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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傅晚晴回到相府时天已平旦,迎霜和晓露都是和衣而卧,她一进眠月阁,门上守夜的小鬟通报了,二人即起身迎了出来。晓露道:“廿三姐回来了,在大内玩得可还好?”傅晚晴微笑道:“还算是好罢!辛苦你们两个等我,也没睡好。”迎霜道:“廿三姐一夜没睡必定倦了,田阿婆昨晚就让人煮了紫苏乌梅汤,一直在炉子上煨着呢,廿三姐用过便歇了罢,有甚事之后再说不迟。”晓露道:“是啊廿三姐,夫人已免了你和十八哥今早的问安,只管安心去睡罢。”傅晚晴一笑,道:“好。”
      三人进到内室,迎霜和晓露为傅晚晴更换衣饰,傅晚晴也当真累了,只抬了手任二人摆弄,自己则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正恍惚间,忽听得迎霜的声音道:“廿三姐,你的香缨呢?”傅晚晴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道:“甚的香缨?”
      “临行时戴的那枚藕荷色方胜丝制香缨啊!”晓露的声音。
      这句话将她从梦游状态中惊醒过来,低头一查,果然衣下的香缨不见了,心中疑惑,不禁怔在当地。迎霜道:“廿三姐仔细想想,是不是路上掉了?再不是丢在大内里了?”
      傅晚晴心中一凛,当即仔细回想从昨日离府到入宫再到现在回来的过程和经历。来回路上都是乘坐车辇的,不太可能遗失物件,那么多半是遗失在宫中……入宫后自己先是和十八哥在一起,之后宴会中途与十一娘离席,离席前自己曾有“香缨提神”之语,说明那时香缨还在……离席后主要经历了三个地方:小花园、太清观、明光亭。离开小花园后十一娘曾为自己整理衣饰,“摆正佩帏”,说明那时香缨也在……而离开太清观后自己与十一娘对话时曾“抚弄丝囊上的穗子”,说明那时香缨仍然还在……明光亭……对了!自己和十一娘在明光亭中遇到一名陌生少年,和他一起伏在灌木丛中躲避侍卫时腰间似乎被甚碰了一下,当时并未在意,此刻回想起来,定是那少年于那时将香缨摘去了!
      晓露问道:“廿三姐可想起了?”傅晚晴将心中推测对她二人说了,神情甚是惶急。二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迎霜便安慰道:“一枚香缨也不值甚的,没了便没了罢,廿三姐休要着急。”傅晚晴却急得几乎要哭了出来,道:“不是的,那香缨本身虽不值甚的,可其内里绣有我的名字,如今落在一个陌生男子手中,若被人知晓了成甚的样子?”迎霜和晓露见说也都着急起来。晓露道:“廿三姐可知那少年是甚人么?”傅晚晴道:“未曾相问,但据其所着内里衣裳和能赴官家天宁节之礼来看,当是个高品官宦人家的衙内甚或有恩荫在身的宗室舍人。”
      “这……”二人都没了主意,最后迎霜道:“此事如今也无法可想,只盼那少年是和廿三姐闹着玩儿,拿到手中不曾细看便丢开了。”晓露也道:“是呢,恁地最好。”傅晚晴长吁了口气,心想:“闹着玩儿……我又不认得他,平白无故地开这个顽笑做甚……”又想起那少年举止轻浮,自己无意间与他对视时他那一眼的目光……思绪只觉乱得紧,望向窗外已经蒙蒙亮的天色,又叹了口气,心道:“这还煞是一个多事的夜晚啊!”

      转眼间从大内回来已经三天,日子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一潭静水、波澜不惊。这日上午,傅晚晴正坐在书案前摹字,晓露进来禀道:“廿三姐,外面常朱过来要求见廿三姐。”常朱是父亲的贴身小厮,他要见自己多半是父亲有事,傅晚晴搁了笔,道:“让他进来。”
      常朱进到屋中,唱了喏,道:“廿三姐,相公命我送样物事给您,说是请您亲自启看。”呈上一个半尺见方的木盒子,迎霜接了转呈给傅晚晴。傅晚晴正要站起身来,常朱抢先道:“廿三姐不必动,相公说了,这是他单独‘送’给廿三姐的物事,不是‘赏赐’,只要收下就可以了。”傅晚晴微觉奇怪,但父亲既有此话便坐在椅上没动,只双手接过了木盒。常朱见她收下了盒子,遂道:“小的告退。”离开了眠月阁。
      傅晚晴心内暗忖,爹爹以前给自己甚物事都是置于锦盒玉匣内,再不济也是丝绸绢面,且不论内中之物,单是那盛物的容器即已价值连城,若拿到市面上去卖,定是今朝之买椟还珠了,可他今日却一反旧例用了个木盒子,且看起来其用料也只是普通松木而非紫檀一类名贵木材,不知是何用意?抬头看了看迎霜和晓露,见二人均面露疑惑神色,知是和自己想到了一样的问题。迎霜道:“廿三姐打开看看罢!”傅晚晴掀开盒盖,看时内中是一只木刻鸭子,其大小形状、勾勒描绘正和三日前自己在宫中老木匠处看的那只一模一样。手上一颤,她险些打翻了盒子,连忙扶住了,再将木刻鸭子拿起来细看多时,发现其细节处不比宫中的精致,想必是制作者手艺所限,但无论如何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又见到底部用刀刻着一行极细小字:“为父手制,赠爱女晚晴”,霎时心中百感交集,怔在椅上痴痴地出神。
      一旁的迎霜和晓露看见了那字迹,都道:“相公端的有心,竟亲手做这个给廿三姐玩儿。”傅晚晴回来后这几日自是将宫中经历对她二人说了,但对于那只木刻鸭子的冀望和情感并未多加表露,此时身为当事之人,感触不可同日而语。只听晓露笑道:“没想到相公还有这一手,这手工虽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差啦。”迎霜笑道:“我也不知,相公几时学做过木匠活儿?且又亲自做了来,足见他疼爱廿三姐之心啊!”那边在暖阁比对衣裳料子的田氏接口道:“二位小娘子年轻,故不知晓。其实自家们相公年轻时也和如今的十八哥一样爱弄诸般杂学,是后来才收了心专攻诗书,所以会做这个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了,他还会亲手做给廿三姐。”傅晚晴点了点头,轻轻地道:“原来恁地,我也是……没有想到呢。”一丝浅笑晕开了少女的眼角眉梢,宛若芙蓉花开了瞬间的美丽。

      当晚兄妹四人给傅宗书问了安辞出时,傅晚晴有意留在最后,待两位哥哥和妹妹出了屋子,她近前复行礼道:“爹爹手刻之物女儿很是喜爱,定会好生珍藏,女儿谢过爹爹。”傅宗书刚取了一本书翻开,听了此话并未抬头,因此傅晚晴看不到他面上神色,只听见他低低的声音说道:“你喜欢就好了,这些年……也不曾亲手给你做过甚的物事。”
      “女儿喜欢,多谢爹爹。”傅晚晴又谢了一次。
      “嗯。你妈妈这次病的时日很久,不能出外散心,必定寂寞,你平日得空时多去陪伴。”他的脸仍隐在阴影中,暗暗地瞧不清楚。
      傅晚晴应道:“是,女儿不仅会常去陪伴,还会每日早晚焚香祝祷,以求妈妈病体早愈、诸事顺遂。”自从在大内的太清观占得了“青玉案”一签,她便信了其“病祷神”之语,对求神礼佛等事更加勤勉了。
      傅宗书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还未说话,忽听格子门上有人扣了三声,不禁皱了眉,抬起头高声道:“这个时候又有甚事?进来回罢!”
      小厮常朱推门而入,急急唱了喏,对傅晚晴也略一躬身,然后道:“相公见谅!小的知道您这个时候是不喜人打扰的,可外面有夫人房里的女使来急着要见相公,小的这才不敢耽搁,即刻前来回禀。”傅宗书道:“你可曾问是甚事?”常朱道:“问了,说是夫人今日晚饭后按例服了药,小睡了一会儿,醒了之后口渴要吃茶,先是说要武夷岩茶,吃了一口说太涩,八娘给换了杜仲花茶——”傅宗书道:“啰嗦!你只拣要紧的说来!”常朱道:“是是!总之是夫人现下觉得身子难过,八娘已带人在那儿看觑着呢,去叫了陆大夫,又叫人来请您,望您也过去看看。”傅宗书闻言二话没说,立起身来道:“去清漪小筑,晚晴你也一起。”

      傅晚晴和父亲一同匆匆赶到清漪小筑时天已全黑,府中内外皆掌起了灯,茜奴正在门前张望,见相公和廿三姐带着人来了忙打帘子让进。二人进到楼上内室,见室中烛火燃得甚是明亮,菱歌、菱夜和几个小鬟围绕在床前看觑伏侍,旁边立着一位身形瘦高的中年男子,是陆通陆大夫,还有两个十三四岁的童子,想是陆通随身的药僮。众人见到二人欲待行礼,傅宗书摆手止住,快步轻轻来到床前,傅晚晴随在其后,菱歌等人退后让出地方。
      床前珠帐挂起,楚墨菡合眼枕在荷叶白玉枕上,身上盖着纸被,呼吸低沉,似是睡着了,只面色甚为苍白,衬着散开的乌发愈觉明显,仿佛她的面容也和那枕头一样是白玉雕成的一般。傅晚晴从刚刚听常朱说母亲身子不好时便悬着心,这一路也不知是怎么过来的,此时亲眼见了,先是略觉放心,紧接着心中一酸,流下泪来,随后立即又想到母亲若当真病重自己更须镇定,总要尽全力看觑母亲直至痊愈方是,遂用帕子拭了眼泪,静静地立在父亲身后等他开口。
      傅宗书看了片刻,转过身招了招手。众人皆以为他唤陆大夫,陆通近前一步刚要说话,却听傅宗书道:“菱歌,你说说是怎么回事?夫人的病本已见好,怎么今晚忽然又不好了?”菱歌近前福礼,道:“奴家万死,没有照顾好夫人。今日晚饭后夫人和往常一样服了药,小睡了片刻,醒来后用了几口茶水,至掌灯时分便说胸口不舒服,将之前喝下去的药全呕了出来,人一个劲儿地喘,奴家连忙安抚,但不敢胡乱用药,遂即刻叫人去请陆大夫和相公。陆大夫先到了之后,给夫人号了脉、施了针,夫人方渐渐地不喘,之后便昏睡过去了。”
      傅宗书认真听了,沉吟片刻,然后转向陆通问道:“陆大夫,内子现下次第如何?病况可有甚变化?”陆通涩然道:“傅相公,夫人今晚乃为一时邪感上身导致气喘不支,经我施针现下已经稳住,只是这一搅动于此病长期将养实在不利,且或由节气所感,或因情绪所伤,病人体虚气弱之兆渐盛,将先前好不容易调养累积的一点底子盖住了,犯了此病的大忌……”说到这里,踌躇不能续言。傅宗书脸色发白,道:“大夫直说便是。”
      “相公恕罪!”陆通两手抱掌一揖到地,道:“国夫人身份贵重,有天上神灵护佑,若能平安过了这个冬天,自然万事可待。”
      傅晚晴脚下一软,险些便立不住,幸好身后一个小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才不致失仪。她定了定神,心中暗想陆大夫此话之意明明是说……难道妈妈过不了这个冬天吗?不、不,决计不会,妈妈一生纯善,待人宽和,又素来诚心礼佛,广积功德,不该就此而殁。可是陆通为甚这么说呢?他是声誉极好的江南名医,难道以他的医术手段当真就不能借得回天之力吗?一时脑中思绪纷乱,傅宗书下面几句话说的甚的便没有听进去,过了一会儿,父亲的声音方渐渐传到耳中:
      “……你和菱夜两个要轮流日夜守护,若是伏侍的人手不够只管从别房来调,事后和紫姑说一声就可以了。夫人的饮食汤药必须经人试过方可呈上,中间不可再经旁人之手,有事随时来报我,其它一切和夫人相关的事情也要让我知晓,这些可记着了?”
      菱歌、菱夜齐声道:“是,自家们都记下了。”傅宗书点头,再对陆通道:“陆大夫,内子之病先前在你手中已有起色,因此你的医术我是信得过的,只是今日事出突然,那是谁也料想不到……恁地,我要你尽力而为,这‘尽力’二字的意思你可明白?”陆通道:“是,小可明白。我既是个大夫,莫说现医治的是当今国夫人,便是个普通妇人,我一样会尽力,何况——”他话说至此,微微停了一下,然后道:“我之前也一直是尽力的。”傅宗书道:“好!若能令内子平安过得此劫,我许你万金之谢。”陆通连道不敢。
      傅宗书不再言语,袍袖轻拂缓步出了内室,又踱到外间门首。众人因以为他要回去了,待要行礼相送,哪知傅宗书忽地冷笑一声,高声吩咐道:“常朱,叫院子们把大门二门都锁了,一个人不许出去,再把今晚膳房中上灶的,给夫人屋里送饭、送药的都拿了来,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奴才在这丞相府里捣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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