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0、第三十章 ...

  •   傅晚晴和迎霜二人离了眠月阁,傅晚晴便要往闵紫姑的念芳楼去,迎霜却一拉她衣袖,轻声道:“廿三姐,你随我来。”傅晚晴心中不解,但料她必有用意,遂随着迎霜而行。
      离眠月阁最近的园子是落霞圃,迎霜将她领到圃中一个无人角落停下步子。傅晚晴正欲出语询问,却见迎霜深福一礼,道:“廿三姐,奴家该死。”傅晚晴好生惊讶,问道:“怎么啦?”迎霜低着头,道:“廿三姐,对不起,我适才说了假话……闵娘子并没差人请你过去,是我编了这个理由以便将你从屋子里叫出来。”傅晚晴闻言先是一怔,随后立即明白,轻笑道:“我说呢,上午我刚从她那儿回来,怎么又有事叫我去,即便真有,以闵娘子那么知礼的性子,也必定是自己过来而不会叫我过去——”接着立刻又产生疑问道:“那迎霜你为甚想要叫我出来呢?”迎霜的头垂得更低了,小声道:“适才大官人说有话要单独和廿三姐讲,我心里便有些……有些奇怪,再结合他之前的言语神情一想,更是放心不下,因此我虽出了屋子,但并未真的离开,而是在门外听了……你和官人的谈话。”
      傅晚晴和黄金鳞方才所谈言语可说甚为私密,若是被旁人听到了——尤其是偷听到了,她肯定会别扭不快,但迎霜是她最亲密之人,她又深知迎霜此举的用意确是因为担心自己,故而并不如何生气,只道:“罢了,你这妮子原是比旁人细心,我不怪你便是。”迎霜听她这么说,抬起了头,目光中现出欣喜光彩。傅晚晴见状一笑,又道:“你不必自责,其实也多亏了你啊,才能救我出来。晓露也听到了吗?”迎霜看着她道:“没有,她是真的离开了,所以只我一个人听到了。”傅晚晴本来就没打算将此事瞒着迎霜和晓露,遂道:“那我稍后再和她说也是一样,你既先知道了,正好可以相商。你——你觉得小乙哥他是个甚的意思呢?”
      迎霜抿嘴一笑,道:“廿三姐心中已经明白了,却还来问我。”傅晚晴看着她道:“你怎知我已经明白了呢?”迎霜轻叹道:“我要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便是白跟了廿三姐一场啊。大官人吟诗之后廿三姐的说话语气,你为甚急着赶他走,还有你刚刚说我是‘救’了你出来……”傅晚晴心知瞒迎霜不过,因直言问道:“那你觉得小乙哥之意是如我所想的那样吗?”迎霜看着她的眼睛,慢慢点了点头。傅晚晴虽有预料,但心中不禁仍是一沉,耳听得迎霜道:“唉!大官人平素为人也是温文和气的,又自小和廿三姐要好,自家们下人都很敬重,只是没想到他人大心大……可是廿三姐才多大啊,他怎么就起了这个心思呢!”傅晚晴幽幽叹了口气,想起与黄金鳞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黯然不语。
      迎霜压低声音道:“如今关键是廿三姐的意思,你对官人他——”傅晚晴不待她说完便忙打断道:“迎霜!你知道的,我向来只把他当哥哥。”迎霜听了此言,眉宇顿舒,道:“好,恁地就好,廿三姐既然无心,官人一厢有意总是无用。”傅晚晴道:“可是,我怕他将来有一日真的开口向爹爹提及……此事,”她本想说“婚姻之事”,但害羞说不出口,又知迎霜必能明白,便用“此事”带了过去:“而爹爹一向视他如子,爱重不在两个哥哥之下,若是答允了……”话中担忧之意极是明显。
      迎霜轻浅一笑,道:“廿三姐不必担忧。廿三姐怎么忘了,夫人临终前托付相公甚事来?”
      傅晚晴闻言顿时想起,登时心中一宽。是啊,妈妈临终前求爹爹答应两个女儿的终身大事须合她们自己的心意,爹爹答应了。其实这点傅晚晴当然没有忘记,但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数年不见的表哥蓦然回来,又和她说了许多暧昧不明的话,她心中一乱这才一时没有想到,此时经迎霜一言提醒,不禁心下暗暗地道:“妈妈,您虽未遇见今日之事,却早在尽力为自家们铺设后路,这番用心良苦、思虑至深,晚晴今日才体会,您不会怪我罢?……”她感念母亲,出神悄立良久,头顶的一轮圆日徐徐移动,被楼阁突起的飞檐一角遮住了。
      迎霜道:“廿三姐这回可以放心了罢?”傅晚晴轻轻颔首。迎霜便道:“那、自家们回去?”傅晚晴方欲答应,转念一想,自己离开眠月阁的时间并不很长,倘若表哥留在屋中没走再碰面岂不尴尬?因道:“等会儿再回去罢,你陪我走走。”迎霜心下了然,掩口笑道:“堂堂相府嫡女,被人吓得不敢回房,倒也是件奇事。”傅晚晴闻言背过身去佯装生气。迎霜微慌,试探着伸手牵住她衣袖轻摇,眼神中露出求告之意。傅晚晴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手。二人寻了落霞圃中的碎石□□,并肩缓缓而行。
      走了一会儿,傅晚晴开口道:“迎霜,这些日子我心中一直有个念头,欲说出来,怕不妥,欲去做,更怕不成。”迎霜道:“廿三姐有了甚念头?现下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妨碍顾忌,尽管说便是。”傅晚晴道:“好,那我说了,我想——习医。”
      迎霜一惊停步,转头看向她,稍一沉默,问道:“为甚?”傅晚晴也即停下步子,面向她说道:“当初妈妈病重,大内曾遣来两名御医,在爹爹将最后一点希望寄予他二人时,他们是如何说的你还记得吗?”迎霜想了一下,道:“嗯……他们先说夫人病入膏肓、无药可治了,又说只有扁鹊、华佗来了才能救。”傅晚晴道:“正是。”迎霜探究地瞧着她,道:“廿三姐是为此——”傅晚晴道:“我每每想人之病、母亲之病,固然是因为其本身病势沉重难以救治,同时也是因为没有能够治愈他们的药石和人,如华佗、扁鹊这样医术出众的人。若当时母亲身边有这样的人,甚或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结果又会如何?母亲还会离我而去吗?”自楚墨菡逝后这想法在她心中已久,此刻终于说了出来。
      迎霜看着她,涩然道:“可是廿三姐,夫人已经去了,你便是习得了出众的医术,也……”她没有往下说,其未完之句显然是“也救不了夫人。”傅晚晴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但这个想法一直萦绕于心无法摆脱,或许这就是人们所说的追悔莫及罢。再者,我总想着虽救不得妈妈,能救得旁人也是好的啊。佛语云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其中后四种置于神识暂且不论,而前四种置于躯体者若有哪种能为人稍作阻碍的,唯有病苦而已。”
      迎霜这次听了垂眸不语,移时道:“廿三姐有这样的胸怀自是十分难得,能行医救人本身也无甚不好,只是以廿三姐的身份——唉,我也不知应怎么说,总之以廿三姐的身份地位是不应沾这个的,你自己……应当明白啊!”傅晚晴矛盾又期待地看着她,道:“我明白,所以这就是为难之处了……迎霜,此事我已想了很久,第一个便和你说了,难道你不支持我吗?”迎霜立即说道:“不!廿三姐想做的事情我当然支持了。我只是希望廿三姐在为他人考虑的同时也要多为自己和相公想一想,毕竟你是宰执之女啊!”
      这句话让傅晚晴沉默了:是啊,即使自己可以不顾及身份,爹爹的名声地位却是不能不顾的,还有两个哥哥和瑶卿妹妹……莫非自己这个想法真的错了吗?
      二人静默了片刻,忽然迎霜道:“廿三姐,这其中的道理我一时梳理不清,觉得好似错了又好似没有错,但你何不去问问十一娘?”
      “十一娘?”傅晚晴眼前一亮:“对了!十一娘她必定能告诉我应怎么做,嗯……小乙哥是明日离京,那我后日着人邀她过来一叙如何?”迎霜微一思索,却未附和,而是道:“这样罢廿三姐,我听闻梁园中新起了一座城隍庙很是灵验,京中许多人家都前去焚香祈愿。正好再过十几日便是二月十二,廿三姐十三岁的生辰,你何不邀了十一娘于生辰之日同去拜上一拜,一来为夫人祈求冥福,二来你二人也能相约叙话。”傅晚晴听了心道:“甚的‘祈求冥福’‘相约叙话’,你这分明是让我和十一娘出游踏青。罢了,难为你一番心思,这两个多月来我这个样子,让你们瞧着委实也是难过。”当下对她一笑,说道:“好,就这么办。”又道:“迎霜,幸好有你在我身边,肯听我诉说心事,又能为我出谋划策,若是将来离了你,我还真不知如何是好呢。”迎霜立即接口道:“谁说我要离开?我永远陪着廿三姐。”
      傅晚晴看着她,见她神色郑重,知道不是说笑,心下也自感动,其它话就不好出口了,刚转过身幽幽叹了口气,忽听迎霜轻声道:“廿三姐,你适才说的人生八苦中有一种叫做‘求不得’,这三个字是甚意思?”
      傅晚晴微微一怔,觉得她这句话问得有些突兀,但还是答道:“人生而有欲,有欲故有求,这其中有求得到的和求不到的,若过于执着于求不到之物便是一种痛苦,即‘求不得’之苦。”迎霜轻轻嗯了一声,道:“就好比大官人对廿三姐,是不是会因此而受‘求不得’之苦呢?”傅晚晴垂眸道:“我……我不知道。”
      “嗯……,只怕将来……”迎霜的声音轻得近乎耳语:“因廿三姐而受这‘求不得’之苦的……不止大官人一人呢。”
      傅晚晴不明其意,转头再次看向她,只见淡淡檐影下,迎霜的神色颇为异样,正自痴痴地出神,双睫微微颤动,似在尽力遮住眼底一点晶莹的物事。傅晚晴心想必是自己刚刚那句离开的话伤了她的心,因脱口而出道:“迎霜姐姐,我随口说的顽笑话你莫当真。其实我又怎么舍得下你?自家们自然是要永远在一处的。”迎霜听到这句话,浅浅笑了一下,闭上双目慢慢地点了点头,待她再睁开眼睛时,又和以前一样清清亮亮的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