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赊》流水\沙

7、罗带同心结未成

　　晟王迎娶王妃之日，千然不曾到场，天帝得知状况之后派遣御医诊治，经过数日调养，身子也算是恢复过来了。
　　皇家礼制，纳彩礼，问名礼，纳吉礼等繁琐的礼仪，千然皆没有过问，只全交着吴氏夫妇及玲珑打理。
　　十二月二十六，宜嫁娶。
　　千然拒绝了宫中派来为自己梳妆打扮的嬷嬷，任由玲珑一边持着合欢如意梳梳理，一边低声唱着：一梳，永结同心；二梳，白头到老；三梳，儿孙满堂。
　　颧骨染上最后一抹胭脂时，千然这才发觉长长的睫毛遮掩之下的眼里竟然氤氲了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雾气。
　　“还是没来么？”支走众人，千然半眯眼沉声问道。
　　回答她的是沉默，多日来不变的沉默。
　　千然翻看着那件鲜红的嫁纱，衣襟前直逼人的凤凰，灼得人眼痛。
　　玲珑在她的额间点了一颗朱砂痣，宛如鲜血。
　　“姐姐，你说它漂亮么？”千然忽然绽放出笑容，指着玲珑手中的凤冠。
　　凤冠中一颗千年夜明珠，小指般大小均匀的珍珠串成的吊饰低垂成帘，黄金流苏细碎低垂，轻轻一动，花娇欲滴，明黄闪烁，清脆声响不绝于耳。
　　“真的很漂亮呢，妹妹。”玲珑哽咽一声。
　　“若是哥哥还在，也早该有人叫我姑姑了吧。”千然笑道。
　　玲珑的手一顿，“今天是吉祥的日子，不要再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了。”
　　“姐姐这些年陪着然然，倒是耽误了自己的终生大事，”千然不理继续道，“连蘅也被我牵扯了呢。”
　　玲珑手声音平静，“凡是讲求缘分，强求不得。”
　　“是么？”千然低笑。
　　玲珑暗下眼眸，将喜帕替铜镜前的木偶覆上，木偶像是一下子觉得过于沉重，轻晃了两下，随即仍就端坐不动。
　　千然猛然扯开喜帕，玲珑一愣却是没有任何反应。
　　门被推开，伺候在外的宫人们鱼贯而入，见了屋内的情形个个屏住呼吸，只有一位年纪少长的老嬷嬷上前提醒，“郡主，吉时已到。”
　　玲珑没有再犹豫，再度将喜帕覆好。
　　“长兄如父，长姐如母，”喜帕之下的千然冷声道，“玲珑姐姐可否陪千然拜别？”
　　宫人们深知天帝对这位瑶然郡主的宠爱，“郡主所言极是。”
　　走得每一步，千然全然知晓，步至正厅，伸过来一双手，修长分明，甚至还有极为薄的茧子，手冰凉透骨。
　　“千然。”他第一次这样唤她，细腻而温和。
　　“殿下，”千然抑制住不受控制的心跳，“千然全赖养父养母的照料，如今，千然将别，可否请殿下与千然一同拜别？”
　　凌云晏手一紧，“千然所言极是。”
　　吴波夫妇意欲拒绝被公孙蘅阻止，“不必拒绝，这是理所当然的。”
　　凌云晏手握得更紧，然而他更明显的感觉到了千然手在许久的僵硬之后颤抖了一下。
　　十里红妆，火树银花，喜乐震天，镏金鸾轿。
　　花轿稳稳越过火盆，落下，凌云晏立手挽弓，虚射三箭，煞驱破邪。
　　凌云晏踢轿门，轿身一颤，千然惊醒过来，稳下心神将手交给他，冰凉的手带她稳稳踩过轿中洒落的豆谷。
　　绣鞋上的花丝方越过那道披彩的马鞍，便有人将马鞍抽掉。
　　烈女不嫁二夫么？千然抿了嘴角，苦笑。
　　十指相扣，彼此无法给予暖意，明明凌云晏近在身旁，千然的耳里却充斥着喧嚣的吵闹声。
　　“千然，先来叩见父皇。”凌云晏扶千然站稳，轻语道。
　　千然正欲行跪拜之礼，天帝却阻止了，“今日是你们大喜之日，这些礼仪就免了。”
　　喜堂里的哄闹随着礼仪官的唱声安静了下来。
　　举手齐眉，叩拜行礼，虔诚执着，白首之约，千然内心波涛翻滚。
　　凌云晏忽地想起那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已然是他人妇，正如，她已然是自己的妻。
　　待礼部仪官唱到：入洞房！
　　“三弟今日大喜，也不请我们看看新娘子？”凌云晟当着天帝的面笑道，“莫不是当成宝要给藏着不让人见？”
　　凌云晏温润一笑，“若是今晚千然责罚明日可是要找大哥了。”
　　一杆镶金乌木秤轻轻挑开喜帕，静静垂立的新娘子并不美却在无形之中给人舒心之感。
　　千然听着众人的赞贺之声只在嘴角勾起柔软的笑。
　　“好了，晟儿，要闹也要等人家进了洞房再闹。”天帝轻柔笑道，一语带过。
　　礼仪官见机再唱：入洞房！
　　千然随着凌云晏牵引着的红绫进了新房，侍女托了金盘，命妇说着吉利话将五色花果撒入帐内屋角，红枣、栗子、桂圆、莲子、花生滚动着藏入各个角落。
　　安床后，二人在喜床上坐下，喜娘将两人衣角打了个结，紫玉金盘捧上如意秤，凌云晟持稳的将喜帕挑开。
　　玲珑托来合卺酒，凌云晟取过成双的冰纹白玉杯，递给千然一只。
　　红丝绾，心同结，缠住杯脚。
　　凌云晏发现千然面上带了一抹淡笑，映在醇美的酒中，温润清冽的琼浆润入一口，与他交杯而换，一饮而尽。
　　喜娘上前跪请两道发丝，以五彩帛丝系成如意同心，贺道：“恭贺王爷王妃，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玲珑等人亦贺道：“恭喜王爷王妃！”
　　凌云晏见千然低头，正欲问，却见两人衣角的结已然松开。
　　“你们先出去吧，”千然转头对他微笑,“王爷也去吧，外面都在等您呢。”
　　凌云晏没有反驳，他现在的确需要酒来清醒一下。
　　待到房中只剩了自己和玲珑，千然松了口气，将那凤冠取下，去了珠钗宝髻，任由乌发垂泻。
　　玲珑拿着龙纹玉掌梳替她梳发，“累了？”
　　“还好，”千然回头笑道，“倒是累坏姐姐你了，这会儿还要帮我梳头。”
　　玲珑抿嘴道，“这可是规矩，谁让你嫁入了皇家呢？”
　　珍珠金莲钗，一薄清荷，金箔花瓣，花蕊珍珠，莹洁剔亮。
　　说着，配了缀红翡淡光细钿，“如今嫁人，这束发可是不能少的了。”
　　“我还想换了这繁重的礼服。”千然不好意思道。
　　玲珑撇嘴，捧出一件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早让人给你准备了。”
　　“真是够奢侈的，”千然吐吐舌头，“哎，没想到我也有奢侈的一天。”
　　爹爹在的时候家里的吃穿用度也是极为节俭的，现在往这房里一扫，随便拿出一样当了也能换到不少的银子。
　　不同于凌云晟娶亲那天，今天有天帝在场，众人也不敢太过分，加上凌云晟和凌云景帮着挡酒，凌云晏酒喝得并不多。
　　天帝先行离去后，欢闹中的众人方才离席散去。
　　推开门，本应坐在床上的新娘不见了踪影，那抹身影靠在窗边。
　　“王爷不必挂心，千然已经用过晚膳。”千然没有回头，享受着冬日的冰冷。
　　“你倒是没有担心一下本王是否醉了。”他薄有怒意。
　　“王爷不是向来千杯不醉么？”千然缓缓地转身，泛起笑容，“今日陛下在此无人敢造次，何况晟王同景王两位殿下也会为王爷挡酒的不是么？”
　　凌云晏非常地清醒，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向来是千杯不醉，那日的醉不过是喝了“醉红尘”，后劲十足，而且最厉害的是酒后令人有一种神往的迷醉之感。
　　“那么王妃可否告之本王，若是本王今日醉了，王妃预备如何？”
　　“冷风会让人清醒过来，冷水也会让人冷静下来。”千然转过脸，吹着风，“听说王府内的池塘很大呢，王爷。”
　　凌云晏霎那间的迷惘，她的隐藏似乎竟是从未让人看透半分。
　　“让王爷见笑了，”千然蓦地笑了笑，“千然有时候就爱不顾后果的胡乱说话。”
　　凌云晏走过去，试图知晓她话语的真假，“窗边太冷，王妃还是顾着点身体。”
　　千然依言关了窗户，转身碰到凌云晏探视的目光。
　　“小姐，醒酒汤。”玲珑敲门细声道。
　　凌云晏回过笑容，“你放下，下去吧。”
　　玲珑没有丝毫的犹豫，“奴婢告退。”
　　“王爷用完这汤还是早些歇息吧，深宵夜寒还是别冻着了，”千然端过醒酒汤，粲然一笑。
　　凌云晏一时摸不透她的话中之意，冷声道，“郡主可是后悔了？”
　　千然浅浅一笑，“若是当日千然不对殿下说那些话，殿下还是一样会娶千然的。”
　　凌云晏薄唇抿成一条线，“难不成郡主说爱着本王却是假的？”
　　千然抬头看着眼前已是她夫君的男子，笑道，“若是不爱，谁人能让千然下嫁？千然不是王爷。”
　　最后一句刺痛了凌云晏，他不怒反笑，“即是如此，王妃是不是该有身为人妻的自觉？”
　　“千然自知不是王爷心中之妻，王爷请见谅。”千然欠身。
　　“莫怪本王没有警告你，不要太过聪明。”凌云晏微笑道。
　　“千然逾矩了。”千然没有反驳，歉意道。
　　凌云晏没有再说话。
　　当夜，千然和衣睡在内侧，凌云晏睡在外侧，状似恩爱。
　　次日，侍女收拾被褥，瞧见落红时对视一笑。
　　此时，凌云晏正替千然挽发，笑若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