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约之君颜》尚云汐

14、老司机和小白兔

　　“肯定是鬼手。”车启侍从的声音都在抖，“这种手法……只有他……”
　　“先打断碾碎全身的骨头，然后拆掉四肢，再剜了双眼，最后掏出心脏……”
　　“鬼手不是一个奴隶？”另一个侍从犹带着几分侥幸，“听说是个小孩子。”
　　“靖安侯奴隶出身，你不记得？”
　　“而且……鬼手在角斗场的时候，是五年前了。算算年纪……正好对的上。”
　　车启侍从的对话，都被前来打探的小太监如数转述给皇上。一旁的荣亲王一家和颜家一家，都听得清清楚楚。
　　“凌凌。”颜夫人担忧地看着女儿。
　　之前女儿喜欢，她也没有拦过，感情的事情她是不愿插手的。可这回不行，不管女儿喜欢与否，她都不能让女儿嫁给一个从角斗场里出来的人。
　　只听听晏平干出来的事情，哪里还有丝毫的人性可言？这分明就是个恶兽！
　　晏平固然可怜，但她绝对不会让女儿去以身饲虎。
　　颜素凌死死盯着晏平，没有说话。
　　她早就准备放下了。哪怕他们相爱，哪怕有救命之恩，她也打算放下之后嫁给旁人了。一日不成就两日，一年不成就两年，她总归能抛下这段感情的。
　　晏平不敢娶，她又何尝敢嫁？被束缚在后院中只能仰仗着夫君过日子，这种生活她一天也过不下去。
　　但……她看见了晏平身上的两道伤疤。右肩胛骨旁边，一深一浅两道交叠的伤痕。
　　五岁那年，她贪玩爬树，却不小心踩空掉下来，沐君清接住她后两人一起摔在地上。她被沐君清护在怀里平安无事，但是沐君清却被尖锐的石块扎伤了后背，留下了那道浅色的伤疤。
　　七岁那年，他们替太子做饵被叛王带兵追杀。敌人的刀是向她劈下来的，是沐君清替她挡下来那一刀，留下了那道极深的伤痕。那个夜里那个破庙里，她哭着给沐君清包伤口，刀伤深可见骨，她看得清清楚楚。
　　若晏平只是晏平，她绝不会嫁给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可，他是沐君清啊！
　　她见过他的温柔善良，她知道他本应该有的人生。那个改变命运的夜里，是她陪着一起，见证了这一切的发生。
　　谁都能不管他，只有她不能。
　　颜素凌望着擂台上两个身影，轻轻喊了一声：“晏平。”
　　晏平当真停住手，回头望了颜素凌一眼。少女捏着帕子，向他轻轻摇了摇头。
　　晏平垂下眼，看着已经被他废了两条手臂的七皇子，伸手拎起他往台下一丢，这才不慌不忙地走下擂台，净手更衣。
　　先下擂台为负，但七皇子既然下了擂台，晏平也再不能动手。
　　车启的侍从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抬起七皇子，四个从角斗场上出来的侍卫望了一眼颜素凌，神色间简直将其敬为天神。能制止鬼手的，普天之下怕是只有这一人。
　　“凌凌！”颜夫人惊愕地望着女儿，“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有这么一出，还有谁敢娶自己女儿，凌凌除了嫁给晏平哪还有别的出路？
　　“娘，我……”颜素凌捏了捏帕子，“对不起，但我得先去确认一件事。”
　　她转身往晏平的方向跑去。

　　“颜姑娘？”秦耀惊讶地看着匆匆跑过来的颜素凌。
　　“秦公子。”颜素凌点点头算是见礼，三两步站到晏平身前，“靖安侯。”
　　“颜姑娘有什么事吗？”晏平已经穿好的衣服，音色平静地问。
　　“靖安侯，借一步说话。”颜素凌微微颔首，率先往旁边走去。
　　晏平跟着她，三转两转避开了人群。
　　“颜姑娘。”
　　“当日侯爷说不能娶我。”颜素凌轻轻一笑，“可是过了今日，只怕除了侯爷，再也没有人敢娶我了。”
　　“抱歉。”晏平低声道，“是我对不起颜姑娘。”
　　颜素凌偏过头，轻笑一声：“侯爷哪里对不起我？”
　　“我……”晏平话未说完，就见颜素凌欺身上前，亲了亲他的面颊。
　　晏平顿时失声，白皙的面庞上飞起红晕，迅速从两颊红到耳根。他垂下眼不敢看颜素凌，唇角却不自觉的微微上扬。
　　颜素凌瞧着晏平又羞涩又欢喜的模样，莞尔一笑：“你说过，让我再亲一下的。”
　　那时候他们还年幼，刚刚订婚的时候。颜素凌学着大人的模样，背着人偷偷亲了沐君清。
　　沐君清那时也是这般，垂着眼不敢看人，脸上绯红一片，小小声地问：“你为什么要亲我呀？”
　　颜素凌亲了人，本也觉得害羞得紧，只是瞧着沐君清比她还要羞涩的模样，自己反倒是不紧张了。她笑眯眯地看着沐君清：“因为你可爱呀。”
　　沐君清听了这么个答案，顿时羞得背过身去不敢见人，半晌才磨磨蹭蹭地凑过来：“那，那我就让你再亲一下。”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谁也没想到，年少时的童言稚语，一推就是十二年。
　　晏平微微一僵，显然也想起来儿时的事情。他慢慢抬眼，茫然无措地看着颜素凌：“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方才。”颜素凌扑进他怀中，纤细的手指从晏平的肩胛处划过，“这里，有两道你为了救我留下的伤疤。”
　　她隔着衣服，手指准确无误地按上了那道曾经深可见骨的刀伤：“这道伤，是我亲手给你包的。”
　　“阿凌。”
　　晏平抬手，把颜素凌抱在怀里：“对不起。”
　　“我……还欠你一份桂花糕。”
　　那是他们分别时候的约定。
　　那时候被叛王的追兵追杀，他们逃到了一个破庙里暂时休息，却也知道躲不过太久。
　　沐君清把颜素凌藏在神像里，低声说：“我去引开追兵。”
　　“可是你有伤。”
　　“我会武功，我能引开他们。”沐君清轻声说，“你好好在这儿躲着，别出声。”
　　颜素凌知道自己只能是拖累，含着泪点点头：“那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我会平安回来的。”沐君清说，“回来给你带桂花糕。”
　　可是她最后等来的是皇上派来找他们的人。沐君清，不知所终。
　　年少时的回忆如潮水一般涌来，颜素凌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了下来：“你怎么……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抱歉。”晏平紧紧抱住颜素凌，“我回来了，我平安回来了。”

　　“我们这样偷溜出来合适吗？”晏平问。
　　他们根本没有回宴席上，直接绕道出了宫门坐上了颜家的马车。
　　沐君清和颜素凌从小就是在宫里由帝后抚养，和太子公主一起长大。七岁前他们只偶尔回家小住，大部分时候都是宫里玩耍学习。一直到沐君清出事后，颜素凌才被接回家，纵使如此宫里也一直留着她的住所，等她进宫小住的时候用。
　　因此颜素凌对宫里各种道路十分熟悉，进出宫门的令牌也随身带着，这时和晏平溜出宫门简直轻而易举。
　　“横竖你都把七皇子打成那样，这宴会也办不下去，他们一会儿也该出来了。”颜素凌不在意道，“难得一次出格，还是你我，皇上还能计较不成？”
　　“皇上自然不会和你计较。”晏平道。他们小时候闹腾得紧，上房揭瓦下水摸鱼的事都没少干，皇上皇后训归训，该宠还是照样宠着。
　　“那你呢？”颜素凌问，“你就真打算这样一辈子都不认祖归宗吗？”
　　“我做过奴隶，进过角斗场。”晏平淡淡道，“我自己怎样都无所谓，可若是我认祖归宗，让天下人该怎么看我父王。”
　　“我不想给父王丢人。”
　　“君清。”颜素凌握住了晏平的手，“我不在意，荣亲王他们也不会在意的！和你相比，名声这种东西没有人在乎。你回家报个平安，不好吗？”
　　“阿凌，王府里不缺我一个人。”晏平自嘲一笑，“离落离歌很好，君宁也很好，我父王后继有人。他们一家父慈子孝，手足和睦，挺好的。”
　　颜素凌轻轻叹了口气：“我就知道。”
　　“你若是不自卑，也不至于一次又一次地推开我。”颜素凌半靠在晏平身上，神色无奈至极。晏平心性坚忍，丝毫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只有在他们这些亲人面前，才会自轻自贱。
　　因为在乎，才会自卑。
　　马车停了下来，颜素凌坐直身子：“我们下车罢。”
　　晏平先下了车，然后伸手扶颜素凌下来：“这是哪里？”
　　“跟我来。”颜素凌牵着晏平的手，走到了一个墓碑面前。
　　“这是你的衣冠冢。”
　　晏平一怔。
　　“王爷觉得你怕是凶多吉少，担心你在下面没有香火，特意给你立了衣冠冢，年年带着君宁给你烧纸钱。”
　　“王妃恰好相反，她坚信你还活着。王府里她给你收拾了屋子出来，离落他们有的王妃定会给你准备一份，还每年都亲手给你做衣服。王妃做，离落离歌也做，十年里你四季的衣服包括荷包袜子手帕香囊样样不少。”
　　“沐君清，没有人忘记你，你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