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雁归》翠竹滴露

38、第三十八章

　　二小僮答应了，一个便留下收拾案上什物，另一个出去叫人。傅晚晴听得清楚，心想：“他说让安娘来见，这‘安娘’不知是谁？难道是师母？”她并不出言询问，只立在屋中静静地等着。
　　过了片刻，听门外脚步声响，有人走了进来。傅晚晴回身看去，见是一名年岁比自己略长些的少女，明眸善睐，浅笑盈盈。她上身穿豆绿色直领棉襦，下身穿靛蓝色细褶裥裙，长发结成两个辫子垂在身前，辫梢随走动微微而晃，至许叔微身前福身行礼，道：“爹爹安好。”许叔微嗯了一声，指着她对傅晚晴道：“这是我的小女儿，家中唤作安娘。她前面还有三个姐姐，如今都已出嫁，只余她因年纪尚小未曾许聘，以后你们一处伴着，也可相互研习切磋。”
　　傅晚晴暗道原来是师父的女儿，自己适才可想错了，因移步上前，含笑施礼道：“见过师姐。”许安娘还了礼，笑道：“前几日听爹爹说要收个女学生，是当今丞相家的小娘子，我便一直盼着见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啦!你行第二十三是吗？”她说话口音比许叔微又正几分，极易听懂。傅晚晴点点头。许安娘又问：“妹妹青春多少？”傅晚晴道：“十三岁了。师姐呢？”许安娘笑道：“我十四岁了，恰比妹妹长一年。”转叹口气：“现家中只余我一个女孩，好生无趣，你来了，总算有人可以陪我说说话，但你又不能长住。可惜爹爹不肯，否则我劝他多收几个像你一样的小师妹，都来到我家里，那岂不是好？”众人听了都是一笑。傅晚晴见她为人爽朗和气，心中很是欢喜，当下与许安娘着意亲近，又悄悄把小名和她说了，二人一见如故。过得一刻，许叔微命许安娘退下，让人引田氏至厢房将息，然后自带了傅晚晴前往书房授课。
　　傅晚晴随着先生步出后堂，穿过小小天井，来至一青堂瓦舍前，抬目望去，上书“怀古斋”三字。许叔微停下脚步对她道：“此书房是我家中最大的一间屋子，匾上‘怀古’二字不是‘咏史怀古’的‘怀古’，而是‘虚怀若谷’的‘怀古’。《老子》中有言‘敦兮其若朴，旷兮其若谷’，乃教人懂得谦逊、不能停止用功之意，无论学文还是习医，这个道理都是一般。”傅晚晴听了记在心中，端谨道：“是，弟子明白了，多谢先生教诲。”
　　二人进了怀古斋。傅晚晴见这书房果然很是宽敞，一排排高高的木架子上全是书册，从底层一直摆放到顶端。壁上镂空窗格映着屋外天井里的两株木樨，意趣盎然。屋内几案陈设皆为木制布面，朴素无华，虽远没有五明轩中那么雕琢装饰，但她觉得自己很喜欢这里。
　　许叔微让傅晚晴在书案前的藤杌上坐了，从架上抽了一册书出来递给她，再坐到案后款款道：“医家基础四本书：《黄帝内经》《难经》《伤寒杂病论》和《神农本草经》，自家们今日便从《内经素问》学起。此书共二十四卷八十一篇，其首卷首篇叫做‘上古天真论’。你翻开书册第一页，随我读。”他却不须看，朗声诵道：“昔在黄帝，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登天……”傅晚晴随之而读。读毕讲解，恁地完成两篇后时至中午，同田氏、先生和许安娘一起在铺子里用了饭。下午续完成两篇，《素问》卷一结束，正欲再往下研读之时，小僮来禀说外面有人请大夫出诊。
　　许叔微一皱眉，道：“不是交代过你们，若有人来请便以我今日有事为由一概辞谢了，怎么又过来禀？”小僮道：“是，我是这么说的，但那客人不肯走。他自言老母的病来得很急，而听闻满东京城中只有您一人治疗此病效果既快且好，因此无论如何也要请您过去一趟，成全他个孝子之名，求了许久，柜上阿公委实不忍心，才叫我来和您说一声，您看是不是——”许叔微叹口气，道：“罢了，我左右是躲不过这些事，只那人若原本便是个孝子，又何需我一个郎中来成全他的名声？你且让他再等片刻，我稍后即去。”小僮应了出去了。
　　傅晚晴心中一动，暗自琢磨着许叔微的这一句话：“只那人若原本便是个孝子，又何需我一个郎中来成全他的名声”，这话说得还真是……正胡乱想着，便听得先生的声音唤自己道：“廿三娘。”她忙收回思绪，应道：“是。”许叔微问道：“今日讲的这四篇可还有甚不懂之处？”傅晚晴想了一想，道：“不懂之处刚刚都已问过，现下暂时没有了。”许叔微说道：“好。为师这一出诊或许今日便不回来了，你回去后可将此次所学内容记诵下来，十日后默来我看。”又从架子上抽出一册书递过去：“另此本《针灸甲乙经》你也带回去看，这个先不必背，尽量试着理解即可。”傅晚晴接了书，问道：“先生是说要将《素问》卷一的全文都记诵下来吗？”许叔微道：“不错。”看着傅晚晴略略沉吟，似是在考虑甚事，然后他说道：“你去将第一排书架底层左边的匣子取出来。”
　　傅晚晴不明其意，起身一寻，果见首排书架底层左边置着一个长方形暗色木匣，当下俯身取来托在手中。许叔微道：“将匣内物事取出来放在案上。”傅晚晴依言揭开匣盖，见内中是一柄约两指宽的黄花梨木戒方，木色已颇显陈旧，通体打磨得甚是光滑，心中一震，抬起头怔怔地瞧着先生。只见许叔微板了脸，正色道：“你虽是贵人之女，但既已随我学艺，从此须得立下规矩，今后凡遇有懈怠松散之时，为师便会用此物教导于你，可听见了？”见傅晚晴只是面带惊讶地瞧着他而不答话，不禁面色一沉，又说了一遍，语气则严厉了几分。傅晚晴反应过来，垂首轻声道：“是，弟子会得，弟子……不敢懈怠松散。”许叔微点头，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匆匆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