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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 ...

  •   傅晚晴心内微乱,暗想:“怎么是他?我有时猜测他的身份,总道他多半是哪位在朝职官家的衙内,即使为宗室也不过是旁系偏支,万没料到他便是官家长子、当今太子赵桓。他身为太子本应行止端方,为甚暗中取走我一闺阁女子的物事,岂非失礼?”又想:“我今日初到皇后殿中便遇见他,而从适才郑皇后一闪而过的惊讶神色来看,太子似乎是不常过来的,至少是不常于这个时候过来,那为甚他却于今日今时来了呢?是巧合还是……”思及此,傅晚晴心中已有了一点眉目,但尚不能确定,遂不动声色,静观事态发展。
      只听得郑皇后道:“大哥请坐下说话。”言语间颇为客气。赵桓拱手道:“谢妈妈。”一撩下摆在阶下左首椅上坐了。郑庆云双手端了盏新茶置在他旁边几案上。赵桓看她一眼,含笑道:“劳动郑押班。”郑庆云脸上微微一红,轻声道:“不敢。”说了这两个字即匆忙退回宫女队列仍旧如前般恭谨肃立。殿中复恢复了安静。
      郑皇后开口道:“大哥公事繁忙,怎么今日有暇到坤宁殿来?又如何未同太子妃一起?”赵桓道:“儿子今日一早被爹爹召进大内议事,是刚刚方从崇政殿下来,顺道来给妈妈问安。太子妃今日在府中并未进内。”郑皇后点了点头,又问:“谌儿近来可好?有段日子不见了,我还真想念这孩子,几时带过来我瞧瞧。”赵桓微笑道:“谌儿很好,已经会应人了。想他一个方满周岁的小儿,能得妈妈恁地喜爱,当真是前世修来的造化,我回去便和太子妃说,叫她明日带谌儿一同入宫拜见妈妈。”郑皇后一笑,道:“大哥这话生分了。谌儿是官家嫡孙,不说旁的,只论出身之贵重便无人可比,再有你和琏儿悉心教导,日后必定又为我宋室一代英主,我这作婆婆的不喜爱宁馨儿还能喜爱谁呢?”这边赵桓听她说到“又为我宋室一代英主”时眸光微敛,待她话音一落即抬眼说道:“妈妈抬举了。爹爹正值盛年,臣桓只盼能辅佐他千秋万岁、得天下海晏河清,何敢稍作自谋?而臣桓之子日后如何,亦全须仰仗爹爹福荫。”郑皇后听了此话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赵桓将目光移向傅晚晴,道:“这位小娘子瞧着眼生,衣饰妆扮又不像妈妈殿中宫女,可是哪位外臣家的女儿被召入宫吗?”郑皇后浅笑道:“你猜得不错,此乃傅相公嫡女,我已认她为义女,封为敦惠宗姬。敦惠,你可去见过太子。”傅晚晴道:“是,女儿遵命。”下了台阶来至赵桓身前,盈盈施礼,口中称:“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万福。”赵桓立起身来,还了一揖,道:“宗姬不必多礼。”稍一停顿,笑吟吟地道:“宗姬既已为妈妈螟蛉之女,那便是我的妹妹了,今日初见妹妹,小兄不胜之喜。”
      叙礼罢二人对面坐好。傅晚晴心想:“看你适才进来时的神情,明明是认出我的,这时却对皇后说我‘瞧着眼生’,又言‘初见’,想必你是另有打算。这样正好,原本我也不希望皇后得知你我之前偶遇之事,以免生出事端。”遂含笑说道:“敦惠今日初至内廷便得见殿下之面,心内亦感欣悦不已。明日若有机会,当再拜见太子妃与崇国公,一并请安问好。”赵桓一笑,道:“妹妹客气了,还望妹妹今后多多看觑小兄。”傅晚晴一窘,忙起身再施了礼,道:“殿下言重了,殿下以储君之尊德被四方,敦惠不过内廷新人且年轻识浅,怎说得上‘看觑’二字?还是殿下多多指教才是。”赵桓轻笑颔首。
      郑皇后便问道:“依大哥所见,我新收的这个女儿如何?”赵桓浅笑道:“言行敦敬,举止柔惠,妈妈所赐‘敦惠’之号不虚也,只是有一点可惜。”郑皇后道:“甚处可惜?”赵桓笑道:“可惜历来宗姬封号皆为两字,‘敦’赞言行,‘惠’誉举止,已将两字用尽,而表达妹妹容貌之字不免无处安放了,致使其号未能尽善尽美,岂不可惜?”傅晚晴只听得双颊微晕,浅浅蹙了双蛾,欲要出言叫他停下别说,碍着郑皇后在旁又不好开口,却不知自己这副颦眉羞怯之态被赵桓瞧在眼里愈觉得柔婉动人,心中高兴,续道:“我说句话妈妈莫怪。放眼整个大内中的帝姬和下面各王府里的宗姬族姬,敦惠妹妹的模样都可算作是拔尖的,仅唯五姐能稍胜一筹,另二十姐长大后或许可与之一比,而除此二人之外,余者皆不能及。”赵桓口中的“二十姐”是指柔福帝姬赵嬛嬛,“五姐”则是指康福帝姬赵福金。赵福金乃已故贵妃刘氏所出,今年十七岁,姿容瑰丽,向来被认为是大内中最美的帝姬。
      “太子殿下,”傅晚晴听他越说越不对劲,因趁着话声稍停,忙插言道:“您委实过誉了,休说是康福帝姬,便是妈妈眼前的昌福帝姬,我亦万不能相比。况‘德言容工’,女子还须以德行为首,容貌不过居于其三,敦惠愿静心修德,每日侍奉于妈妈左右以尽孝道,想根身器界一切镜相皆是空花水月,若迷著计较,只会徒增烦恼罢了。”郑皇后听了笑道:“怎样?我原说过敦惠是个懂事的,如今再看端的不错,一言一行都甚合我心意。”稍一停顿:“其实大哥所言有理,但这点我之前亦曾虑及,想‘惠’字除柔惠外尚有惠美之意,‘敦’字另可作丰厚之讲,故也不算过于委屈她了。”
      赵桓一笑道:“妈妈所言极是,是我一时想得浅窄了。”转向傅晚晴:“听敦惠妹妹说话,妹妹似乎是个佛家居士?”傅晚晴微一迟疑,言道:“我是自小受双亲所感,听得多了便学了几句,倒也算不得修行的居士,然礼敬佛家之心自是常存的。”赵桓道:“原来恁地。”他好像有些坐得累了,站起身来松散了一下,边踱步边道:“妈妈是极信佛之人,爹爹则是极信道,我原想着妹妹若是也爱这些便可与他二人切磋探讨,最好能再帮着劝谏些我那自称教主道君皇帝的爹爹,他每每听信异端道士之言以致行了不少荒唐事,叫人好生无法。”傅晚晴浅淡一笑,便想说“可惜我于道教之学知之甚少”,却见赵桓这时似漫不经意地一转身,将背面朝向郑皇后,正面朝向自己,双目一睁一渺,正自连使眼色。
      傅晚晴心中一动,暗道他这是要我顺着他说的意思么?仓促间不及细想,立即便改口道:“可惜我于道教之学虽稍有所知,但天威凛然,我一小小女子岂敢轻犯?唯能在此与殿下稍作排解罢了。但不知官家是听了哪位道长之言,行了甚的不当之事,要殿下恁般烦恼呢?”赵桓叹口气,道:“如今还有哪位,不就是那位通真达灵先生吗?”再一转身面向郑皇后:“妈妈知道的,此人素擅谄媚,初见爹爹之面便言其为长生大帝,又谓蔡京为左元仙伯,王黼为文华吏,盛章、王革为园苑宝华吏,连童贯等一众得宠的宦官也都被他说成是天宫中的神仙,这岂不可笑?他见贤妃刘氏时时伴于爹爹之侧,便言道她是九华玉真安妃,这岂不把妈妈也比下去了?偏偏爹爹却肯信他。”
      郑皇后静静听着,面上神色不动,唯在赵桓说到“贤妃刘氏”时目光闪了一下。缄默片刻后,她喟然道:“你说的不错,官家于道教之尊崇确为古今帝王所不及,凡他所宠信之道家方士,每出一言,即前朝宰执重臣和我这中宫皇后亦不能阻,且又因重道而轻佛,我如今行礼佛之事都尽量不在官家面前。”
      赵桓道:“正是这话呢,可气那姓林的道士近日又生出事来。今早议事毕爹爹与我闲话时讲道,他昨日得了通真达灵先生奏言,据其夜观天象,见紫薇垣北极星官甚是黯淡,北极五星分别对应太子、帝、庶子、后宫和天枢,若官家不尽早举动,恐日久不利,并言此星之所以幽暗,乃是被横竖三道银色光带所笼罩之故。”郑皇后奇道:“横竖三道银色光带?那是作何解释?”赵桓道:“天象易变本无常理,要我说又有甚解释了?可林道士不这么想,他定要说这是个‘田’字,而‘银’音同‘阴’,意为女子,即名字中能组成‘田’字的女子,是她们碍了官家国运。爹爹近来每每多梦不安,朝堂之事亦不顺遂,当下便深信不疑,下令将宫中此等女子一一查录逐出并永不得再入大内。爹爹还说此事极为重要,写了手诏交由儿子亲自勾当。”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束黄色纸卷,交给宫女,宫女转呈给郑皇后。郑皇后接过来展开观看,这边赵桓又道:“休说我如今早已出阁立府这些事不当我管,便是尚在内廷这也是妈妈分内之事,可一向在爹爹眼里除了三哥外哪个不是闲人?我也没处分说去。”话中语气甚是不忿。
      郑皇后对他的抱怨充耳不闻,只留心看那黄纸,见果如赵桓所言写了旨意,后面画着签押。稍一沉吟,她道:“若是名字中能组成‘田’字的女子便有妨碍,那康福、衍福、柔褔三人又怎生说法?难道也要将她们逐出大内去?”赵桓道:“儿子当时也如妈妈这般问了,爹爹说通真达灵先生有言,这是否妨碍也要依其人身份而定。康福、衍福、柔褔三位妹妹为爹爹亲女,故不会有碍,而除此之外皆不能例外。”
      一语毕见傅晚晴脸色有异,赵桓遂问道:“敦惠妹妹怎么了,是身子不适吗?”傅晚晴摇了摇头。赵桓想了一下,面上露出惊讶之色,道:“莫非此事竟也应在敦惠妹妹身上?恕小兄无礼,不敢动问妹妹闺名。”傅晚晴已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但仍是不禁晕红了双颊,迟疑片刻,答道:“……晚晴。夕暮之晚,日晓之晴。”赵桓道:“双日为田,这……现有官家手诏在此,妹妹非赵氏皇族,恐不宜长留于内廷。”傅晚晴不答话亦不表示,只缓缓将目光移向主位上的郑皇后。
      郑皇后也不说话,只是垂眸沉吟,半晌,淡淡笑了一笑,看着赵桓道:“太子殿下,你今日来坤宁殿只怕不是顺道罢?你是一早备好了这番言语来说与我听么?倒也费心了。”此话一出,赵桓和傅晚晴二人登时皆呆怔在当地,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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