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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五十章 ...

  •   傅晚晴进了琼华阁内室,先叫和氏可下去将息,再问起内廷中侍奉起居的规矩。琼枝道:“回宗姬,按宫规每夜里廊下值守的是两个人,除奴家和琼叶之外,其余十人轮班当值,今晚是琼影和琼梦,若有事时她们会来禀报,无事时绝不敢搅扰。另外间榻上也须留两个人以便夜里起动伏侍,原应是奴家和琼叶,但宗姬既自从家中带了迎霜和晓露二位小娘子来,那不知您的意思是——”傅晚晴吩咐留迎霜和晓露,琼枝道:“是,恁地奴家与琼叶便回下房去歇,宗姬若有事只管叫人来唤。”傅晚晴点头命退,琼枝和琼叶退出。琼萼和琼瓣旋端水进来伏侍盥洗就寝,傅晚晴道:“把物事放下,让迎霜和晓露来做就可以了,你们都下去歇着罢。”琼萼和琼瓣遂也行礼退出。
      待琼萼和琼瓣轻轻掩上了格门,傅晚晴长吁口气,转头看向迎霜和晓露二人,轻声道:“这——算是过了一日了?”二人点头,道:“端的是好漫长的一日呢,廿三姐辛苦了。”傅晚晴一笑,道:“我还好,倒是你们两个,一直要站着立规矩,可累坏了罢?平日在府里也从没让你们这么着。”迎霜微笑道:“大内排场大、规矩多,自家们又是初来故稍觉辛苦些,以后习惯了便会好了。”晓露道:“而且自家们第一日见的生人多、经的事情多,所以会觉得格外漫长,明日便不会这样啦。”傅晚晴知她们是宽慰自己,柔柔一笑,不再说这个,转口道:“幸好太子从中援手,郑皇后方允我归家,否则自家们三个可真要在这宫中长久地耽下去了。”晓露即道:“正是呢,我只猜知太子过来必定是相公安排的,但这其中原委曲折又是如何呢?一日匆忙也未及相问廿三姐。”一旁迎霜见她问了,便不再重问,只神色中亦露出欲知之意。于是三人同在剔犀木桌旁坐下,傅晚晴将午间与赵桓的谈话内容及情形对迎霜和晓露说了。迎霜和晓露在明晓事情始末后各自暗赞傅宗书安排周详,在听到傅晚晴言语冲撞太子时又不禁替她担心,而在得知原来天宁节夜晚私取走傅晚晴香缨的便是这位当朝太子时则皆是惊诧不已。
      晓露蹙眉道:“端的不成体统,哪有堂堂一朝太子私取走人家小娘子的物事还扣着不还的呢?”傅晚晴郁然道:“是啊,可自家们大宋朝的这位东宫偏就是古怪得紧。”迎霜稍稍沉思,道:“若是平常的物件倒也罢了,可偏偏是廿三姐随身的香缨,内侧还绣着廿三姐名字的,如若今后一不留意,再在此物上生出甚事来,那可……”话中担忧之意甚是明显。傅晚晴早已虑到此点,故日间才坚持欲将香缨索还,此刻听迎霜亦恁般说,不禁愈添了几分心烦意乱,以手支颐,双眸对着桌上烛火悄然含愁。晓露则双手绞着帕子,复蹙起眉头。三人沉默了片刻,迎霜忽道:“廿三姐,太子对你不会是和黄大官人一样罢?”
      傅晚晴吓了一跳,立时撩下手来,急切道:“怎么会?迎霜你定是想差了!我于小乙哥还可说是青梅竹马才有了情愫,而我于他不过是之前偶然遇见一回而已,并未待上多久,话更是没说上几句,哪有恁地便、便……的道理?况且当时十一娘也在的,若是仅凭这一面,十一娘的容貌自然是胜过我的,他如何不欢喜十一娘反而欢喜我呢?”她急急地说完这番话,却见迎霜和晓露二人皆呆呆地瞧着自己,面有犹疑之色,因迫切道:“怎么,我说得不对吗?你们说话啊!”迎霜觑着傅晚晴的脸色,涩然道:“廿三姐,你怎么便知他不欢喜十一娘呢?只是十一娘如今在自己家中,他不可能遇到罢了,而你,却是被他再次遇到了啊。”晓露也道:“是啊廿三姐,人说动情不在于相处长短,只在于是否合缘,且你心中若当真认为迎霜之言一点道理也无,又为甚这么急着分辨呢?”傅晚晴被二人问得无话可答,呆了半晌,微微地轻叹了一声,垂首不语,浅浅红晕浮上如玉双颊。
      迎霜柔声道:“让我来猜猜廿三姐的心思。其实廿三姐心里早已隐约有此想法,只是一因不能确定,二因不愿确定,故而一直回避着不去想它。廿三姐日间冲撞太子之语,并非全因一时冲动,而是廿三姐想从侧面向太子说明自己无意于皇室之家,至于冲撞与否,倒已是顾不得了。”停了一下,她又沉吟着道:“可太子已先有朱氏为正妃,若自家们今日所料不错他果有此意,那他便是要廿三姐以丞相嫡女的身份去给他做——”傅晚晴再听不下去,匆忙打断道:“迎霜!休往下说了,他有无正妃与我何干。便是你之前说的都不错,我自己也是决计不会依允的。”晓露看着傅晚晴,似在犹豫有句话要不要说,终是一咬唇,道:“他是太子,廿三姐如何才能不依允呢?”傅晚晴道:“我——我去回禀皇后,只说我不愿嫁,要一辈子陪着她。或是求爹爹想办法,以爹爹之计虑,此次既能让我不长留于内廷,他事自然更有良策。”迎霜和晓露对视一眼,彼此交换了一下眼神,迎霜道:“嗯……好,就这么着。”晓露则道:“都怪我多嘴,说不定是杞人忧天全盘猜错,太子根本并无此意呢!廿三姐千万莫太忧心了。”
      傅晚晴点头,道:“你们放心罢,我理会得。自来忧能伤人,故不为旁的,便是为了自己的身子,我也会擅加排解的。”迎霜看着她,微微笑着道:“自打上次的事情后,廿三姐端的比以往让人放心许多。”她所说“上次的事情”是指不久前傅晚晴初闻皇后召己入宫时曾几日不思饮食以致形容憔悴之事。傅晚晴展颜一笑,道:“过去的事还提它做甚,我——”她回视迎霜,童心忽起,半开顽笑地道:“我便是为了你也会保重自己啊,否则我若当真不好时你可倚靠谁呢?”迎霜脸上微微一红,扭捏道:“廿三姐又打趣奴家。”
      晓露看看迎霜,又瞧瞧傅晚晴,扑哧一笑道:“好了好了,且休说这些没影儿的话了,还是先顾眼下罢。廿三姐,你如今既已入了内廷拜认了郑皇后,心里可觉得她怎么样呢?我瞧着她待你还当真是好。”傅晚晴闻言收回顽笑心思,默然片刻,正色道:“是,我与郑皇后相处这一日,她待我确可说是恩典殊优。”迎霜也从适才话中回过神来,说道:“因郑皇后要收廿三姐为义女之事来得甚为突兀,我初时还颇觉疑虑,甚或疑其有甚不好的心思,如今看来可是多虑了。这郑皇后人既贤良,又难得是真心待廿三姐好,廿三姐须应珍惜才是呢。”傅晚晴低低的声音道:“是,你们说的自为正理。可是迎霜、晓露,你们可能明白,皇后她便是再好,在我心中仍是万不能和母亲相比的……”迎霜一窒,黯然片刻,道:“这是自然,谁又能和夫人比呢?只是事已至此,与其心存抵触,还不如宽心接纳。廿三姐便是接纳于她,也不是说她因此便夺占了夫人在廿三姐心中的地位啊!廿三姐且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傅晚晴细细思了一回,道:“这话说得是。”由此心结稍解。
      三人相视一笑,话题又转到众嫔妃身上。傅晚晴道:“贵妃中乔氏为人很好,我甚愿近她,王氏也颇为和善,只崔氏口头上有些不肯饶人。”晓露轻笑道:“崔贵妃和刘贤妃必是以往有甚过节,彼此间正看不过眼呢。”傅晚晴一笑道:“你们也看出来了?”迎霜道:“是啊,那崔贵妃几次以言语打压贬损刘贤妃,不过刘贤妃也不是肯让人的,并没有吃她的亏。”傅晚晴微叹,道:“崔贵妃言语过于锋芒毕露又不能挑出旁人真正错处,自然难以得势,而陈修媛却比她擅于韬晦得多了。”二人不解,道:“陈修媛?”回想了一下,晓露慢慢地道:“廿三姐以为陈修媛百鸟之王那句话是有意那么说的?用意在于挑起众人尤其是皇后对刘贤妃的不满?”傅晚晴轻轻颔首,道:“嗯,我是有这个疑虑,当然也可能疑错了。那陈修媛很擅掩饰,我只凭今晚一刻之察尚不能就确定地说她心思如何。”迎霜道:“刘贤妃既宠冠后宫,那么即便她再如何谨慎小心,仍是难免遭人嫉恨,只不过有些人表露出来、有些人没有表露出来罢了,这也不足为奇。”
      傅晚晴道:“正是。”叹口气:“自家们莫说这个啦,我厌烦得紧,还是说帝姬罢,嗯,你们觉得康福帝姬容貌如何?”迎霜和晓露同声道:“自然是极美的了。”傅晚晴道:“那你们觉得是她更美些还是十一娘更美些?”这可给二人出了个难题。迎霜和晓露各自低头沉思,迟疑了好一会儿,晓露道:“我觉得康福帝姬似更美些。”迎霜则道:“还是十一娘容貌更美。”傅晚晴出了神,痴痴地道:“无论康福姐姐或十一娘,其美皆令人‘见之不忘’……想宫中女子虽多,但能以此四字为评的却不多呢,嫔妃中只乔贵妃、刘贤妃可算得,帝姬中除康福姐姐外唯嬛嬛可期得,至其余所见宫人女官之类,虽有貌稍妍丽者,然终不及康福与乔氏、刘氏等人,亦难以担此四字。”
      迎霜和晓露听着她的话先是点头,忽而晓露便摇头道:“不对不对,以前宫中如何我不知,但以如今而论,除了廿三姐说的这几个人外,还有一人必定也可称得上这四字。”一旁迎霜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后即浅浅地笑开来,神色间已是了然。而傅晚晴却不解,疑惑道:“还有一人?是谁呢?缨络吗?还是崔贵妃或王婉容?”晓露仍摇头道:“不是。廿三姐忘了,自家们还没见过顺福帝姬,怎会便知她容貌如何,更遑论评其妍媸。至于崔贵妃和王婉容,长得确也很美,但比不过乔贵妃和刘贤妃。”傅晚晴又将今日所见过之内廷女子在心中快速想了一遍,却委是想不出是甚人,因道:“休卖关子了,到底是谁,快说罢!”晓露用帕子掩了口,笑道:“便是你自己啊!廿三姐莫非当真不知?”
      “你——”傅晚晴瞬间红晕上脸,嗔道:“你这妮子可是疯了,说出这等不着边际的话来。若再这么胡说八道,我下次便不带你进来了。”晓露忙软语求道:“廿三姐不要,我错了还不成么?你且饶我这一回,今后再不敢了!”话虽恁地说,但她因深知傅晚晴必不会离弃自己,故并不真正惧怕,仍是咯咯地笑个不停。傅晚晴只被她笑得满面晕红,一顿足,立起身来伸手欲呵她的痒,晓露忙起身闪到迎霜身后,迎霜亦被她拉得站起来左遮右挡,霎时间三人笑闹成一团,室中一片风光旖旎。
      过得片刻,傅晚晴停了手,边微喘着气边笑道:“这次便先饶了你,往后若再敢拿我取笑,定要加倍罚的!”晓露却兀躲在迎霜身后不肯出来,娇声道:“迎霜,廿三姐只是说我取笑她,你且评评理,我说的是真的还是只是取笑她?”迎霜眨眨眼睛,道:“要我如实说吗?”晓露道:“那是自然,眼下我和廿三姐各执一词,你可得公平断案。”迎霜遂直言道:“好,那我便实说了。廿三姐,你适才问康福帝姬和十一娘谁更美,这话之所以难答,乃是因为美之于人委各有不同。如康福帝姬仪态万方、娇媚腼腆,让人一看便知她是个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那是一种矜贵柔艳之美;朱十一娘冰肌玉骨、秀雅脱俗,谁人见了都知她是个书香世家的女孩,那是一种文秀高洁之美;而廿三姐呢,虽第一眼瞧上去并无此二人那般惊艳,但细细体味了,便自有一种清雅灵秀之质、柔婉动人之状,尤其廿三姐眉目间一种天然情态,更是别家闺秀所无,倒好似虽不及二人又兼具二人之美一般……话至此索性再多说一句,今晨在坤宁殿太子当着皇后对廿三姐容貌所论的那几句话,可并非全是奉迎啊。”她甫一说完,晓露即拍手道:“对了对了,正是这话!迎霜端的是个明白人。”这边傅晚晴听了她这番话,心想若再多辩倒显得自己有意矫情,况心里到底也有些欢喜,因只轻声说了一句“你这妮子也来胡言乱语”便不再多言。
      这时晓露说道:“廿三姐,我又想起另一个容貌极美的人来,是真的另一个人,只不过她不是宫中女子,不知你可还记得她吗?”傅晚晴道:“哦?是谁呢?”晓露道:“就是去岁天宁节廿三姐入宫观礼回来,说是看到了一位天上有地下无的美人,好像是甚瓦子里的小唱——”傅晚晴登时忆起,道:“噢!我记得,她是随京城杂剧班子入宫为官家献艺弹唱的女乐人,姓李,名字叫作师师。”晓露道:“是了,就是她。我虽未与廿三姐同见这李小姐,但只听廿三姐描述之形容,便觉她定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傅晚晴正色道:“岂止难得一见,简直举世无双。”迎霜和晓露听了笑道:“廿三姐说得自家们更想见了,只是必无处寻她罢了!”傅晚晴莞尔一笑,蓦地心中一动,想起十八哥傅予宸当初之言,说这李师师是甚“大内里的名角儿”,大内里……现下自己三人不就是在大内里么,或许还真能碰得上她?可她又为甚的要进宫呢?莫非也与我一样有个皇后或妃子强要收她作女儿……
      迎霜道:“廿三姐,时辰不早了,若没甚要紧的话便明日再说罢。你早些安歇了,明早还要去给皇后问安的。”傅晚晴收回思绪,道:“好。”于是迎霜扶傅晚晴在妆台前坐了,为她撤去银制钗环,因傅晚晴守孝不妆面,省去了卸妆这一步。晓露去端水,试入一指发觉甚凉,遂笑道:“说了这许久的话水都放冷了,我去另换过温的来。”傅晚晴叫住道:“你知道取水的地方吗?要不我唤人来。”晓露道:“今日下午在扶玉阁同琼枝、琼叶与和女史在一起时,我和迎霜想着毕竟还要在宫中待上一段时日,且以后也少不得常常进来,故将能想到的琐碎细务都问明白了,廿三姐不必再为这个费心。”一笑端盆出屋。
      少顷,迎霜和晓露伏侍傅晚晴盥洗更衣毕,正要退到外间,傅晚晴道:“且莫出去了,今晚一起睡罢。”二人迟疑,迎霜道:“只怕不合规矩。”傅晚晴笑道:“那你们叫我廿三姐还不合规矩呢?又没人知晓怕甚!速去整理了过来。”二人只得应道:“是。”自去盥洗了回来,掩了门户,熄了烛火,撂了帐子,三人同在内室榻上卧了,因床榻甚宽,倒也并不觉约束拥挤。傅晚晴阖了双目,在黑暗中静静地躺了片刻,却觉睡不着,一时睁开眼睛,轻声道:“迎霜,你睡了么?”
      “没有,”迎霜立即答应:“廿三姐要甚的?”
      “廿三姐是口渴要吃茶吗?我这就去斟来。”晓露的声音,原来她也还没有睡。
      “不是,是我……我饿了。”
      “呃……”二人好像一下都被消了音。半晌,晓露道:“我说廿三姐晚膳时怎么从顺福帝姬房中出来得那么快呢,原来是没有用膳吗?”
      “你们不知道,缨络她好可怜,我当时看着她的样子委实是吃不下……”
      “可怜?廿三姐是指缠足吗?”
      “嗯。”
      “唉……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并非只顺福帝姬一人恁般。”
      “那你们说郑皇后也会让我缠足吗?”
      “或许罢……廿三姐怕吗?”
      “……怕。”
      “……那就先休想这个了。我去小膳房取点心来廿三姐用一点好吗?”
      “不必,我只是那么一说罢了。你若深夜出去容易着凉,我若睡前进食亦是不好。”
      “那——廿三姐睡罢,睡着了便好了。”
      “我是想睡,可心里总止不住地想事情,千端万绪的,又如何能睡得着。”
      “自家们方才不是刚谈论过今日之事,廿三姐又想甚的呢?”
      “我也说不清,只觉心里乱得紧,好没来由。”
      “我来猜一下,莫非廿三姐是在想——你那位新哥哥?”
      ……
      “哎呀,廿三姐你做甚的,好痒呵呵!……廿三姐不要,我知错了,迎霜快救我——”
      “迎霜不准挡,我要好生罚她一回,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胡说了呢。”
      “廿三姐、廿三姐饶了我这回,快停下呵呵!”
      “你每回总说要我饶你这回,可都多少回啦?这回再不能饶的!”
      “那求廿三姐换个——换个方法,只要别这么着怎么罚都成。”
      “不行,对你这妮子唯有这么着。”
      “哎呀——廿三姐、廿三姐!真的好痒呵呵!呵呵!”晓露抑制不住地连声娇笑起来。傅晚晴手上动作不停,面上却再忍不住——她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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