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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四十二章 ...

  •   傅晚晴听得这一声忙敛衽立好,迎霜和晓露也都收了目光垂下头去。郑庆云见状轻声道:“宗姬不必心急,圣人回殿后会先至东寝阁更衣,估量还得一会儿才能过来,您先坐着不妨。”傅晚晴道:“是。”却并未坐下。
      过了一刻钟,殿前内侍唱道:“圣人到!”声落,从外走进十六名宫女至殿内两侧站定,又片刻后,一位女子缓步而入。傅晚晴看时,但见她约有四十岁年纪,上穿真红大袖衣,下服绛罗长裙,外罩真戏罗霞帔,腰下悬药玉坠子。头梳双刀髻,髻上未饰金梳步摇,只斜插着数支玉钿钗,甚显简雅素朴。柳叶眉及三分入鬓,丹凤眼虽远睇而有神,意态淡然宁静,举止稳重端严,正是当今国母皇后郑氏。
      郑庆云等六名宫女即福礼道:“迎圣人回殿。”郑皇后目不斜视,径至殿中主位坐了。宫女献茶,郑皇后款款擎起黑釉盏饮了一口,放下,这才顾视殿内情形,眼光只一略间,便看到了立于阶下的傅晚晴、迎霜和晓露三人。她虽对傅晚晴并无太深印象,但见其中二人是卑者装束,另一个则身着命妇礼衣,便自可分明了。
      傅晚晴此时已低下头去,敏感如她能感觉到皇后在注目自己,心中砰砰直跳,只待郑皇后开口便上前见礼,哪知郑皇后并未先问她,而是转向郑庆云问道:“今日当值宫女为甚少了二人?可是有甚事?”郑庆云道:“回圣人,方才柔福帝姬曾来到殿中待了一些时候,因帝姬是独身一人来的,故离开时奴家叫了彤霞和紫竹两个跟着送她回去。”郑皇后听了道:“是恁地。”微微蹙眉:“这丫头近来是愈发爱走动了,竟从延福宫跑到坤宁殿来,这还罢了,宫人们怎么也不跟好了?帝姬年纪尚幼,若真因身边无人而出了甚事她们岂非要被问罪?”郑庆云道:“禀圣人,帝姬每每爱与人捉迷藏游戏,今日亦是恁般。依奴家猜想,宫人们必是为着帝姬欢心方才暂作相避,其实是远远随着的,说不定便候在坤宁殿外。奴家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才又叫了她二人跟着,圣人倒不必过于担忧了。”郑皇后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道:“你却细心,那好罢。”不再追问此事,将目光转向傅晚晴,道:“想必这位便是楚氏夫人之女了?”郑庆云忙道:“正是,奴家正要回禀:敦惠宗姬已在此等候圣人多时了。”
      傅晚晴举步行至殿中,两手交叠于腹前,端正福礼道:“臣妾敦惠参见圣人,愿圣人千岁安康。”再福身道:“谢圣人封赏之恩,臣妾不胜感荷欣喜。”郑皇后受了礼,和言道:“起来罢,走近些让我瞧瞧你。”傅晚晴依言走近几步。郑皇后道:“再近些,把头抬起来。”傅晚晴复走近几步,微微抬首让她能看清自己面容,自己则垂下目光不与她对视——这也是为表恭敬之意。郑皇后将傅晚晴从头到脚细细瞧了一番,颔首道:“丽而不媚,秀而不俗,端的是个清雅的女孩,尤其眉目间依稀便与你妈妈有几分相似。”见面不过片刻,她已两次提起楚墨菡,傅晚晴心下不禁微觉伤情。
      郑皇后吩咐道:“赐坐,让宗姬坐到我身边来。”宫女答应了,将一只朱红剔犀绣墩掇到郑后之侧,请傅晚晴就坐。傅晚晴谢过后坐下。
      此时二人距离既近,彼此间陌生之感遂渐消了一点。郑皇后看着她,问道:“十三岁了?”傅晚晴垂首答道:“回圣人,是。”郑皇后道:“听你爹爹说,你在家中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傅晚晴又道:“回圣人,是。”仍是未抬头看她。郑皇后微微一笑,道:“你既已接了册封旨意,名分便是无可更改的了,在我面前亦不必过于拘谨小心。我虽喜欢知礼的孩子,但也不希望因这个礼字将人生分了,就以此刻来讲,你何妨抬起头来,看看我与你记忆中的样子可有甚不同?”傅晚晴心中一动,遂抬首目视。她自小随母亲入宫曾数次见过郑皇后之面,印象中那是一位素朴和善的女子,容貌之美虽不夺目,但确是有着一国之母的端凝气度,而此刻将眼前人的模样与记忆中的相较,几乎可说是无甚变化……思及此,傅晚晴含笑说道:“圣人凤体康健,保养得当,风度神采一如往昔,与臣妾记忆中的模样并无不同。”
      郑皇后听了又是微微一笑,转口问道:“你可知我为甚要在今日召你入宫相见吗?”傅晚晴道:“臣妾因未敢擅加揣测圣人之意,故而不知。”郑皇后道:“那你现下想一想,照实说来。”傅晚晴道:“是。”思索片刻,答道:“上巳节乃是祛病除灾、祈禳祓濯的祥庆之日,祛病除灾即抛却以往不益,祈禳祓濯即诚心祝祷将来。圣人召臣妾于此日入宫觐见,是希望臣妾能尽早解除母亲新丧之痛,以清净敦勉之心入宫侍奉。”郑皇后点了点头,又问道:“可还有吗?”傅晚晴微一迟疑,道:“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凡闺中女子必敬其母,圣人此举是想示意臣妾,虽臣妾生母已不在,但……还有您愿意视臣妾为女,将臣妾收在身边……圣人的恩德,臣妾铭感于心。”
      郑皇后笑了,看着傅晚晴道:“傅相公果然教女有方,你不但知礼,心思也很敏慧,不错,正是恁地。”话锋一转:“只是你既已领会了我特于今日召你入宫的用意,还自称‘臣妾’吗?”傅晚晴心中一凛,轻声道:“我——”接下来的话却感难以出口,不是那一句认错之言,而是那向来只对生身父母才自称的两个字。郑皇后并不着急,微侧了身子好整以暇地瞧着她,发间的玉色钿钗在光线流转下熠熠生辉。
      终是心中一叹,傅晚晴起身离座,屈膝行礼道:“女儿多谢圣人妈妈的一片心意。女儿适才因一时思虑不周,致使出言有误,现已知错了,请妈妈降责。”郑皇后以手扶她,微笑道:“知错了就好。你我既为母女,你又非有心,我不会便罚你甚的,起来罢。”傅晚晴道:“谢妈妈宽宏。”立起身来,又福了一礼,道:“女儿初入宫中,诸事不明,今后凡事还请妈妈多加教导,女儿虽然资质浅陋,但必定用心习学,不负妈妈之恩德。”郑皇后轻笑颔首,示意她坐下,拉着她的手道:“看得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亲生之女前后共五人,两个早夭,两个出降,现留在身边的只有瑚儿一人……唉!这些也不必多提了,总之只要你以后安心留在我身边,我自会待你如同亲生女儿一样。”傅晚晴浅笑道:“是,女儿愿意陪伴于妈妈之侧,朝夕定省以尽孝道,只要妈妈不嫌弃女儿拙笨就好。”一边说一边轻轻回握住她的手,并微微低头作出害羞的样子。
      其实傅晚晴此时心中是越来越没底,皇后连这等话都说出来了,她却仍丝毫没看出父亲想的办法是甚的。自她今晨在拱辰门前下车后,一切都是按皇后安排好的步骤进行的,进宫、进坤宁殿、等候、接旨、觐见、交谈……并未发生甚太出乎意料的事情,除了……除了遇见柔福帝姬……可是柔福身份虽高,毕竟高不过皇后去,且本身还只是个年幼女孩,难道她就是父亲想的办法、她能让我不长留于内廷吗?这却实在看不出啊……心里正没头绪,郑皇后已将目光移向迎霜和晓露,问道:“这二人是你从家中带来的?”
      傅晚晴立即收住思绪,回道:“是,她们是女儿在家时的贴身女使,自小便跟着我的。”看向二人:“你们还不见过了圣人!”迎霜和晓露上前深深万福。傅晚晴在她们行礼时又道:“妈妈,她二人伏侍女儿多年,一直细致妥帖、十分用心。此次入宫,女儿因不忍与她们分离,故而将她们带在身边,还望妈妈允准。”她生怕大内有甚规矩,不准她私自从家中带人,便抢先将话说在前面。郑皇后向下看了看,问了二人的名字,迎霜和晓露分别答了。郑皇后道:“内廷各阁分自有用人定例,本不须另添人手,不过既然宗姬喜爱你们,那便破例留下罢,记得须同以往一般用心侍奉。”迎霜和晓露大喜,忙谢了恩,道:“谨遵圣人之命。”郑皇后点点头,让她们起来,二人遂仍退回原处侍立。傅晚晴见她允了,心中自也极是喜慰。
      郑皇后吩咐宫女道:“叫瑚儿来见。”宫女应了下去。片刻后一华衣女孩进入殿内,傅晚晴看时,正是年十一岁的昌福帝姬赵瑚儿,其容貌虽不如刚刚见过的柔福帝姬赵嬛嬛,但装束严谨、仪态端雅,不负皇家嫡女之风范。郑皇后命赵瑚儿与傅晚晴相互见礼,赵瑚儿因年纪尚稚,一时忘了规矩,开口便叫:“傅姐姐!”郑皇后微笑止住道:“以后当叫敦惠姐姐了。”傅晚晴逊谢道:“敦惠冒昧入见,不敢便与帝姬姐妹相称。”郑皇后道:“你既已接了旨意,便是名正言顺的官家之女了,如何不可与帝姬姐妹相称?不必过谦。”傅晚晴浅浅一笑,道:“是。”不再推辞。
      叙礼罢赵瑚儿辞出。郑皇后对傅晚晴道:“我将你的居处安排在延福宫琼华阁,你觉得可好?若觉得不好便说出来也可更换。”傅晚晴一笑,道:“女儿从未到过延福新宫,更不知琼华阁是甚的样子,但私下想着,妈妈亲自安排的必定很好,故不必更换了。”郑皇后道:“好,恁地就这样定下了。敦惠,你身为我的养女,是以宗姬位分入住延福宫的,这难免有点委屈你,不过也不必急,因你要省得,骤得高位者易成众矢之的,反不如按部就班留下进身地步。你尚未及笄,以后慢慢来不迟。”言下之意便是说今日名位暂作过渡,晋封尚待他朝日后。傅晚晴虽不喜宫廷深院,亦不求地位荣宠,但听得出郑皇后此番话确是设身处地为自己考虑的,不禁有些感动,当下说道:“多谢妈妈费心安排,女儿不敢多作他想,只求能伴在妈妈身边便于愿已足了。”
      郑皇后嗯了一声,看着她,缄默了片刻,忽道:“你立起身来。”傅晚晴不明其意,依言立起。郑皇后道:“将衣裙略提一提。”傅晚晴双手将下裙提起至膝,露出半截素色绢裤和一双樱草色翘头履,只见淡黄的鞋面上绣了几朵小小的白色重瓣芙蓉,旁边点缀着数片嫩绿色的小叶,娇柔轻灵,令人可爱。郑皇后看了几眼后叫她放下衣裙。傅晚晴心中疑惑,不知郑皇后此举何意,但料她必会解释,果然,郑皇后接着说道:“敦惠,你这双足——”
      话方及此,便见一内侍趋步进殿,至郑皇后身前揖礼道:“圣人,太子来了,现在外求见圣人。”郑皇后闻言面上稍显出意外的神情,但只瞬间便隐去,吩咐道:“请太子进来。”内侍应了下去。傅晚晴即问道:“可须女儿暂行回避?”郑皇后微一犹豫,然后道:“不须。太子如今是你的兄长了,一家人早晚要见的,今日便在此处见一见也好。”傅晚晴道:“是。”遂立于郑后之侧未动,心下则想:“刚刚来时路上与迎霜和晓露谈及太子,我还说未曾见过,不想这么快便见到了,可要好生瞧一瞧。”向立于阶下的迎霜和晓露看去,见二人面上皆露出期待和好奇的神色,知她们此时也是和自己一样想法。
      少顷,只听殿前内侍唱道:“太子到!”一人头戴皂纱折上巾、身穿紫公服、腰束通犀金玉带,衣襟带风走了进来。殿中二十余名宫女齐齐福下身去,同声道:“参见太子殿下。”因人数众多,这一声显得颇有声势。
      那太子来至主位之前,低头叉手,唱喏道:“儿子给妈妈请安,妈妈安好。”郑皇后正襟危坐,右手微抬,道:“大哥免礼。”太子道:“谢妈妈。”抬起头来向前而视,目光似漫不经心地一转,便看到了郑皇后身旁的傅晚晴。他并未显出意外的神色,只是极轻地一笑,目光中有了点了然的意思,而另一边傅晚晴在看清他的相貌后却是惊讶不已。这惊讶不是因其太妍丽或太媸陋,而是因其那份异常熟悉——
      原来这太子不是旁人,正是当日天宁节夜晚在明光亭相遇并偷取走她香缨的那名轻浮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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