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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   傅晚晴听了傅宗书问的这一声,头垂得更加低了。
      “我……没有。”她轻声答道。
      “为甚的一直低着头?”
      这话可不好答了。傅晚晴低头是因为忽见父亲到来心绪纷乱,种种感情想法一时不能理顺平衡,又恐一见父亲之面便觉伤情,或是再想起梦中的情景来,故而不去看他。这其中的原委非一语可以解释,但一贯规矩,尊长问话不能不答,傅晚晴正为难措辞之时,傅宗书又道:“是不是前日在书房中我吓到你了?”
      傅晚晴听了此言,心中又是酸涩又是委屈,勉强克制着说道:“前日女儿因一时冲动,口不择言,顶撞爹爹,是女儿的过错,还望爹爹宽宥。”稍一停顿,续道:“女儿这两日已想明白了,入宫之事既成定局,女儿自不会让您为难,我依从了便是。”言至此处再也忍耐不住,珠泪沿着脸颊滑落,她还要掩饰,侧过头去不想让傅宗书看见,却哪里藏得住?泪水由腮至颔,然后一滴一滴坠落在华美的布料上。
      “别哭了……”傅晚晴感觉到一只手轻抚上自己面颊,同时父亲的声音在耳边道:“你这一哭是要我更舍不得么?”
      她乍听此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再顾不得遮掩,转头瞧向傅宗书,断断续续地道:“爹爹……您……您说甚的?”傅宗书爱怜地看着她,略带无奈地道:“你这丫头,一定要为父亲口说出这句话来,难道平日为父对你之心你都全然不曾体会么?还是在你心中,为父便是那等不念亲情的淡漠之人?”
      “我……”傅晚晴又惊又撼,又喜又愧,眼泪愈发止不住,一下扑在傅宗书怀里,哽咽道:“对不起,爹爹……我不应这么想你的……可是……可是你对我那么凶……”傅宗书奇道:“我对你那么凶?”
      “嗯……”傅晚晴抽抽噎噎地道:“在……我的梦里……你……对我那么凶……”傅宗书哑然失笑,却顺着她道:“好,那是为父错了,为父不当在梦里吓到你。”
      傅晚晴哭了一会儿,自觉无理,也轻声笑了出来。她从傅宗书怀中撑起身子,见父亲的前襟被自己的泪水染湿了一片,不禁觉得不好意思,双颊微微一红,取了袖中罗帕欲替父亲擦拭,傅宗书却接过来,轻轻给她拭着面上的泪水,柔声问道:“现下可觉得心里好些了?”傅晚晴脸上又是一红,轻轻点了点头。傅宗书凝视着她,道:“那为父有几件事要说与你知,你听好了。”傅晚晴见他神色郑重,当即也正色应道:“是,爹爹请讲。”
      “嗯,”傅宗书道:“这第一件,我知你心中之意委不愿入宫,但以目前次第来看,去大内拜见皇后必不可免,所差别者,在于是否就此长久留下。”傅晚晴又惊又喜,又是疑虑,忙问道:“怎么,您不是说郑皇后要将我收入宫中抚养吗?”傅宗书微微一笑,道:“话是恁地,事在人为,此事为父会另想办法,不过——”他又沉吟着道:“我并无十分把握,因此晚晴你要预先作好心理准备,即使不成,也不要太过失望了。”傅晚晴好生欢喜,立即说道:“是,女儿既知爹爹心意,不论结果如何,都唯有感激而已。”
      傅宗书轻笑颔首,再道:“第二件事,你此次入宫与以往不同,须谨言慎行,时时自重身份,不可失礼,不得逾矩。宫廷不是相府,但也好比是相府,人人都有着自己的心思,上位者尤其擅打自己的算盘,你身在其中,若想不行差踏错、牵涉是非,这‘察言观色’四字是最首要的。”傅晚晴认真听了记在心中,道:“是,女儿谨记爹爹教诲。”再问:“还有第三件事吗?”
      “第三件事——”傅宗书面带笑意地看着她道:“就是你要尽快修养好身子。你不是要习医吗?为父已为你择了个好先生,待过几日你觉得精神可以了,便以门生之礼去拜见他罢!”傅晚晴没想到父亲这么快便为自己请好了师父,欣喜地道:“真的吗?您选中之人必定是好的,但不知这位先生为哪家医官、是何来历呢?”傅宗书道:“此人姓许,名叔微,字知可,并非朝中医官,而是个屡试不第的举子。他本为真州人氏,此时是客居东京,一面读书,一面研医……嗯,至于其余备细经历及天赋性情,你今后可自行慢慢接触了解,却不是我这一时三刻能说清道明的了。”
      “许叔微……”傅晚晴将这个名字在心中默默念了两遍,沉吟着道:“您说要我去拜见他,也就是说先生不来府中教授吗?”傅宗书道:“我初次下帖延请时,他曾以无收徒之念婉拒,后经托友人劝说,他才答应收你为徒,但提出不愿因经常出入相府而落个攀附权势之名,故要你前去他药铺中学艺,为父依允了。”傅晚晴闻言心下明了,说道:“多谢爹爹,女儿今后跟着许先生习学医术,可望心愿有成了。”她想尽快见一见这许先生的模样,因道:“我现下精神就很好,不如明日便去拜见他,好吗?”傅宗书笑道:“不必这么着急,你且多修养几日,将身子调理好了再去不迟。他是个大夫,若你是个病人他岂会看不出?那你去了是跟他学医呢还是让他给你治病呢?”傅晚晴听父亲说得有理,遂也一笑答应了。
      傅宗书抬起她的小脸儿看了看,微叹道:“几日光景,如何便清减成这个样子!”放了手道:“以后要好生用餐,若再恁般,为父即便舍不得罚你,却不会轻恕了你身边伏侍之人,可听到了?”傅晚晴心中一凛,轻声道:“是,女儿会得了。”傅宗书慢慢点了点头,立起身来,道:“恁地为父回去了。”傅晚晴便欲下床相送,方一动作即被他止住,道:“不必了。”自行出了屋子。
      待傅宗书离开了眠月阁,田氏、赵氏、迎霜、晓露、妍奴、珠珠等人忙来到内室。众人细看傅晚晴情状,见其面容虽仍有些憔悴,但双颊泛起血色,精神亦显甚佳,知是心结已解,自都颇为喜慰。傅晚晴将适才情形向众人简述一遍,众人更加欢喜。田氏合掌望空拜了几拜,以手加额,道:“多谢神灵保佑,廿三姐她总算是想开了,这两日可是把自家们吓坏了。”一句话说得傅晚晴也笑了出来。
      赵氏道:“廿三姐,事到如今,你只管放宽心。另我还有句话想问,因我之前是听迎霜和晓露转述的,而迎霜和晓露又是听闵娘子转述的,故恐其中不是十分确切。”傅晚晴看向她,道:“阿婆请问。”赵氏道:“皇后说要收廿三姐作女儿,这个话备细是怎么说的?”傅晚晴回想了一下,答道:“若爹爹所言无差,皇后说的是‘认我为螟蛉之女,收入宫中抚养’。”赵氏稍一沉默,然后斟酌着道:“既恁地,廿三姐进宫拜见官家时可要称呼‘爹爹’才是。”傅晚晴听了这一句话已明其意,浅浅一笑,道:“阿婆无须顾忌言语。我知国朝后宫多有嫔妃将幼女养在身边待其成年后进献官家,名为养女,实则娘子,早成通例。你放心,此次若皇后没有此意便罢,若皇后果有此意,我当向其早作说明,争取和官家定下父女名分,作成干亲,以免日后节外生枝。”迎霜和晓露见她自己想到了这一节,便也不再讳言,迎霜道:“廿三姐此言极是。”晓露笑道:“那真是太好了,廿三姐不是一直在为将来应选之事担忧吗?若果能恁地,这应选之事是再也不必担心的了!”
      傅晚晴靠在榻上含笑点头,她想说的都被众人说完了,而看着众人这样真心替自己打算、为自己欢喜,她心中升起了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激之情。傅晚晴暗暗下定决心,今后要更加自强、更加坚韧,为了自己,也为了这些爱我及我爱之人。世事固然不能尽遂人意,但也在于人如何看待,就好比入宫一事,你越是怕它,它便越是困难,你若不怕而去面对它,那么它便是一种挑战、一种经历……一瞬间,她觉得自己长大了许多。
      忽而想起一事,傅晚晴问迎霜和晓露道:“对了,你们方才说今日的莲子羹与往日的不同,到底是甚不同,现下可以说了罢!”晓露扑哧一声笑道:“这个呀——怎么相公刚刚没有和廿三姐说吗?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呢!”傅晚晴闻言愈发不解,转看向迎霜。迎霜微笑道:“廿三姐适才进食之时心绪还是过于沉重,因而才没有留意,否则怎么会连相公亲手做的羹汤都尝不出来?”一句话说得傅晚晴呆在那里。田氏近前道:“廿三姐,我在府里这么多年了,知道相公他不是个轻易感情外露之人,这次却能为你做到这一步,可说是十分的难得了,所以廿三姐你也千万莫要辜负他一片心意啊!”赵氏也道:“是啊,想世间食物种类何其多,相公却偏偏选了莲子羹一种,也是相信你能体会他的意思呢。”
      “嗯。”傅晚晴轻轻点了点头。莲子,怜子……她贵为相府嫡女,自小甚的珍馐美馔不是任其所取,即是龙肝凤髓亦早不稀奇,而刚刚那一碗没有吃出味道的莲子羹,此刻回想起来,却实是一生中吃过的最甜美、最怀恋的一碗羹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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