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雁归》翠竹滴露

49、第四十九章

　　坤宁殿中正一片欢声笑语之时，一内侍进来禀报，道：“禀告圣人，贤妃娘子到了，现在殿外求见。”郑皇后听了面上神色无甚变化，淡淡地道：“让她进来。”内侍道：“是。”出去传话。众人听得清楚，知贤妃即刻要来，遂不再说笑，殿中瞬间安静下来。傅晚晴之前并未见过贤妃刘氏，而此次入宫不到一日已几次听人提起刘贤妃之名，因而对她很是好奇，退让到阶前一侧稍转了身子，想瞧一瞧这位宠倾后宫的贤妃娘子究竟是个甚的模样。
　　片刻后闻得环佩叮当，接着见殿门外人影晃动，数名宫女簇拥着一位宫妃进到殿中。那妃子三十出头年纪，腹部隆起，显是怀着身孕，穿着一件翡翠色抹梭妆花高腰襦裙，锦绣炫美，溢彩流光。头梳飞天髻，髻上不以簪钗珠玉为饰，而是以十数朵孔雀小花围绕成环状来作装点，就好似戴了个编织好的孔雀花环一般，甚为灵巧别致。再看面上，盈盈秋水，淡淡春山，虽轻妆淡抹亦不掩花容月貌，端的是个千里挑一的美人。傅晚晴心下暗想：“果然我之料想不错，这贤妃娘子且遑论旁的，仅凭这份容貌，得宠便不奇怪。”
　　刘贤妃扶着宫女款款行至阶前停步，道：“参见圣人。”声音娇柔好似二八少女，极为悦耳动听，另她口中说“参见”，但想是因身孕不便之故并未福礼，只是颔首而已。郑皇后道：“免礼，赐坐。”刘贤妃道：“谢圣人。”由宫女们小心搀扶着行至留给她的位置上坐下。坐定后，刘贤妃略拂了拂衣袖，浅笑道：“圣人，妾来时路上不留意被树枝刮破了衣裙下摆，为免失仪，故回阁分换了一件，耽搁了一些时候，此刻才过来给圣人问安，不知是否迟了？若当真迟了，还请圣人不要见怪。”郑皇后微微一笑，道：“贤妃身怀六甲，走动辛苦，能过来便是有心了，迟些早些吾自然不怪。”却没有答她的问话。这边崔贵妃一笑道：“贤妃姐姐这话可让人不好答了。若说姐姐迟了呢，我等姐妹们还都没有行礼，若说没有迟呢，圣人又已到了，因此我也不知姐姐迟没迟呢？”此言下之意便是说不论是否将刘贤妃算作晚到，其在皇后之后而到都是事实，而这在内廷已属失礼。傅晚晴鉴貌辨色，再联想适才她在殿中所说关于刘氏的言语，已猜知二人有隙。
　　只见刘贤妃听了此言，脸色微微一变，双手护着腹部立起身来，两旁宫女慌忙扶住她。刘贤妃直视着郑皇后，道：“圣人，妾委是失礼了，还请圣人恕罪。”郑皇后道：“无妨，吾刚刚已说过不怪罪你，你坐下。”刘贤妃道：“是。”复又坐了，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崔贵妃，唇边现出浅浅笑意。崔贵妃此时自不能再说甚的，看了刘贤妃的神情更是心中有气，遂偏过头去不再看向她。
　　而傅晚晴此刻却无暇再顾及崔贵妃的想法，她与刘贤妃是初见，按理应当行礼，这时见是空当，当即来至她身前，福身道：“见过贤妃娘子，娘子贵体安好。”刘贤妃一怔。她自也不识得傅晚晴，因细细打量了一回，见其年纪虽小，但容色清秀，行动举止婉娩可人，不禁便误会了，道：“这是……官家新封的哪位妹妹吗？想必是初次来给圣人请安罢，快不必多礼。”此语一出，傅晚晴登时双颊飞红，羞涩难言。王贵妃扑哧一笑，道：“贤妃妹妹想差了。这位是圣人新收的义女，已封作敦惠宗姬，你若叫她妹妹，可不是乱了辈分？”刘贤妃闻言亦是脸上一红，这方明了，说道：“宗姬同安，请恕我身子不便不能答礼了。”傅晚晴赧然道：“是，娘子保养贵体要紧。”
　　二人叙礼毕，今晚众人对皇后的问安礼还须继续。傅晚晴退回原位，赵富金上前行礼，然后是一众嫔妃。刘贤妃排在继贵妃王氏、乔氏、崔氏之后的第四位，行礼时仍是只须走至阶前说一句话即可，不必动作。待众人全部行过礼落座后，赵楷、赵瑚儿和王贵妃三人再起身恭请郑皇后训示。郑皇后便说了些例行的言语，无外乎是要皇子勉力上进、勤学政务，要帝姬恪守闺仪、静修女德，要嫔妃安守本分、专心侍上等话，殿中诸人除傅晚晴这个新来的之外，几乎人人都已会背了，连郑皇后自己也感厌烦，但宫规恁地，还是不能免去。
　　这问安的过程说起来繁琐，其实真正做起来所用的时间是很短的，不过是众人分别行礼再请皇后训话的过程，而一般在皇后训话毕后，众人闲话片刻便可以散了，有时也不闲话，直接便散了。今晚想是因有郑皇后收傅晚晴为女这件新鲜事，众人便多说了几句，一时话题又转到刘贤妃身上。
　　王婉容道：“贤妃娘子今晚所着的这件翡翠色衣裙真美，既绚丽华贵又风流别致，不知是哪位司衣宫人为娘子所制的呢？”刘贤妃一笑，还未答言，旁边朱贵仪已笑道：“婉容妹妹怎么忘了，贤妃娘子素来心灵手巧，擅于衣饰妆扮，一向都是亲自画了衣裳图样叫尚服局照图制作的，故才能有恁般别具一格的式样，普通宫人哪有这等灵巧心思？”王婉容便笑道：“是了，贵仪娘子说得对，妾一时大意失言，贤妃娘子莫怪。”话虽恁地，但傅晚晴看她面上毫无惊讶之色，便知她是有意这么说的，用意不过在于要和接言者一唱一和，以言辞奉迎刘贤妃，只是这接言的朱贵仪是同她事先商量好的还是当真无意接言，一时尚难分辨。
　　刘贤妃含笑道：“两位妹妹谬赞了。说起来这件翠云裙样式倒也平常，不过比一般襦裙打褶细密些罢了，真正难得的是制这裙子的衣料，须用翠鸟鸟羽的细绒捻成线，再与金色丝线糅在一起方可织成。”这边蒋修仪听了，侧头想了一下，道：“翠鸟？听闻岭南地区出产一种翡翠鸟儿，珍奇无比，背毛上的翠色细绒可用于捻线织做衣料，莫非便是贤妃娘子所说的翠鸟吗？”刘贤妃轻笑颔首。蒋修仪道：“难怪恁地绚丽夺目，令人惊叹。”那边崔贵妃听了又发难道：“官家早年间曾下诏令禁用翡翠装饰，贤妃如今这般穿戴是怎生说法？”刘贤妃毫不惊慌，樱唇含笑，款款地道：“崔贵妃有所不知，官家听信了道士之言定要说妾是天宫中甚‘九华玉真安妃’转世，若以人间法令制度约束便是对上天不敬，妾虽辩解奈何官家只是不听，故而这般。”崔贵妃无话可说。
　　崔贵妃之旁的陈修媛接口道：“原来恁地。以翡翠饰衣端的是美，妾以往从未见过，随口打听一句，不知此衣价值几何呢？”刘贤妃这次是微微一笑，眸光稍敛，似在思考如何回答，乔贵妃已笑语道：“那是官家喜欢贤妃娘子这么穿，官家自己尚不心疼银钱，陈妹妹你又何必替人心疼？况这衣裳做出来穿在贤妃娘子身上，姐妹们看了赏心悦目，亦是为大内增添了一道景致，又有甚不好？”陈修媛当即一笑，道：“乔姐姐说得是，我原说这衣裳好么！配着她头上的孔雀花环，贤妃娘子当真便如那百鸟之王。”
　　她后一句话不知是有意无意，但听者人人都立觉不妥。刘贤妃当即正色道：“修媛娘子言重了。自古唯凤凰可称百鸟之王，若以人间女子来比，自然便是国母圣人了，我一小小妃妾如何可比得？娘子切勿顽笑。”陈修媛登时面现惶恐之色，起身离座面向郑皇后，屈膝道：“妾一时失言，请圣人责罚。”郑皇后面上却无不悦之色，只道：“起来罢，记得今后须谨言慎行。”陈修媛道：“是，谢圣人宽宏。”转向刘贤妃方向：“妹妹是无心说错了话，还望贤妃姐姐原谅。”刘贤妃道：“修媛娘子请起，切记须遵圣人之言。”陈修媛又应道：“是。”退后归座。
　　或许是因为这段不太愉快的插曲，之后众人再无甚心思闲话，各自懒懒地靠坐在椅上。郑皇后看了出来，遂命众人都散了，自己回了坤宁殿东寝阁。嫔妃、皇子、帝姬及内侍宫女们便皆回了各自阁分，傅晚晴亦带着和氏、琼枝、琼叶、迎霜、晓露五人趁着入宫后第一晚的夜色回了琼华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