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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三十七章 ...

  •   数日后,傅晚晴身子恢复如初。她禀过父亲,即出府去初次拜见许叔微,除驾车的车夫和护卫的院子外,贴身随人只带了田氏一个。迎霜和晓露本要陪着一起,傅晚晴道:“我此去是从师学医,不是去做侯门贵女,不好带多了人伏侍。你们且留在家中罢,一切事情我可以慢慢学着自己动手的。”二人遂未同去。
      傅晚晴和田氏上了驴车,行了约一顿饭工夫来至马行街。沿此街往北去,是小货行时楼、大骨傅药铺,直达正对着旧封丘门。街两边都是金紫医官药铺,鳞次栉比,有杜金钩家、曹家、山水李家、大鞋任家以及石鱼儿、班防御、银孩儿、柏郎中家等等,牌名众多,难以尽述,也有些杂货铺子和瓦肆酒馆杂在其间,一路叫卖交谈之声此起彼伏,充盈于耳。
      傅晚晴贴近了田氏说道:“此处店铺林立,人烟阜盛,可比自家们相府所在的御街热闹得多了。”田氏笑道:“廿三姐不知,这尚不过是日间,等到了晚上那才真叫热闹呢。马行街北的夜市三更尽五更开,活跃的去处整晚都不断绝,可谓比州桥一带要繁盛百倍,走在其间的行人几乎停不住脚。”傅晚晴奇道:“停不住脚?那为甚的?”田氏解释道:“因为人太多了,若一个人停下了,后面的人看不见容易撞到他身上,而若被撞倒了就危险了,所以只能顺着人流一直往前走。”傅晚晴有些向往,出神地道:“是恁地……”又问:“夜市好玩吗?我可从来没去过。”田氏见状微悔失言,含糊着道:“就是一味地人多,也没甚太好玩的……廿三姐身为名门淑媛,应时时记得守礼自持,把心思用在本分上,不要去多想旁的,刚刚也是怪我不该与你说这些了。”傅晚晴看她一眼,未再多言。
      一时间驴车停住,田氏扶傅晚晴下了车,来至街旁一家铺子,三丈多宽门脸,门前印花药斑布帘半挑,在众多的医家药铺中并不如何显眼,向上看门上横悬一榆木匾额,上刻“许家应症”四个金字。田氏低声道:“便是这儿了。”二人进了铺子,柜上一名小僮来迎。田氏讲明来意递上门状,小僮接了入内呈送,片刻后出来说道:“大夫请小娘子和阿婆至后堂相见。”
      傅晚晴揭了紫罗盖头交给田氏拿着,在心中提醒自己不要失礼。二人随小僮进到后面堂屋,见主位上正襟危坐着一人:约四十岁年纪,头戴高桶东坡巾,身着黑缘白布道服,系一条淡褐吕公绦,足下蹬着云头履。看面上,一张长方脸儿,双目明亮有神,颏下三绺须髯,清癯疏淡,似个教书学究的模样。小僮对二人道:“这便是我家许大夫了。”傅晚晴略感惊讶,因依她所想,这许大夫多半是个须发皆白、面目慈和的老者,不料今日一见,乃是个相貌俊朗、方届不惑的中年人。她打量着这位许大夫,大夫也看向她,二人眼神一触,傅晚晴礼貌性地垂下目光,正欲上前行礼,便听这位许大夫开口说道:
      “小兔子,阿是介个女伢子?(童子,就是这个女孩吗?)[1]”
      这一句突如其来且事先毫无防备,也就是傅晚晴,换作旁人只怕当场便笑了出来。傅晚晴立即想到,我与先生是初次见面,便笑人家的口音,先生或许从此便对自己印象不佳,所以万万笑不得。后面的田氏却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幸好她随之也意识到不妥,假装咳嗽几声掩饰了过去。
      只听小僮答道:“大夫,这即是傅相公之女了。”傅晚晴玉步轻移,盈盈福礼,诚恳道:“许先生,有礼了!小女子傅廿三经爹爹指引,寻得先生,又蒙您不弃答允收录门下,小女子心中欣喜委是难以言表,今后必定悉听教诲,勉力上进,不忘先生之恩,不负平生之愿。”许叔微看了看,道:“傅小娘子免礼。”这句话仍带着江淮口音,但比第一句要正得多,倒有些像是发音高短、声调急促的东京官话,而傅晚晴受母亲影响会说简单的吴语,与其有相通之处,因此可以听懂。她暗暗松了口气,心想还好是这般,否则若当真言语不通,又如何相互交流?更遑论从师学艺。当下她又福了一福,立起身子。
      许叔微再转向田氏,问道:“这位是——?”田氏忙上前施礼,道:“先生万福。我是廿三姐的养娘,因廿三姐年纪还小,故是由我陪着一同过来的,初次拜见,些许薄礼,请作吃茶之用。”说着呈上礼单。许叔微道:“束脩之仪傅相公已送了许多,不能再收,女学生的心意领下了。”他话声平淡,但自带着一种不可违抗之感,田氏不好再说,将礼单收了回去。
      许叔微想了一下,对傅晚晴道:“我自小长在江淮一带,几个僮儿也是从那边带过来的,因此我平日与他们说话还是惯用家乡口音,后来到东京数年,学了他们几句,这时和你们说,还能听得明白罢?”傅晚晴道:“是,小女子可以听明白。”许叔微点了点头,看着她徐徐道:“我自少年时研读医书,至今已经二十余载,虽自觉于此道颇有所得,但习医与学文一样并无止境,唯有孜孜用功以求进益,加上本家开着铺子,每日上门求诊之人甚众,应接不暇,因此原无收徒之念。你父是朝中贵人,又托我故友来说,我不好驳他这才破例,不过答应是答应了,我却得先问一问你。”傅晚晴仔细听了,道:“是,多谢先生收录,先生请问。”
      许叔微道:“你一闺中女子,又是这般身份,因甚起了习医之念?”傅晚晴道:“回先生,乃因先母之故。”她不作隐瞒,将自身经历与心思据实详述了一遍,说得十分诚挚动情,末了道:“小女子意正心纯,愿学杏林先辈以医术济世救人,并不作高低之分、贵贱之念,所虑者唯自身不能尽善尽美以致难于应用而已。”许叔微听了,连连感喟道:“可怜,可怜!原来女学生已经没了母亲。你这心思倒和我有些像,我十一岁时双亲在百日内相继病逝,从此立志研医,时至今日,虽然父母是再也回不来了,但每多救治一人,总想到世上如我这般的不幸之人便少了一个……唉!你小小年纪有此志愿,尤其是能摒弃世俗之念,可算难得。”傅晚晴见先生认可了自己的想法,放下心来,侧头看了田氏一眼,她面上亦露出欣慰神色。
      这时忽听得许叔微慢悠悠地道:“朱门多轿马,如何至此厢?”语气甚缓,好似吟诗。傅晚晴听了先是一怔,随即想起父亲之前与自己说过这许大夫是个未中试的举子,则想必他于文学上也是好的,此刻初次相见,却以这种形式来问话,当真是童心未泯。说来也巧,这种以诗句唱和的形式来问答对话是她与朱淑真自小玩惯了的,当下微一思索,答道:“诚心以为引,结草以为缰。”许叔微道:“沿途何所见?沿途何所闻?”傅晚晴道:“闻泉香橘井,见春暖杏林。”许叔微微微一笑,道:“坊间一小医,未敢费辛劳。”傅晚晴道:“小隐在山林,大隐于市朝。”许叔微目光中惊讶之色一闪而过,又道:“陋室喧嚣处,可难静心情?”傅晚晴道:“何处不喧嚣?心静自然宁。”
      “好!”许叔微一拍桌案,立起身来:“女伢子系个精明的(女孩儿很聪明),摆香案!”他激赏之下这句话又是乡音了,傅晚晴不明其意,但最后“摆香案”三个字却是听懂了,不禁大喜。
      两名僮子在堂中设下香案,傅晚晴先拜了医行祖师秦越人,再给许叔微行了大礼,敬了茶,然后立在跟前听师父训话。许叔微说道:“你既愿随我学医,我自会尽力教你。你记住,自家们医行且不论旁人怎么看,自身首先要做到德艺兼修,而这个‘德’字又是最主要的。所谓‘医德’,哪怕一个大夫技艺再高,若没有为一颗拳拳为病家着想之心,那也算不得是良医,便因他少了这份‘医德’;而‘艺’呢?嗯,为师较为推崇东汉张仲景,他曾引圣人之言来说明自己亦是‘宿尚方术’,勉励门生‘多闻博识’,为师今日便将这‘多闻博识’四字赠予你,望你好生用功,将来终能恁地。”傅晚晴认真听了,道:“是,弟子都记下了,必定勤恳努力,不负先生厚望。”许叔微道:“这四字说来容易,但若真要做到,则必须擅学,不但擅学,还要擅察、擅问,不仅是问我,还要不耻下问。医药百草与文章百家一样,甚至更为广泛庞杂,像那山上砍柴的樵夫、水边打渔的渔民、走街串巷的手艺人,皆会有值得你学习请教之处,而这就需要你主动去接近他们,走到他们中间去。”傅晚晴应了。许叔微再道:“女学生怕不怕背?”
      傅晚晴不期他忽然转过话题问自己这个,忙如实答道:“呃,弟子不怕背。”从自幼读书的经历来看,她自认为是擅于记忆的。许叔微眉头微锁,看着她道:“恁地便好。今后少不了要记诵些文章,你若是怕背,那就不太好办了,毕竟你身份特殊,我也不好用他们课徒的常例……”傅晚晴听他话中之意,是说因自己为丞相之女而不好施教,当下正色道:“弟子既已认先生为师,从此在师父面前便只同寻常门生一般,再没甚特殊的,若有轻忽不到之处,请先生只管训导责罚,弟子甘愿领受。”许叔微闻言眉间稍展,抚须道:“女学生倒也知礼。”
      之后许叔微说道:“你虽随我学艺,但自不能住在我家里,我也不便常到府上。嗯,今日是二月二十,这样罢,你以后每月整十天数来此一次,我当面与你讲授,同时布置功课让你带回去做,并不荒废时日,你看这样可行得?”傅晚晴心想:“每月整十天数来一次,那么就是一个月三次了,倒也还好。”因道:“是,听先生安排。”许叔微又捻须沉吟了片刻,觉应说的都嘱咐到了,遂吩咐小僮道:“撤了香案,和安娘说傅小娘子到了,让她出来见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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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北宋时江淮方言并非现代口音,但作者只能做到以现代口音略加模仿,用意在于说明许叔微有江淮口音这个特点,其中不伦不类、似是而非之处还望读者朋友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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