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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

  •   清漪小筑院中,气氛一片紧张,共有六人立于阶前,皆为府内婢仆。庭院里本已掌了灯,此时又添了数对灯烛,更是映照得明亮。傅宗书在搬过来的螺钿椅上坐了,傅晚晴、菱歌、菱夜、迎霜、晓露和跟着傅宗书来的几名厮儿立于其一侧,陆通和两个药僮立于另一侧,小筑余下的数十名下人则皆立于廊下随侍待命。
      外面脚步声响,院门一开,闵紫姑带着如如、聆聆两个女使进来,行至傅宗书身前,福身道:“相公,听闻相公今晚要亲自过问家事,奴家想着夜里风凉,给您送件外衣来。”说着从如如手中接过一件双窠云雁织锦鹤氅给傅宗书披在身上。傅宗书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道:“难为你想着了,只是今晚的事很重要,你若是没有旁的事便回去先歇了罢,不必等我。”闵紫姑顺从地应道:“是,奴奴告退,相公慢慢查问,只一点,请您莫要因着和下人生气伤了自己的身子。”说完了这句话,闵紫姑再没多言,离开了清漪小筑。
      再说这边傅晚晴心绪已略微平稳,即开始从头思索今晚的事情经过。依常朱和八娘之言,妈妈病情变化甚是突然,想来确应是有某种缘故所致,而据陆大夫之言推测,这缘故有可能是节气或情绪。自己并不懂医,再往宽了推测,也会想到食物不洁或不对,但若说是有人故意为之……若不是适才爹爹吩咐的那一声,自己是无论如何不会往这方面想的,看来毕竟是年轻识浅、涉世不深啊!思及此,她不禁暗暗心惊。
      接着进一步推想,若果是有人在饮食汤药中作了手脚,那人会是谁呢?又为甚要这么做?妈妈并不常出门,只偶尔奉命入宫去赴皇后的宫宴或和几位交好的外命妇出外游赏散心,当不会在外与人结怨,而在内当家主事素来宽厚仁和,深得府中诸人敬重,亦不应会有谋害主母之事,除非是……脑中闪过那夜在府中花园假山石后听到的仆妇私话……有人为了爹爹而争宠?
      这个想法有点匪夷所思,但又是她目前所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妈妈是封了一品诰命的泾国夫人,爹爹的正妻,有她在一日,府中其他与爹爹有关系的女子在名分上就永远不能排在第一位。如今府中与爹爹有关系的女子除妈妈外有三个人:八娘、周娘子、闵紫姑。八娘不用说,绝不可能;周娘子……周玉奴为人尖酸刻薄是真,贪图小利也是真,但若说她谋人性命,却委不敢下此断语,而且周玉奴进府已十几年了,若是她有心这么做,早就可以动手,何必等到今日?还是她近来忽然起了坏心?闵紫姑……闵紫姑进府时日相对要短得多,算来也就堪堪三年,一直很是得宠,难道是她为了更进一步而兵行险着?三年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也不是很短,这期间闵紫姑给自己的印象是性情和顺、处事得体,对妈妈恪守礼数,伏侍爹爹无微不至,难道这一切全是她装出来的假象吗?自己或许尚不会看人,可爹爹是最会看人的,假如闵紫姑真的是个表面做戏、心存歹意之人,三年工夫爹爹怎么会看不出来?还是爹爹已被她迷惑,因此不曾留意?
      咬了咬下唇,傅晚晴又在心中提醒自己,这一切都只是自己的猜测,或许全盘不对,或许根本便和争宠没有关系,且看事态如何发展,爹爹能查问出甚的来。
      傅宗书先慢慢饮尽了一盏茶,将空盏放在一旁案上,然后开口问道:“今晚膳房上灶的和帮手的都是谁?”四人走上前来,领头的厨役何五道:“小的何五与浑家孙氏是今晚上灶的,这两个妮子心奴和巧姑是轮班排到帮手的。”傅宗书看了看,道:“何厨司,府里的旧人了,今晚给夫人准备的是甚膳食呢?”何五道:“回相公,膳房今晚煮了粟米粥,备了芸台、茭白、松蕈、苜蓿、莴苣五样例菜,汤水点心是水芝汤和香药藤花。”傅宗书问菱歌道:“夫人用了哪几样?用了多少?”菱歌回道:“夫人这几日食欲不佳,今晚尤其恁般,只用了一小碗粟米粥,几著茭白和松蕈,其余菜类及汤水点心并不曾动。”傅宗书道:“撤下来的膳食可还在?”菱歌道:“在。因为夫人用得少,奴想着待会儿再劝夫人吃一点,所以尚未叫收走。”傅宗书道:“好,现在取过来,”指了指身侧的案桌:“就放在这里。你亲自去取。”菱歌应了带一名小鬟进屋去了,片刻后二人各拎着一个春盛食罍回来,均放在院中桌上。
      何五便连连作揖道:“相公明察!小的在府中当差十几年,承蒙相公和主母的大恩,又给我娶了妻,怎肯做半点伤及主人之事?此事不但我没有,就连小的浑家孙氏以及心奴和巧姑,小的也敢一并作保。”傅宗书道:“你为孙氏作保也就罢了,因她是你的娘子,你了解她的为人品行,怎么也为这两个妮子作保?难道你也很了解她们?”何五道:“是。她二人原是夫人房中的女使,常来厨下帮忙,数年相处下来,小的自认为能看清她二人的为人。心奴性情稳重,任劳任怨,巧姑年纪小,活泼爱闹些,但也绝不会起坏心。”底下心奴和巧姑道:“自家们绝不敢谋害夫人,望相公明察!”话声中又是惧怕,又是企盼。
      傅宗书略一沉吟,道:“恁地,你四人先站到一旁。”转问:“从膳房取晚膳送到夫人屋里的是谁?”又二女使上前,道:“奴家柳姐、岚姑见过相公。”傅宗书道:“你们是从甚人手中取走的膳食,又交给了甚人?”指了其中一人道:“你来答。”被指的乃是柳姐,她遂言道:“回相公,备好的晚膳装在两个食罍里,是从何阿公和孙阿婆手中取走的,我和岚姑一人拿一个,到夫人屋里按例交给了八娘和九娘。”傅宗书看向菱歌和菱夜,见二人点头,又问:“中途可曾将食罍放下过或遇到过甚人么?”柳姐想了一想,道:“没有。”傅宗书看向岚姑,岚姑也道:“奴家和柳姐拿了食罍便往夫人屋里去了,直至亲手交出去为止,中间并不曾放下,也不曾遇到甚的人。”傅宗书道:“既没遇到旁人,那我怎知你二人自己有没有搞鬼?你们可能证明自己呢?”二人一听又怕又急,柳姐道:“一直以来为夫人取晚膳的便只是我和岚姑二人,去哪儿找旁的证人呢?若是我二人互相作证,又恐相公不信……只是自家们委实没有做过任何谋害夫人之事啊!望相公明察!”岚姑也道:“是,请相公明察,冤枉了奴事小,放纵了真凶事大啊!”
      傅宗书道:“恁地,你二人先站到一旁。”将目光转向陆通身旁的两个药僮,问道:“你二人是负责每日给夫人按方熬药的罢?送药的也是你们吗?”那两个僮儿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显是没经过恁般场面,一时吓得手足无措说不上话来。菱歌近前柔声安慰道:“莫怕,相公问甚的照实说便是了,并不会难为你们。”其中一名僮儿方结结巴巴地道:“回、回相公,不是自家们,是、是自家们大夫熬的药,至于取、取药送走的,是九娘。”陆通走至傅宗书面前,道:“相公,小可是亲为夫人开方并熬药的。”傅宗书抬眼注视着他,道:“哦?大夫当真勤谨,竟不用随身的僮儿而是自己亲自为病人熬药吗?”陆通道:“呃……相公见笑,若是一般病人,是让他们两个去做的,但国夫人身份特殊,我怕他两个年幼出了差错,故自己亲手来做,毕竟给国夫人吃的药不是闹着玩的,多了少了一分一厘都不可。”傅宗书微一沉默,道:“将留下的药渣取来。”
      按府中规矩,主人每次用药的药渣须留存下两份备查,一份存在医家处,一份存在病家处,当下陆通和菱歌分别去取了来放在院中桌上。傅宗书又沉吟道:“取药的是菱夜……”他并没盘问菱夜,显是信任,继续问菱歌道:“夫人还吃了两样茶是不是?”菱歌道:“是。奴家先呈上的是夫人平日吃的武夷岩茶,但夫人今日说涩口,所以换了一样,是杜仲花茶。”傅宗书道:“这两样吃剩的茶可曾留得?”菱歌道:“相公恕罪,这个却是倒掉了。”傅宗书道:“那你现在回屋用这两样茶重新煎来,一样一盏就可以了,煎好了端过来。”菱歌应了去了,片刻后端着漆盘回来,盘上是两盏滚烫的茶水。她将这两盏茶水放到案桌上和之前取来的两个食罍、两份药渣摆在一起。
      傅宗书道:“陆大夫,按理说你既是大夫,这查验的事情本应由你来做,只是这一人之力毕竟有限,我再另找几个人来帮你的忙,大夫不介意罢?”陆通微显尴尬,但也只得道:“是,应当、应当!相公虑事周全。”傅晚晴在一旁听着,心下不禁暗赞父亲心思缜密,看来他也并未完全信任这陆大夫,借着这个话儿便可真正查验一下包括药渣在内的三样物事到底有无问题。只见傅宗书叫过三名心腹厮儿,吩咐道:“你三人现在出府到城中随意请三位大夫,分开走,也就是一人去请一位,相互间不要事先商量,请着谁算谁,之后也不必会合,直接带着人回到这里来,可听明白了?”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齐声道:“是,小的明白了,相公放心。”傅宗书道:“好,速去速回。”当下三名厮儿去了,其余人则都在院中默默等着,谁也不敢先行离开,亦不敢彼此嘀咕私话。
      约莫一顿饭工夫,三人陆续而回。其中两人请来的大夫年纪较长,一个五十余,一个六十余,分别是孙殿丞药铺的孙大夫和宋家生药铺的宋大夫,另一人请的年纪较轻,看来只三十岁上下,是山水李家的李大夫。三位大夫在相府中见了傅宗书,心知是当朝宰执,皆甚是诚惶诚恐。
      傅宗书开口道:“晚间请三位大夫过来,委是辛苦了。既然你们已经到此,自也能猜到我是谁,不过也不必拘谨,只当我和那些普通求诊的病家一样,实实在在地去做就好。”三位大夫道:“是,请……请您吩咐。”于是傅宗书向三人简单介绍了陆通,命他们与其一同查验桌上之物,自己便在一旁看觑。眼见着四人有用银针试的,有加碱水溶的,折腾了半晌,孙大夫先回禀道:“相公,这桌上的几样吃食、两份药渣、两盏茶水助教都查验过了,并无问题。几样吃食就是工夫久了放凉了;两份药渣是一样的,当是一次用药留下来的分作了两份;至于这两盏茶,一盏是武夷山茶,一盏是杜仲花茶,也是凉了些,但都无甚问题。”傅宗书听了未置可否。又过一会儿宋大夫和李大夫也分别回了话,说的意思基本和孙大夫相同。最后一个查验完的是陆通,他没再重复先前三位大夫之言,只凝眉说了一句:“相公,这几样物事我都查过了……应无问题。”傅宗书闻言眸光一闪,久久不语,傅晚晴也颇出意料之外。
      傅宗书右手食中两指点着髹漆桌沿,发出轻轻的哒哒声响,移时,道:“我听闻有些草药的药性会随温度而变化,比如说一种药加热了喝是好的,凉了便不好,或者凉着喝才好,热了便不知是甚的物事了。这一点陆大夫和孙、宋、李三位大夫适才可曾虑到?”四人对望一眼,陆通道:“相公思虑周全,但这一点我适才是想到的,以目前留下的可查之物来看,并不存在相公说的这种情况。”宋大夫和李大夫道:“助教也想过这点,此乃药家‘温热寒凉’之理,药效确与冷服或热服相关,但依桌上之物来看,应不会有此类药物。”唯有最先得出结论的孙大夫面露愧色,看来是没有想到。但虽然孙大夫没有想到这点,仍是有三位大夫想到并一致排除了这种可能,那么基本可以认为不是了。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在众人的面面相觑中,局面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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