个浩瀚的宇宙中发出属于自己的光和热，成为我们头顶一份闪烁的星辉。
　　渺小却生机勃勃的活着。

　　“鹈鹕星云意味着新生，新生是一个循环的点，既是结束又是开始。我把它藏在最后一页，等着你来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