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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第五十九章 ...

  •   三月十一日晨起坤宁殿例行问安,待众嫔妃散去后,傅晚晴带着迎霜和晓露向郑皇后行礼辞别,道:“女儿不孝,不能时时常伴于妈妈左右,唯愿妈妈好生保养凤体,留待女儿他日用心图报。”郑皇后道:“上命难违,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只你能有这份心便好了。”傅晚晴含笑道:“妈妈通达,亦不必过于伤感。算算日子,十几日后便是衍福妹妹的生辰,紧接着又是显福妹妹的,女儿到时自会入宫,一来拜望妈妈,二来贺两位帝姬生辰之喜。”郑皇后听了微微一笑,道:“官家嫔妃子女众多,倒难为你将这些日子记得清楚,只是恐怕你此次是有心而无力了。”傅晚晴闻言立时心中一沉,已先自猜到三分,然纵万般不愿,还是得硬着头皮问道:“不知妈妈此言何意?”
      郑皇后道:“宫廷中以缠足为女子身份高贵之象征。你进来这几日想必也看到了,凡大内帝姬没有一个不缠足的。你目下虽非正式帝姬,但名份上已为官家之女,自也不当例外,故到时你双足不便,如何还会有力气为此等家常事体出出入入?”傅晚晴心中叫了一声苦,暗道果然恁地,之前和女史所料不差,复忆起缨络及巧云缠足之情状,登觉遍体生寒。勉力尽量平复了,她试探着说道:“妈妈所言有理,只是据女儿所见,大内帝姬缠足似皆是自幼小之时始……女儿如今年岁已长,再行此事恐为时已晚,难有效验。”郑皇后一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忧,正是‘大有大的缠法,小有小的缠法’,年岁大的不过比年岁小的多费事些,也并非就一定不成。我已选了两名在此道上极有经验的妇人,让她们随你回去,一应负责你缠足之事。”转向身旁的郑庆云,吩咐道:“传宫人李氏和俞氏上来见过宗姬。”郑庆云应了出殿去了,然后只一眨眼的工夫她便领着人回来了,其速度之快使得傅晚晴认真地思索起这李氏和俞氏是否是自今早众嫔妃散去后便一直埋伏在殿外待命的问题来。
      傅晚晴且在这边思索着呢,那边李氏和俞氏二人进殿向郑皇后行了礼,郑皇后命她们给傅晚晴见礼,二人遂又来拜见傅晚晴。傅晚晴回过神来,凝目打量了一下,见李氏鬓边花白,约可六十上下,俞氏白发比她少些,想是有五十许,因说道:“二位老宫人免礼。”二人皆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道:“谢宗姬。”退后自行侍立于殿中一侧。
      傅晚晴再次将目光移向端坐于主位的郑皇后,恰郑皇后这时也瞧向她,二人目光在空中一碰,傅晚晴礼貌性地垂眸,心下念头飞转,暗想道:“今日拼着令你不悦,也须尽力争取一回,否则一朝退缩,必成终身之患。”计议定,她深深吸了口气,开口道:“妈妈,关于宫廷尚缠足之风女儿虽早有耳闻,但在此次入宫前实未用心想过,直至适才听了妈妈之言方认真思量了一回,却生出几处难以索解的疑惑来,不知可否请妈妈不吝赐教。”郑皇后饶有兴味地看着她,道:“哦?甚的疑惑?你说。”
      傅晚晴道:“女儿入宫这几日尝与正历缠足之期的顺福、显福两位妹妹在一处,耳闻目睹,知道此委为一件极费时费力之事。古人云‘君子为所当为’,故不知缠足一事究竟对诸帝姬有甚益处,乃至可令其耗费偌大时力并无视行动之不便?略略想来,似唯有美观而已,然若果是恁地,又为何从古至今上至世妇、下至村姑不曾以双足残缺为美?女儿因此疑惑。”郑皇后听了微微一笑,道:“问得好。其实缠足之益非只美观一处,不过你现下只要能明白美观一处就够了,旁的尚无需知晓。至于你说‘从古至今上至世妇、下至村姑不曾以双足残缺为美’,这却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了。须知朝代更迭,时移世易,从唐以丰满袒露为美至宋以纤瘦含蓄为尚,今人有古人未有之想法委是再正常不过了。何况缠足之事也并非从古未有,远的不说,便说前朝的李后主有个妃子叫做窅娘,身姿优美,擅作歌舞,尝以白帛裹足舞于金莲台上,后主观后甚悦,称赞其有凌波回旋之态,时人还据此作了两句诗,道是‘莲中花更好,云里月长新’,你难道从未听过吗?”傅晚晴一窘,答“是”也不好,“不是”也不当,只得缄默不语。其实窅娘当初之缠足与她今日面临之缠足颇有不同,只是她此刻尚未得知,即使得知,也不好在此一点上与郑皇后强辩。
      微一沉吟,傅晚晴转口道:“皇朝以孝治天下。女儿记得《孝经·开宗明义章》中有一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这自是不易之论了。对照此言,女子缠足虽可益其姿态柔婉,却也难免损伤了天生肌体、人伦孝道,岂非与之相抵触吗?女儿心下不明。”郑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道:“你果然是个伶俐的,这句问得更好了。则诚如你方才所言,帝姬缠足皆是自幼小之时始,而幼女无知无识地如何便能有缠足之念?还不是父母使其然也,换言之,即为父母之命也。在这宫中,帝姬无论嫡庶,我都是她们的母亲,官家则为她们的父亲,我和官家皆有此命,她们遵命而行,非但不算违了孝道,反是行孝之表现。我这么说,你可省得?”傅晚晴咬了咬唇,轻声答道:“是。”郑皇后续道:“只是你的次第确有些特殊,虽生身之母已逝,但还有亲生父亲在堂,这点倒比不得宫中那些庶出的帝姬们了……恁地,稍后我会另遣内侍至府上向你父说明我和官家的意思,这原为女儿家本分之事,傅相公向为明理之人,想来自也不会拦阻。”
      傅晚晴心中一急,无暇细思,即再开口言道:“妈妈,您笃信佛教,可记得《金刚经》上有云‘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应生无所住心。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这便是教人不执著于外物的道理了。据此想来,妈妈何必定要人借助外力变化自身?只要能做到操行清净、明心见性,色身形体怎样在我佛如来面前又有甚分别呢?”郑皇后闻言收了笑意,正言厉色道:“敦惠,你要会得,缠足之令并非始于我,先前惠恭皇后在时便是恁地,我不过因袭承递而已。你也要会得,当今的官家喜欢小脚女子,故凡帝姬必须缠足。我信佛不错,可惜官家不信,你这一番道理可去向官家禀明,他若允你破例,我自也不会对你稍作强迫。”
      郑皇后此言出口,傅晚晴再无话可说。皇后本职掌管后宫,故与她争辩几句还尚可,而官家为父亦为君,绝不能以此等“小事”前去相扰,失了体统不说,还会令爹爹在当今心中落下个教女无方的印象,两者相权,自己受苦倒是轻的那一边了……她转念极快,一想明此事不可行,虽心中仍然抵触不愿,口上已把话拉了回来,一笑言道:“多谢妈妈解惑,恁地女儿明白了,愿听从妈妈安排依例缠足。”
      这回是郑皇后觉得惊讶了,因为她没有想到傅晚晴这么容易就妥协。探究地看了这个“女儿”一眼,她嘴唇一动,似是想说些甚的,但稍微沉吟后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轻轻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傅晚晴以为郑皇后无话吩咐了,因欲退出正殿,转过身方行了一步,忽听得郑皇后在身后说道:“你和懿肃贵妃的两个女儿走得很近?”傅晚晴一怔,停步回身,心里奇怪皇后为甚想起来问这个,莫非是自己昨日帮着缨络和嬛嬛应对韦婉容和九大王的事被她知道了?嗯,当时在场之人众多,皇后身为后宫之主,得了禀告不足为奇。不过昨日之事自家们本就是占理的,你便是受了韦婉容或九大王的挑唆来问我我也有话答对,并无需隐瞒。遂直言道:“是,顺福帝姬和柔福帝姬一个柔顺可怜,一个娇俏可喜,虽性情不同但皆与女儿甚是投缘,女儿愿与她们一处作伴。”“作伴”两个字一出口,她不禁想起缨络因缠足难以下床、自己与嬛嬛陪她玩九连环逗她开心等情事,一股自怜自伤之意再也抑制不住,微垂了双睫,低声黯然道:“何况如今我与她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不想这句话郑皇后却误会了。傅晚晴所说的“同病相怜”是指她们三人都已遭受或将要遭受缠足之苦,郑皇后则以为是指另一层意思。她没有提昨日之事,也没有提及韦婉容和赵构一句,而是问道:“你曾经见过懿肃贵妃么?”
      她的声音有些涩。
      傅晚晴更觉奇怪,如实答道:“没有,女儿以前入宫除拜见妈妈外,妃位以上的宫人只有幸见过王娘子和乔娘子两位,并未见过懿肃贵妃,与崔贵妃和刘贤妃亦是几日前方才初次相见。”郑皇后听了点点头,不再问甚的,摆手道:“你去罢。”她侧了身子斜倚在高高的凤座上,一手扶额,双目微阖面露倦意。傅晚晴见状不敢多言,默默福了一礼后退出正殿,迎霜、晓露、李氏和俞氏随着她,一行共五人回了琼华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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