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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第四十六章 ...

  •   傅晚晴带了迎霜、晓露、和氏,再叫了琼枝与琼叶,一行六人径往扶玉阁而去。因扶玉阁与琼华阁相距不远,故傅晚晴并未乘辇,而是命和氏在前引路,她在后面步行随着,一边与众人闲话,一边观赏路旁景致。
      傅晚晴在花荫下边走边说道:“和女史,我记得懿肃贵妃共育有二子五女,是吗?”和氏道:“宗姬所记不差,正是恁地,可惜其中一子三女已于幼年时夭逝,如今唯余吴国公一子和顺福帝姬、柔福帝姬二女。”傅晚晴问道:“二位帝姬各自性情如何?官家必是很喜爱她们罢?”和氏斟酌着道:“顺福帝姬性情温婉,乃是端庄淑女,柔福帝姬稍显活泼爱闹些。”顿了一下,续道:“懿肃贵妃生前极得圣宠,一朝离世,抛下三个年幼的孩儿,官家自然加倍爱怜。宫中无子女的嫔妃很多,一般而言,这种次第下三个孩子多半会被交给一位无子嗣的嫔妃抚养,可官家竟破例让圣人亲自抚养,由此便可见其一片心意了。”一旁琼枝插言道:“是呢,官家端的很照顾这三个孩子,尤其是柔福帝姬,是最得官家怜爱的。”琼叶则道:“柔福帝姬性情纯挚,模样生得又好,休说是官家,便是我等宫人亦都甚为喜爱。”
      傅晚晴边行边听着,再问:“则除了柔福帝姬外,还有哪位帝姬较得圣宠呢?”和氏似有些难以作答,踟蹰道:“这——帝姬们皆为金枝玉叶,官家自然对每一位都是喜爱的。”傅晚晴一笑,道:“是我问得不妥了,那么最得官家喜爱的除了柔福帝姬外是谁呢?”和氏方说道:“当是明达皇后所出之康福帝姬。”明达皇后即贵妃刘氏,于政和三年薨逝,上追封为皇后,谥曰“明达”,其时康福帝姬赵福金还只十二岁,被交由刘贤妃抚养。傅晚晴听了此语,想起之前赵桓之言,叹道:“尝闻得康福帝姬容貌极美,可惜我却未曾一见。”琼枝笑道:“宗姬今晚去给圣人问安时便可见到了,想来她必定会和您十分投缘。”傅晚晴轻浅一笑,迟疑了片刻,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康福帝姬她当真生得极其美丽吗?”和氏、琼枝和琼叶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琼叶答道:“在奴家看来,五帝姬生得确是极美,就好像玫瑰花那样光彩照人,便是因她这份容貌,宫人们私下里都称她为‘蔷公主’呢。”傅晚晴莞尔道:“是吗?那我今晚定要好生瞧上一瞧了。”
      和氏又说道:“康福帝姬的养母刘贤妃也极得官家宠爱,虽然入宫较晚,但仅仅三年便从宫人晋至妃位,真可称得上宠倾后宫了,就是连皇后也——”她刚言至此,即被傅晚晴打断道:“和女史!女史见谅,我只想知晓各位帝姬的次第,至于后宫嫔御之事便不必多讲了。”和氏微微一怔,一时难以揣度傅晚晴的心思,恭谨应道:“是。”不再续言,只将宫中各帝姬的容貌性情等语说与她听,琼枝和琼叶在旁也不时说上两句。
      这般谈谈讲讲地行了一段路,话题又回到赵嬛嬛身上。傅晚晴想起之前心中疑惑,因问道:“柔福帝姬可是身子有甚不便?”和氏不明她此问何意,如实道:“没有啊,帝姬向来身体康健。宗姬何故有此一问呢?”傅晚晴道:“我今晨初见她时,觉她行路姿态不大对,好像腿脚上受了伤一般,却不知为甚。”和氏想了一下,笑道:“噢,您说这个,那是自然的,因为帝姬正在‘试紧’么。”傅晚晴不解道:“甚的‘试紧’?”和氏道:“便是缠足[1]的第二步了,将白绫略紧地试缠在双足上,习惯一段时日,然后好开始缠尖脚型。”她一笑道:“柔福帝姬虽生性活泼,也不过这时还可以略略走动,等再过两个月便是要她走她都不肯了,也省得圣人总担心她出了岔子,这点待宗姬缠足时自然知晓——”说着她回头看向傅晚晴,却见傅晚晴在后面停了步子,双蛾蹙起,一双秀目睁得大大,正惊讶地瞧着自己。
      “和女史,你说甚的呀?缠足——你是说柔福帝姬在缠脚吗?这大内的帝姬都在缠脚吗?”
      和氏见傅晚晴恁地反应,甚感惊讶,忙停步回身道:“是,宫中帝姬皆须缠足,怎么宗姬不知吗?”傅晚晴平缓了下心神,回想片刻,说道:“倒好像是见说过的,只是我对柔福帝姬没往这上面想,可是——”她复蹙眉道:“还是不对啊,如女史所言帝姬均已缠足,那为甚我之前多次入宫却并未觉出哪位帝姬步态有异呢?”和氏道:“禀宗姬,依内廷惯例,凡帝姬缠足皆自六岁生辰之日始,约三年可成型,成型后步态会更加轻盈柔美,但并不会令人觉得病态。您之前见过的帝姬想必皆是缠足已经成型或尚未开始缠足的,故而您未觉有异。”琼枝轻笑补充道:“实则每个帝姬在从缠足开始到成型的这段时日里都是极少走出自家阁分的,像柔福帝姬这样已经缠到‘试紧’阶段却还到处走动以至让您碰上的恐怕是头一个了。”傅晚晴这方明了,道:“是恁地。”暗想原来赵嬛嬛并非残病,而是因为被缠了双足。不知怎么,虽然她此刻心中疑惑已解,但却感觉比之前更加担忧纷乱了……缠足,用外力硬生生将双足缠小,这个过程一定很疼罢,嬛嬛那样一个精灵般纤柔的女孩儿,也不知受不受得住……她如是想着,脚下慢慢向前走着。和氏、琼枝和琼叶见她忽然郁郁不乐,便也不敢再说笑,均缄口不言只低头行路。
      而此时迎霜则在担忧另一件事情,她开口问道:“和女史,您适才是说敦惠宗姬也要缠足吗?”
      傅晚晴这一惊更甚,她适才并未留意和氏此语,听迎霜一说,忙再次停步,问:“和女史,我非官家亲女,为甚也要缠足?圣人与你说过甚的吗?”和氏忙道:“不,圣人没有说过甚的,是妾自己恁般猜想。”傅晚晴稍松口气,问道:“那你为甚恁般想呢?”和氏觑着她的脸色,斟酌着道:“禀宗姬,宫廷中以缠足为女子身份高贵之象征。宗姬虽非官家亲女,但已为其螟蛉义女,又蒙赐了封号和阁分,因此……妾猜想,宗姬多半也会被赐予这个恩典。”傅晚晴听了暗暗叫苦,偏又不好说些甚的,转头看向迎霜和晓露,见二人皆怔怔地立在当地,显是和自己一样被吓到了。
      之后一路上再没人说话,六人到了扶玉阁,和氏与门前内侍说明了傅晚晴身份和来意,内侍进去通禀。少顷,二妇人出来相迎,乃顺福帝姬乳母文氏和柔福帝姬乳母佟氏,二人已获安人封号。文氏和佟氏给傅晚晴行了礼,叫宫女招待和氏等五人至花厅用茶,再亲引傅晚晴至赵嬛嬛房中。
      房内赵嬛嬛小小的身子偎在榻上,双足垫高,手中摆弄着一柄蝴蝶形九连环,忽见到傅晚晴,她欣喜唤道:“小姐姐!”丢了手中物件跳下榻来,双足甫一沾地,便发出轻轻“嗯”的一声,两弯新月般的眉浅浅蹙了起来。傅晚晴瞧得清楚,忙快步来至榻前,扶住赵嬛嬛道:“帝姬小心。”文氏和佟氏也忙近前扶着她。赵嬛嬛吸了几口气略缓了缓,旋即立直身子,展颜笑道:“我没事,不过是一时心急起得快了些。小姐姐,你总算来瞧我啦,我一个人在这里好生无趣。”傅晚晴微笑道:“顺福帝姬呢,怎么不叫她来陪你?”赵嬛嬛道:“十九姐缠足到了要紧阶段,甚事也提不起兴致,和我说不上几句话便赶我出去,每日里除了被宫人们扶着在庭院里走动几步外,便是像只小懒猫似的偎在榻上。”傅晚晴笑道:“还说旁人像小懒猫,你方才不是也‘偎在榻上’吗?”赵嬛嬛瑶鼻轻皱,一笑道:“小姐姐,你既来了,那就陪我去玩捉迷藏罢!你之前说过要陪我的。”傅晚晴待要答应,蓦地心中一动,道:“嗯……好,不过我想先去看看顺福帝姬,嬛嬛陪我一起,好吗?”赵嬛嬛侧头想了一下,道:“好罢,只是恐怕她也不会让你久待。”傅晚晴道:“无妨,只当是拜见帝姬。”
      于是赵嬛嬛命文氏和佟氏暂退,自带了傅晚晴到姐姐缨络房中。房内一张华丽精致的床榻帘幕半垂,一个身着浅鹅黄色衣裙、约九岁大的女孩偎在榻上,双足垫高,双手静静地放在身侧,双眸阖着似在安寝。榻前左右各一张小几,左边几案上置着茶水和四样点心,右边几案上是绿釉狻猊香炉,淡淡的木蜜香味从炉内袅袅散发出来。
      傅晚晴见此情景,低声道:“帝姬睡了么?那自家们不要扰她了。”赵嬛嬛道:“不,她没睡。”来至榻前,唤道:“十九姐,敦惠姐姐来瞧你啦。”赵缨络果然立即睁开了眼睛,见是赵嬛嬛,轻叹口气,道:“哪个敦惠姐姐?你又在胡说了。”赵嬛嬛笑道:“这回我可没胡说。她原为丞相之女,方被妈妈收作螟蛉义女,赐号作‘敦惠’的,以后可不也是自家们的姐姐了吗?”傅晚晴来至榻前,行礼道:“参见顺福帝姬。”赵缨络这才留意到傅晚晴,双臂撑着身子在榻上坐起来,打量了她一回,道:“敦惠姐姐不必多礼,坐下说话罢。”傅晚晴谢了坐在榻前绣墩上。懿肃贵妃的这个女儿她也是第一次见,因细细看了看,见其容貌亦颇为秀丽,娇美处虽不及赵嬛嬛但别有一份清雅之态,映着身后绘着水仙花的枕屏愈显得楚楚动人,只是身形瘦弱,面色憔悴,好似在病中一般。
      赵缨络开口问道:“姐姐是哪位相公之女?”傅晚晴说了。赵缨络道:“妈妈特召姐姐入宫侍奉,必定是十分喜爱姐姐了。”傅晚晴浅浅一笑,道:“圣人恩典,原不敢承当。今既入内,先来拜望帝姬。”赵缨络微笑道:“姐姐叫我缨络就好,无需见外。嬛嬛总是说没人陪她玩儿,姐姐今日既来了,你二人便到外面庭院里去玩罢,我还想在房中将息一会儿。”傅晚晴见她说完了这几句话,精神萎顿,面色变得愈发苍白,心中担忧,怎肯就此离去,问道:“缨络妹妹,你身上觉得可还好?脚上很痛吗?”赵缨络仍是微笑着,道:“我还好,脚上只是觉得有些紧,所以想再躺一会儿。”一语未完,旁边赵嬛嬛即嘟唇道:“你又在骗人了。”转向傅晚晴:“小姐姐,你看看她的脚。”她伸手将赵缨络的汴绣罗裙略略掀开,露出两只精巧的松花色绣鞋,再轻轻将鞋子除去了,是被白绫缠绕的纤小双足。傅晚晴低头看去,但见那双足上被条状绫布一道压着一道地密密缠裹着,也不知一共缠了多少道,而脚尖及脚掌外侧边缘处则分明有鲜红的痕迹不断渗透出来,在白色的布料上显得分外刺眼。
      傅晚晴惊道:“你受伤了!”赵缨络略带怪责地看了妹妹一眼,然后对傅晚晴道:“没关系,这是必须的过程,忍一忍就过去了,也不是很痛。”傅晚晴还未答言,赵嬛嬛已急着说道:“怎么可能不是很痛?十九姐你因不想让我为你担心故才总是这样说,可是你越这样说我越担心啊!如今敦惠姐姐来了,你在她面前还是这样说。”赵缨络听了此言低头不语,眼圈暗自红了。傅晚晴坐在近处瞧得清楚,不禁心中一叹,伸手轻抚上她脸颊,柔声道:“缨络煞是个坚强的女孩儿,难为你了。”赵缨络仍是没说话,半晌,两行珠泪从颊上滑下,直直落在她被掀起的绣罗裙上。傅晚晴取出帕子替她擦拭泪水,动作间手指被沾湿,待要拭去,竟已先觉肤上生寒,心内触动,暗想道:“原来人的眼泪是这么冰冷,比冬日里的冰雪还要冷上三分,我以前却从未知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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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本文对缠足程度的描写将比北宋时期情形有所夸张,近乎仿明清之例,特此说明并望读者朋友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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