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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

  •   上巳节又称女儿节,历来是祛病除灾、祈禳祓濯的祥庆之日,杜工部曾有诗云“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可见自唐时起情况之盛,至宋时又将此日作为北极佑圣真君诞辰,无论官方民间一体愈加重视。郑皇后传下教旨,召丞相傅宗书之长女于政和八年上巳节进内。傅晚晴接了旨意,心中感慨:“记得从前每年的女儿节,我都是和妈妈一同出外观赏迎神赛会,那情景总会让我欢喜上好一阵子,而今年此日妈妈已逝不说,我这个做女儿的更要离开亲生爹爹身畔,去认一位并不熟识的女子为母,当真是时移世易,不可同日而语。”
      临行的前一天晚上,傅晚晴先向父亲辞别后,再于眠月阁中与两位哥哥和妹妹泣别。三人皆作不舍状。傅予枫拉住她的手,殷殷道:“廿三姐入宫后须好生承顺上意,保重自身,不要过于牵挂家中。为兄会代你侍奉爹爹并照顾好十八哥和廿七姐,廿三姐尽可放心。”傅晚晴垂泪道:“多谢十五哥,有你在家中照应着,我便可安心了。”
      傅予枫性情温和内敛,平日言语虽不多,其人却是十分聪慧,且因擅画之故又尤其擅于观察,此刻见了傅晚晴的神情,再加上自小对妹妹的了解,已知她心中委实不愿离家,只是上命难违,不得不恁般。思及此处,他叹息一声,对这个妹妹更添几分怜惜之意,柔声道:“这些不过是我分所应为之事,何必言谢,倒是你初入宫中,年纪又小,难免会觉得寂寞孤单。唉,这可难为你了!可偏旁人又替你不得。今别离之际,如何不令人空自伤怀!”
      傅予枫鲜少恁地直白表露感情,今日说出这番话来,傅晚晴不禁大为感动,看着他道:“兄长勿要伤悲,我——”她微一踌躇,决定还是不把自己有可能不长留于内廷的事情说出来,因为万一不成,岂不更令亲人伤心?因转而道:“我一定求皇后让我能常回家中,即使不能,也会设法托人时常带信给家里,兄长还请宽心。”傅予枫闻言面上稍露宽慰之色,思索了一下,复道:“为兄从未到过宫廷内,因此也不知那里对于士女的要求是怎样的,但我想着无论甚处,谨言慎行总是不错的。赵阿婆是大内出来的典赞女官,廿三姐只管把她教的那一套规矩法度全端出来,做到礼序周全、顺乎人情,想来便不会有大的差错。”傅晚晴道:“兄长之言极是,晚晴记得了。”傅予枫轻轻拍了拍她手背,暂让到一旁。
      傅予宸刚刚即已红了眼圈,这时上来开口便道:“妈妈仙去未久,晚晴你又要离家而去。你这一去,我必定日日挂着你,从此再不能放心了。”傅晚晴听他提及母亲,当即心中一酸,兼值别离之际,更觉十分感触。她此时方清清楚楚地意识到,自从得知皇后召见入宫的消息后,自己之所以十分抗拒,除了不舍亲人、不喜宫廷的缘故外,她内心深处其实是觉得皇后这般不问自己意愿地收己为女,虽是出于一番好意,但也忽略了自己的感受,似有强行取代母亲地位之意……这个念头一直被她压抑着,有时隐隐约约地想到了,立即自觉十分悖逆,不敢再想,而今十八哥无心一语,却让傅晚晴的这个念头再也压抑不住了。
      傅予宸见她蓦地低头出神,只道是因自己提起母亲使得她伤心,心下暗悔失言,正欲乱以他语,却见傅晚晴抬起头,浅浅一笑,道:“十八哥,你说你‘从此再不能放心了’,我又怎么能安心离去?你便是口上说句‘放心’也好啊。”傅予宸看着她,道:“好,那我口上放心了,心里还是挂着你。”一句话说得傅晚晴哭笑不得,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之后傅予宸说道:“晚晴,我也不知皇后为甚要召你入宫,应嘱咐的爹爹和十五哥都已说了许多,我也没甚旁的话,总之一切小心谨慎、依势而行,若实在不喜欢那里,我再亲去接你出来,自家们一起走得远远地,从此再也不回来了。”他说这几句话时傅晚晴一直点头答应着,待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愕然。一旁傅予枫见他又开始有些要胡言乱语的意思,忙出言提醒,所幸傅予宸今日似格外听话,只耸耸肩便未再多言。
      傅晚晴心中极是不舍,三人中只有傅予宸与她是同母所出,情分到底不同。她想了想,轻声说道:“我离家之后,十八哥务要好生保重。学业上你纵不喜欢,也须尽量勉力去做,就算是为了爹爹、为了我,好不好?”令她欣慰的是,傅予宸对这句话也没多辩驳,一笑便答应了。傅晚晴又来至小妹身前。
      傅瑶卿从进屋起便在一旁默默看着姐姐与两位兄长告别而未插言,此刻见傅晚晴来到自己面前,遂行礼道:“廿三姐。”傅晚晴忙伸手拉住她,道:“这个时候了,一家人还虚礼做甚!瑶卿,今后姐姐若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日常起居、天气冷暖,不但下面的人要经心,自己更要十分留意,若有事情,一切听爹爹……和十五哥的话。”她犹豫一下,话中没有加上“十八哥”,因傅予宸的有些言语委是不够中规中矩,恐对妹妹不好。傅瑶卿神色黯然,低低地应道:“是,瑶卿都记得了,也盼望廿三姐入宫后一切安好。”
      傅晚晴想和她对一下目光,可傅瑶卿今日不知为甚一直低着头,似乎有意躲避自己。傅晚晴先是微觉奇怪,随即心想:“是了,廿七姐年纪小,初历别离之景,必定十分伤心,若再看我便更加难以抑制了,倒也可以理解。”因此也没强要她抬头,只用手轻轻抚上她脸颊,柔声道:“是啊,瑶卿最乖巧了,从小便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比我这个做姐姐的强得多了。”傅瑶卿唇角牵起一丝苦笑,垂眸轻声道:“姐姐委是太谦了,还是瑶卿……应多效仿姐姐才是。”傅晚晴微笑一下,伸双臂将妹妹拥入怀中。傅瑶卿顺从地靠向她,双眸微阖间,泪水悄无声息地从颊上滑落下来。夜风起,屋内烛光微晃,离人依依,屋外竹叶轻摇,遍地离索。傅晚晴长了十三岁,此一回是初次离家,却自觉已将这惜别之意体会得尽了。

      翌日清晓,傅晚晴安顿好眠月阁中诸项事务,叫田氏、赵氏、妍奴、珠珠等人好生看守屋子,并叮嘱田氏若自己至三月初十日未能回来,须记得亲往许先生处致歉并说明原委。众人皆道请廿三姐放心。傅晚晴又再次向父亲和哥哥妹妹辞别,亲人于府门外自又有一番难舍之情,也不必多表。留恋许久后,还是傅宗书见天已全亮,言道“初次去迟了不好”,亲自扶女儿上了犊车。迎霜和晓露跟着上了车子。车夫一甩缰绳,犊车载着三人径往大内而去,相府十余名院子随行护卫其后。
      傅晚晴在车内掀帘向外张望,眼见着一干亲人的身影越来越远,直到犊车转过一个弯再也瞧不见丞相府了,方叹口气放下帘子,回过头来,却见坐在对面的迎霜和晓露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
      “你们——”她脱口二字,却欲言又止。迎霜立即接口道:“自家们能和廿三姐在一起,心里很欢喜。”傅晚晴莞然一笑。晓露道:“廿三姐,依我看没甚事,多半是到大内里走一趟住上几日便可回来。相公不是说已经想办法让你不长留于内廷吗?相公是个持重人,必是很有把握才这么说的,你放心罢。”傅晚晴其实也对父亲甚有信心,微笑道:“是啊,想来恁地,即便不能,有你们两个陪在我身边,我也没甚可担心的呢。”
      三人在犊车内相视一笑。迎霜转过话题,说道:“廿三姐,既然郑皇后是因怜惜你没了母亲而欲收你为义女,则她应是一位心地良善的女子了,是不是?”傅晚晴微一抿唇,道:“嗯,应当是罢。”晓露道:“我听说她是当今的第二任皇后,之前还有一位皇后王氏,已经故去了?”傅晚晴道:“不错。王皇后薨逝于大观二年,彼时郑氏已居贵妃之位,甚蒙恩宠,故继王氏之后被册为皇后。”迎霜问道:“如今这位正宫皇后有几位子女呢?”傅晚晴道:“郑皇后共育有一子五女,其中一子二女于幼时夭折,如今还余下三个女儿,分别被封作‘嘉德帝姬’‘安德帝姬’和‘昌福帝姬’,其中嘉德帝姬和安德帝姬已出降。”迎霜道:“是这样……也就是说如今郑皇后膝下并无男孩了,这可有点麻烦。”傅晚晴听了沉吟未语。
      晓露便问道:“那当今太子是谁人所出呢?”傅晚晴道:“太子桓是先头王皇后所出,已于前年纳妃,当时我还曾和妈妈一同入宫观礼的。”迎霜经她一提立即忆起,一拍手道:“是了,我记得那次廿三姐回来后还提起太子妃来着,说她不但碰巧和十一娘同姓,而且也是个锦心绣口的才女。”傅晚晴一笑点头。晓露又问:“那廿三姐,你到底见过太子没有?”傅晚晴蹙眉边想边道:“嗯……没有。前年纳妃礼上我离得太远了,周围又全是侍卫和宫人,根本看不到太子的形貌,而自小随妈妈参加过的宫廷典礼几乎全是女眷,由皇后主张,官家和太子都不过来的……倒是上次的天宁节典礼太子应当是在的,但按仪制他是坐于大殿上,我的位子离大殿好远,因此也定是没见到。”迎霜和晓露道:“原来恁地。”
      之后隔了很长时间无人说话,各自默默想着心事,耳边只听见车轮压碾过石子路面的声响闷闷地传上来。忽而,迎霜轻声道:“听说后宫中的女子相互间都争斗得很厉害,也不知是真是假,我从前只当是故事,不想今日自己也进宫了,倒……倒好亲眼看一看。”她口上虽这么说,不过傅晚晴瞧她的神色,只怕心中是在想离得越远越好。
      晓露笑道:“你怎知我朝宫中女子便是如故事中所说的那样呢?不是人人都喜欢妒忌吃醋的,以自家们丞相府为例,夫——”她差点说出“夫人”两个字来,还好立觉不妥止住了,改口道:“八娘从来便是本本分分、不争不抢的,还有闵娘子,我觉得她也是个贤德的,算来算去,只有周娘子一个不识大体罢了。”傅晚晴听了她此言,心下想道:“紫姑的确可说是贤德,不过她的贤德或许有一部分是她的地位所致,一个聪明人处在低位时总是要谦卑和婉的,因而毕竟难与妈妈相比。至于八娘,其实她是从未喜欢过爹爹的罢?所以自然不会计较。在她心中,始终是妈妈的分量重些。”
      迎霜和晓露不知傅晚晴想到了这些,迎霜对晓露道:“你这个例子比得不当,宫廷中的女子可比相府中的要多得多了,相府中虽只有一个不好的,但宫廷中或许有很多呢?还是未雨绸缪,方能有备无患。”晓露想了想,道:“你说的也是,那自家们到时候是帮着哪一边呢?”迎霜思索着道:“皇后是正宫,且即将成为廿三姐的母亲,按理自家们自当站在皇后这一边才是。”
      “迎霜、晓露,”听二人越说越偏,傅晚晴忙开口道:“我此次入宫是做官家的女儿,不是做官家的妃子。你二人为我着想的一片心意我自深知,但这后宫之事与自家们不相干,故还是尽量免涉其中,能避则避,不能避则退。”迎霜和晓露互相看了一眼,齐声应道:“是。”傅晚晴稍一停顿,续道:“况郑皇后虽即将成为我的母亲,但她亦是国母,是天下人的母亲,且身为正宫本具掌管后宫之权责,哪里又用得着我一个新认的臣女为她助势、替她争斗?说出去岂不让人见笑?还是趁早休费这份心罢。”这话不禁让二人一怔。晓露便问道:“廿三姐,你怎么——”话音未了,三人但觉车身一晃,跟着犊车停了下来。车夫拢了缰绳,回头挑起车帘,对车内的傅晚晴、迎霜和晓露说道:“廿三娘,二位小娘子,宫门到了,请下来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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