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雁归》翠竹滴露

45、第四十五章

　　赵桓方出了琼华阁大门，迎霜和晓露便即刻进了室中。傅晚晴看了看二人，问道：“太子出去时神情如何？可有不悦之色？”二人听了稍觉意外，迎霜说道：“并无，依奴家所见，太子仍是颇为怡然。”傅晚晴轻轻嗯了一声，微微垂眸。晓露便问道：“廿三姐为甚这么问？莫非刚刚与太子有甚龃龉吗？”傅晚晴道：“应当……还好罢，备细我稍后与你们说。”目光扫向院中肃立的十余名宫人：“先叫她们进来见礼罢。”迎霜道：“是。”因欲出去叫人。晓露伸手拦住，道：“等一下！”转向傅晚晴：“廿三姐，对不起，我适才一时冲动说错了话，多亏廿三姐回护。晓露知错了，还望廿三姐宽谅。”迎霜轻笑道：“我刚刚在外面说过她了，晓露便是性子急，口无遮拦的，幸好太子没有见怪。”晓露忐忑道：“太子不怪我，那廿三姐你……你怪我吗？”傅晚晴粲然一笑，道：“我是永远不会当真怪你们两个的，你尽可安心好啦。”话声稍歇，续道：“只是晓露，你如今既随我一同入了内廷，是应学得沉稳安静些才好。这次我是能护得了你，若下一次我护不了你岂不吃亏？你说是不是呢？”晓露唇角牵起一丝浅笑，小声道：“廿三姐放心，不会有下一次了。”傅晚晴道：“嗯！”看着她也轻盈地笑起来。
　　这时迎霜想起一事，说道：“对了晓露，自家们以后不可以再叫廿三姐了，应改称宗姬才是。”晓露蹙眉道：“可是——自家们一直都是叫廿三姐‘廿三姐’的啊！叫宗姬好别扭的感觉。”傅晚晴其实也觉这称呼不惯，因想了一想，道：“这样，今后在众人面前，你们称我宗姬，而只有自家们三人时，便还是和以前一样叫廿三姐，如何？”迎霜和晓露相互对视一眼，齐声道：“恁地甚好。”傅晚晴微笑道：“嗯，去叫人罢。”迎霜一笑出了屋子。晓露扶傅晚晴在室中主位上坐好，自己侍立于侧。
　　一时一名女官并十二名宫女共十三人进到屋内向傅晚晴行礼参见。一名女官和氏年约三十许，原是尚仪局女史，因傅晚晴入宫之故被特遣至本阁。十二名宫女分别唤作琼枝、琼叶、琼萼、琼瓣、琼香、琼荫、琼颜、琼语、琼影、琼梦、琼韵、琼意，皆不过十五六岁年纪，是未出请受官身的普通宫人。
　　傅晚晴笑道：“你们这十二个人的十二个字，外括形态，内含意蕴，真将琼华（琼花）一物描摹得尽了，只是为甚没有‘琼蕊’？是当初为你们命名之人疏忽了还是有意空出呢？”琼枝道：“回宗姬，是有意空出的，因‘蕊’意为花中之心也，故自家们不可用此字。如今宗姬来了，作为琼华阁的主人，只有您方可比‘琼蕊’二字。”傅晚晴听了微微一笑，道：“原来恁地。”转向女官和氏问：“和女史入宫多久了？和氏答道：“妾于十三岁入宫，至今已一十九年。”傅晚晴闻言心想你入宫时的年纪倒正好和我现在一样，因道：“我初入大内，于各处规矩绳墨多有不悉，还望你今后多加提点协助，使我不致有所差错才好。”和氏福身应道：“是，这是妾分内之事，宗姬尽可放心。”傅晚晴点点头，含笑道：“恁地有劳和女史了。”侧首看向迎霜和晓露：“这两人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一个唤作迎霜，一个唤作晓露，你们也互相见见罢。”
　　于是十三人又与迎霜和晓露厮见了，言语中以“小娘子”相称，执礼颇恭。迎霜和晓露连连逊谢。礼毕，傅晚晴分赏了十三人银钱，随意问了些各人情形，一时又问道：“目下共有几位帝姬居于延福宫中？分别居于哪一阁分？”和氏道：“回宗姬，官家至今共得二十六女，其中十三女早夭，嘉德帝姬、荣德帝姬和安德帝姬出降，昌福帝姬随圣人居于坤宁殿，其余九位帝姬居于延福宫中。”接着便详禀：“康福帝姬、衍福帝姬、和福帝姬随刘贤妃居绛萼阁，崇福帝姬随大王贵妃居清阴阁，显福帝姬随乔才人居绿绮阁，宁福帝姬、仁福帝姬随崔贵妃居铅英阁。次第比较特殊的是顺福帝姬和柔福帝姬，原是随其母懿肃贵妃居于扶玉阁的，懿肃贵妃升遐后官家将二女交由圣人抚养，但因坤宁殿已住着一位帝姬，恐人多了不便，故并未迁居，现仍是居于扶玉阁，由自小的乳母和宫人们照拂。”傅晚晴仔细听了记在心中，再问：“现宫中的这十位帝姬小字为甚，女史可知晓？”和氏道：“知晓。”傅晚晴道：“写来我看。”和氏遂取了纸笔将十人乳名写了下来，傅晚晴看时是“五帝姬康福福金，九帝姬崇福金仙，十三帝姬昌福瑚儿，十四帝姬衍福富金，十六帝姬显福巧云，十九帝姬顺福缨络，二十帝姬柔福嬛嬛，廿二帝姬宁福串珠，廿五帝姬仁福香云，廿六帝姬和福金珠”，亦一一记住了，又暗想：“幸好郑皇后身边尚有一位亲生女儿，否则说不定便要我随她住在坤宁殿，那可……”一念及此，不禁微微垂眸，心思复百转千回起来。
　　众人见傅晚晴忽地出神不语，皆不敢作声，室中瞬间安静下来。移时，迎霜上前一步，轻声说道：“禀宗姬，时已过午了，不知您可要午寝吗？”傅晚晴收回纷乱心绪，抬头问道：“是甚时辰了？”这迎霜可答不上来，和氏代答道：“回宗姬，未时初刻了。”晓露忽插言道：“原来已经过了半日了。”傅晚晴听了心道：“过了半日……这半日过的，倒好像半月一样。”微叹口气，说道：“这时再午寝有点晚了，索性便不睡了，嗯，只是有点饿了，这里有甚可吃的吗？”琼枝道：“宗姬若要用膳，奴家这便去传送膳宫人过来。”傅晚晴道：“不必这么麻烦，若不传送膳宫人呢？”琼枝道：“那——小膳房中备得有点心。”傅晚晴道：“甚好。”
　　于是琼枝、琼叶、琼萼、琼瓣四人出了屋子，片刻后用木盘托了十余只莹润透亮的天青色汝窑小碗进来，整齐摆在膳桌上。傅晚晴看时，内中盛的有牡丹饼、梅花饼、炙焦金花饼、木瓜方花儿、蜜冬瓜鱼儿、花生糕、高丽栗糕、滴酥鲍螺、珑缠桃条、梅子姜等点心，汤羹类则是荔枝汤、乌梅汤、玉蕊羹、果术翅羹、绿豆甘草凉水等，样样皆极精致，衬着淡淡的天青釉色格外悦目。排摆毕，众人立于一旁伏侍。傅晚晴道：“你们都下去罢，这里有迎霜和晓露即可，现在自家阁分里，不必讲求太多规矩。”和氏与琼枝等十三名内人遂行礼告退。
　　待最后一名宫女琼意退出并掩上了室门，傅晚晴看向迎霜和晓露，道：“人都出去了，快用罢。”见二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她又道：“你们两个从晨起就一直随着我，中午甚的都没吃，现下一定饿了，快吃罢。”迎霜道：“原来廿三姐不是自己要用点心，而是为我和晓露要的吗？”傅晚晴莞然道：“自然是为你们要的，我不是刚已在皇后那儿用过午膳了么。”迎霜和晓露看着她，晓露道：“多谢廿三姐想着。”迎霜则浅笑低头，并未多言。二人一同坐了，各自拣合口的用了些。傅晚晴因已用过饭，便没再进点心，只斟了半碗绿豆甘草凉水款款饮着。
　　晓露夹过一枚滴酥鲍螺，道：“这大内里的点心端的精巧得很，外面做这个不过是一体的螺纹形状，此处却是各种花果动物之形皆有，也真难为橱役们肯在这小小的物事上花费许多心思和功夫。”迎霜道：“书中说君子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何况此处乃天家富贵之地，恁地想来倒也不奇怪。”傅晚晴微叹，道：“的确不奇怪，因书中还说过‘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啊。”迎霜和晓露闻言先是不解，待想了一想后，自也便明了她话中之意了。
　　不多时二人餐毕。傅晚晴立起身来，至屋门口抬手掀起竹帘，道：“既然用过了点心，那自家们这就走罢。”晓露惊讶道：“廿三姐方从坤宁殿中下来，未曾将息，便要去陪伴皇后吗？”迎霜也颇为不解，道：“是啊廿三姐，待晚膳后再去给圣人问安不迟，否则来来回回地甚是麻烦。”傅晚晴撂了帘子，回眸一笑道：“谁说要去皇后那儿了？我是说到扶玉阁找嬛嬛玩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