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赊》流水\沙

6、物是人非事事休

　　公孙蘅站在门前，始终没有伸手去敲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怎么站在门口发呆了？”秋千然翻了个白眼，直叹气，“真不知道那日怎么在那么多人面前话说的滴水不漏。”
　　公孙蘅没有吱声，随千然进了屋，见她脸色越发苍白，拿起挂着的狐裘给她披上。
　　千然哀叹一声，自从那晚参加晚宴回来，竟是染上风寒了，早知道打死也不去，搞得现在整天被逼着喝苦死人的药。
　　公孙蘅思量半响，还是递给了千然。
　　“这是……”千然不解。
　　“看看再做决定吧。”公孙蘅静静的站着。
　　千然拆开信封，心里犯嘀咕，终究还是看了下去。
　　猛地，千然剧烈咳嗽起来，手中的信被揪成一团。
　　“怎么了，不是说好多了的吗？”第一时间反应过来的公孙蘅有些失措。
　　千然的咳嗽渐渐平息，“没事……就是……就是太过吃惊了。”
　　公孙蘅道，“既然不想见他，就不要去了吧？！”
　　“难得见一面，再说，我总归是该见他的。”千然顿了顿，扯了一抹笑，“逝者已逝，上一辈的事再怎么牵扯，血脉亲情这些东西总归是断不掉的。”
　　公孙蘅默然。
　　“麻烦你告诉他，我定会赴约的。”千然轻声道。
　　公孙蘅站立片刻，转而走了出去。
　　天地间纯色的银白，鹅毛飘雪中，雪地里踯躅的背影有些苍凉。
　　“花想容”，千然不禁好笑，举步踏入。
　　“公子正恭候二位，”一小丫鬟来上前引路，“请随奴婢来。”
　　千然裹在大氅里，只露出一双乌黑的眼珠。
　　小丫鬟打开二楼一间静僻的房，“公子请。”
　　千然迟疑了一下，仍是进了去，公孙蘅没有随她一并进去，只站在门外守着。
　　屋内燃着铜鼎，袅袅香气，舒况宜人，解开大氅，千然深吸一口气，见礼，“千然见过舅舅。”
　　淡青色衣裳的男子收回散乱的思绪，深邃的黑眸落在从未见过的外甥女身上。
　　“不必顾忌那套繁礼，”摆摆手，道，“叫千然是么？”
　　“是。”
　　“这些年……”想起自己的不闻不问，原本欲脱口的话说了一半便止住了。
　　“谢舅舅，千然一切都好，”千然淡淡笑道，“让舅舅担忧了。”
　　室内沉寂许久。
　　“你和姐姐长的还真是一点也不像。”轻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道。
　　“娘亲是因千然而亡，千然已是愧疚万分，”一想起母亲是因难产致死，千然低下头，“长得不像娘亲也好。”
　　蓝誉寒心咯噔一下，“你还记得姐姐的样子么？”
　　“不记得，一点印象也没有，”千然摇摇头，“爹爹说若是有一日见到舅舅，便能知道娘亲的模样了。”
　　蓝誉寒转过身，几乎没有人知道骠骑大将军秋赫逸的妻子实际上便是眼前这位蓝家宗主的姐姐，以文气名动一时的蓝诗颜。
　　那个男人，姐姐，你终究是对还是错？那般固执！
　　“很想知道么？”蓝誉寒轻声道。
　　“还望舅舅成全，”千然恳求道，“哪怕只是一眼也好。”
　　爹爹最后一次出征前的夜晚告诉自己，自己见过的无数张娘亲的画像，那并不是娘亲真正的模样，“等你见到你舅舅的那一天，你就会知道你娘的真正模样了。”
　　蓝誉寒取出一轴画卷，轻轻打开，“这是姐姐仅存的两张画之一。”
　　红叶黄花秋晚，少女斜倚玉栏，右手轻托下巴，玉簪青丝轻挽，眉眼流盼清冷，似有若无淡笑，闲散慵懒之态，端的绝代风华。
　　“舅舅，”千然自嘲地笑了起来，“真的，我不止一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爹娘的女儿，现在看了这画更怀疑了。”
　　蓝誉寒默然，那个男人的风姿自己见过，不单单是容貌，连着那份才情都是惊人的相像。
　　“想是物极必反吧？！”千然闻言盯着那幅画细看了几遍，回笑道。
　　蓝誉寒拿起画卷，丢进火盆之中，“记住了没有？”
　　“千然记住了。”
　　干净明了，纵然是毁了一幅对自己来说最为珍贵的画，自己不能去阻止，甚是不能哭不能笑，全当没有发生过一般，只有拼命将画印刻在脑海里。
　　蓝誉寒没有多说什么，眼前的少女恐怕还没有明白过来吧？！她的那双眼睛里所透露出来的东西真是像极了姐姐和那个男人！
　　“不要怪舅舅，好么，然然？”蓝誉寒看着她的隐忍，柔声道。
　　“当然不会怪舅舅，舅舅是为了然然好。”咽下欲夺眶而出的泪水，换上自认为明媚的笑容。
　　“我听说晟王曾经提过要娶你，而且晟王世子也很喜欢你；景王同你的关系也很好，”蓝誉寒挑出今日的目的之一，“然然怎么会选择了晏王？”
　　“这是一条早已定下的路，就算我不提，晏王也会提的，舅舅觉得到时候，我会被指给谁？”千然暗下眼神，“舅舅早就知道答案了，不是？”
　　承宗帝年间士族门阀遭受过重击，新兴的任王两家跻身四大家族之列，活跃于朝中，现在凭借中间枢纽晟王，两家在朝堂之上更是顺风顺水，得心应手。
　　能够与之抗衡的便是晏王了，虽说舒家在朝中的势力远远比不上任王两家，却也不弱，再者舒氏长女是天帝最为挂念的皇后，晏王的地位也是不好动摇的。借着联姻，晏王明显会借由千然得到骠骑大将军秋赫逸下属的支持。
　　景王身后的家族定然也不会放过这个绝好机会，没落下去的家族联起手来还是拥有广泛的基础，不会轻易退出去的，再者，凭借景王在军中的经营，势力怕是也不小了，
　　晟王与景王与晏王，注定是一场生死较量！
　　“我们蓝家本家已经近百年不曾涉足过朝政之事，但即便是那时候，也很少涉足。”蓝誉寒轻扣桌面，“然然知道蓝家为什么能够在经历世人眼中的腥风血雨时波澜不惊，继而长盛不衰么？”
　　千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在云国不曾覆亡时，蓝家是云国首席名门，有时候为了巩固帝位，帝皇甚至下聘直系之女为后。承宗帝时，云亡，蓝家却依然在青帝国傲立四大家族之首。“衰亡”这个词似乎与这个家族毫无牵扯。
　　“明哲保身，这是一门深厚的学问。”千然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捕捉到几乎难以察觉地叹息。
　　蓝誉寒淡淡的笑，有些薄凉的意味，“我没有子嗣，总有一天要你回来继承宗主之位。”
　　千然呆愣在当场。
　　“不必惊讶，蓝家对于是男是女继承那个位子都不在乎，只要是本家的就好，再说，这本就该是姐姐的东西，由你来继承又何妨。”
　　“舅舅今年也有今年三十有二了吧？”千然掐指，“现在生一个来得及。”
　　“我是不会有子嗣的，”蓝誉寒说的坚决，“你舅母也早就答应了。”
　　千然亦然坚决，“这件事我也是绝不会答应舅舅的。”
　　蓝誉寒心里苦笑，还真是继承了姐姐和那个男人倔强的脾气。同时，他也知道千然拒绝他是当然的，倘若，她答应下来，朝堂的纷争蓝家自是脱不了干系，而且别无选择的只能支持晏王，如此一来，不管胜负如何，蓝家终究再也不能置身事外。
　　“如果有一天，你不爱那个人了，就回来吧，蓝家的门始终为你敞开，宗主之位也会为你留着！”
　　“谢舅舅，”千然知道再说下去也不会有结果，“千然也望舅舅能好好考虑，早日喜得佳儿。相信娘亲在天之灵也会为舅舅高兴的。”
　　蓝誉寒沉默片刻，掏出一面玉牌，白玉间枫叶状，枫叶似手，绿色、黄色、橙色、红色、艳红五色。
　　“你快要成亲了，舅舅不便参加，先送分贺礼吧，”蓝誉寒正色道，“这是当年最后一位云皇所赠，此后便成了蓝家宗主的秘密信物，你凭着它可调用蓝家的力量，不过，它可是有秘密的。”
　　说着便将玉佩放到了暗处，滴上泡好的茶水，沿着枫叶的纹路散开来，玉牌顿时变得柔润透明，碧绿中间却见一朵娇艳绽放的荷花，鲜亮通透的灵动。
　　“舅舅将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然然……”千然吃了一惊。
　　“旁人就算知道也无用，暗卫只会听你一个人的。”蓝誉寒微微笑，“一共三面，只有你一个人有哦。”
　　“舅舅是说，这个只有暗卫一个人知道，我是通过他来调用蓝家的力量？”千然推敲道。
　　“你很聪明，然然，”蓝誉寒相当地满意，“你的暗卫叫‘飒’，等公孙公子离开你的旁边的时候，他便会来见你了。”
　　千然点头不语，若是用了这块玉佩，蓝家是一定会被牵扯进来的，所以，收着不用为上策。
　　蓝誉寒觉得自己就这样借口把承重的压力，开始往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女孩子身上转，是不是有些过分！转念一想，总有一天她还是要去承受的，先接受点磨练也好！
　　“另外，得到消息，秋家好像要派人来参加你的婚礼。”
　　千然抑制住地不适窜了出来，猛烈地咳嗽。
　　公孙蘅推门而入，“怎么了？”
　　“没……事，”平复喘息，“太高兴罢了。”
　　“寒公子多多保重，千然先行告退了。”
　　披好大氅，千然迈着沉重的步子，靠着公孙蘅离开了。
　　蓝誉寒嘴角抽动了几下，姐姐，你也早就料到今天了么？
　　“花想容”的小阁子里一个半躺在榻上覆着薄纱的女子逗弄着一只小白鸽，娇媚地笑着，“唔，今天真是不错呢，小东西，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