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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百鬼夜行 2 ...

  •   “可是现在,晟王身边最亲近的反而是义子方契阔。那人简直就是条恶犬,见谁咬谁!”

      “中书大人,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在替他义父唱黑脸,为他暗地敛财呢?他与巴蜀王爷竞开赌场,两恶相争,唯有百姓最为受苦。”

      “我可跟他没仇,”杨心远倚着门摆手道,“你们要搞他自己去,我可、可没兴趣欺负个十七八岁的小屁孩……”

      “杨大人此言差矣。方契阔虽然不过18的年纪,却已身负命案无数,恶贯满盈。跟巡抚大人您的18岁可不能比……听说您18岁就当上了县令,真是叫人钦佩。”

      堂青摸了摸脑袋,同是十八岁,人跟人的差距比人跟鬼的差距还大。十八岁的堂青,既没有恶名远播,也没有当上县令,不仅过不了武学考试,还被师父感慨天资奇差、命不久矣,现在也只能在案发现场的小黑屋里听墙角,着实惭愧、惭愧。

      杨心远哈哈大笑:“这么久了?唉你看我这脑子,我都不记得了……嗝儿!哎呀呀为官七年,真够久的了……”

      “七年还久啊?巡抚大人可说笑了,下官我呀,用了27年,才跟您平起平坐呢!”刑部侍郎道。

      “哎呦!”杨心远丝毫没注意到其中的讽刺,乐呵着作揖道:“那您可真是我的老前辈了呀!你看我,年轻气盛性子又直,家里也没人教过我什么,什么官场的规矩,以后可得全仰赖您老了!”

      “岂敢,岂敢!”刑部侍郎没好气地数落:“您年轻气盛,但是明辨忠奸,还胆子大!听说您这几年光是弹劾三个亲王的折子都上了十多封,其中还包括岭南晟王。幸好他老人家不在意这回事!哎呦喂,您可真是,真是……”

      堂青小声地帮他接了个词,不料杨心远也抑扬顿挫地接上了话,两人隔着墙异口同声道:“不知好歹!”

      隔壁一阵哑然,堂青“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还好又有几个老臣慌忙接上话,盖住了堂青的笑声:“是忠肝义胆!”
      “啊对对对!哈哈哈侍郎大人您别喝了……”

      一旁的堂承却愁眉不解。隔壁老臣们的商议竟有谋反之意?这宴会恐怕就是为试探杨心远而设。
      而这个杨心远,目前看起来还是个坚定不移的皇帝心腹,一直试图摘清自己,只顾着弹劾亲王,无所谓谁的地位高低。

      “唉?你们听!”杨心远一个踉跄又扑上了外门,趴在自己吐出的纸洞上叫唤:“你们听你们听,刚刚一直在弹的筝怎么停了?弹得酿好呢!”

      “什么?什么筝?”“什么酿?”“巡抚大人您年轻耳朵好,我们这帮老东西可……”

      堂青凝神听去,是楼下的几名世子在为难戏台上弹筝的姑娘。六世子软弱,拉拉扯扯地挡不住;方露懦弱,作壁上观;方朝则咄咄逼人地拽着姑娘,逼问父亲旻王的下落。

      只听一个女声在机械地重复着:“我不知道。我不在场。问我没用。”

      “我……我得去看看!”杨心远扒开门,跌跌撞撞地往外走,群臣赶紧一涌而出上去拉,生怕他一个脚软摔楼下去。这要是酿成个巡抚上任当天就醉酒摔断脖子的事故,可得把南境灵族的人笑死了。

      堂青拉开一条门缝,想瞅瞅这个巡抚究竟什么模样。只见一个形容微胖的中年男人在门外醉醺醺地扶栏而过,嘴里还叽叽哇哇地跟其他朝臣相互吹嘘——这就是那个近来声名大噪的杨心远?只有25?
      这一脸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的,长得还挺着急。

      杨巡抚腰上朝服所绣的红顶白鹤被酒水打湿,又被凸起的肚囊撑成了呆头呆脑的胖头鹅,脸上堆砌的笑容叠起褶皱无数,叫人几乎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最年轻的巡抚”,反而跟周围那些半截身子入了土的谄媚朝臣没什么区别。

      堂青瞧着热闹、暗自腹诽,一瞬间正对上醉醺醺的杨心远的目光,对方眼中瞬间闪过极为锐利的凛冽之色,吓得堂青往后弹了一步。

      接着,就听到了杨心远曲项向天歌的大嗓门:“秋容姑娘!谁打扰你弹筝了?谁都不许跟我抢,今晚我要定了秋容姑娘,给我吹一夜小曲!!”

      “巡抚大人,这里的姑娘卖艺不……”
      “怎么了?你还不信我了!我江南巡抚杨心远,今儿在这说定了!就是吹吹小曲儿,他方沉吟来了我也照样吹,当着他面儿吹!”
      堂青顿时一脸吃到屎的表情,合上了第二道隔音门。

      戌时三刻,试图上顶楼查勘未果,堂青和堂承只好各自回房歇下了。

      堂青从案发房间出来的时候,杨心远已经如愿把秋容拽进了自己卧房。而秋容也确实在弹筝,琴音泠泠冷清冷如山涧流水,一派的镇静从容,仿佛她不是身在这藏污纳垢的富贵金楼,而是身在宁静淡泊的乡野田园。

      闹哄哄的人群散回了各自的寝屋,堂青在终于安静下来的大厅堂里听了一阵琴。
      下人们往来收拾桌面,摆正桌椅,将金黄的地板都擦得一尘不染。

      方朝打开门,冲厨子招招手,瘸腿的哑巴厨子忙不迭地送上了夜宵,再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走回厅堂。

      戏台上的姑娘们悄悄拭泪;哑巴老厨吃了几口剩菜冷肴,抬头冲看向他的堂青笑了一下;提着喷壶剪刀和碎鸡蛋壳的卖花女仔细地检查着每一棵安静伫立的植物,把挨了一天嘈杂的丹桂茉莉从角落里捧起,发给路过的下人们,一人别一支在袖口。

      堂青随手从路过的卖花女怀里拈来一支丹桂,再将一小束橘红的小花插在卖花女的发间,两片桂叶留在自己的指尖,调笑道:“丹桂香得俗气,不如妹妹清甜。妹妹可知道,秋容姐姐弹得是什么曲子?”
      卖花女红着脸答:“这首……这首以前都没有弹过,我也不知道……”
      “多谢妹妹。早点休息哦。”

      堂青玩弄着两片桂叶,起身回了卧房。
      心想:若明日秋容还活着,得问问她这是什么曲子。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堂青在从昏睡中察觉到了异样。

      热……好热……
      他听到扑嗒噗嗒的声音,像是两块焦躁不安的铁片在激烈碰撞。还有尖锐的催促声,像是逃难的稚子们在躲避着棍棒、野狗、长鞭。
      蝉声急转直上地忽然变调,夏夜的雨水被滚烫的地板烫出刺啦刺啦的冒泡,白花花的水蒸气从地上升腾起来,烫过每一寸皮肤,所到之处如火灼烧。

      像是刚烧开的热水在咕噜咕噜地沸腾,像是那壶急促的开水不在别处,就在腹中!

      剧烈的灼烧之痛随着花白的水蒸气在腹腔和胸膛里冲撞,还没来得及尖叫就被烧烂了喉咙,舌苔失去痛觉和知觉,眼睁睁地看到焦黑的烟雾和火红色的火光从自己的喉咙中冒出,衣服棉被还紧紧地裹在身上,五脏六腑却在渐渐融化——火!
      窗台也是,地板也是,到处都是火,好大的火!

      堂青一把掐住自己的脖子,滚下床,重重地摔在地上,胯骨和胳膊肘臂登时痛得发麻。

      “呃……”堂青趴在地上歇了半晌,迷迷糊糊地察觉到,自己做了个分外真实的噩梦。

      他揉了揉柔软的肚皮,衣服下只有一块完整的腹肌,不过好在并不滚烫。

      刚刚梦到的是什么?

      堂青知道自己是不会做无根据的梦的。或者说,在武学和术法上都天资奇差的堂青拥有的唯一技能,就是会做,由事实发生过的事情组成的梦境。

      他托沉吟哥查过古籍,没有一个能告诉他自己是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大多都不清不楚地说是与某些有灵性的东西产生的共鸣,非灵力高强之人所不能得。

      灵力高强之人。堂青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如果他有灵力这种东西,就不至于一直过不了武学比试了。

      灵根灵力和武学天赋这种东西——他天生就没有啊。老天爷连让他打通任督二脉的机会都没给,就直接把任督二脉从他身体里抽走了。

      堂青时常怀疑自己上辈子,要么是只贪心不足蛇吞象、最后把自己活活撑死的食梦貘,要么是作恶多端的东海小龙王,被小英雄哪吒抽筋拔骨打下人间,成了个武学废材。

      堂青叹了口气,想着明天要吃一大碗莲藕排骨汤、还有桂花糯米藕、酸辣藕丁、清炒藕片……啊好饿。
      突然,堂青神色一怔,拈起两片睡前留在指尖的丹桂叶,化成火焰点起烛台。

      房顶,是黑色的。地板,是金黄的。
      可是刚刚的梦境里,屋顶是红木色,地板是灰黑色。青楼的老妪也说过,27年前的忠勤楼是粉墙黛瓦,黑白的。确实,此楼出自墨家之手,理应色调古朴。

      这里发生过什么?这里真的起过一场大火吗?

      墨家的防火涂料可以阻挡那么大的火?那为何皇宫还是会走水,怎么不给皇宫也涂一层?

      大火里的人们为什么不跳湖逃生?

      梦中依稀可见,那时的胭脂雪楼根本不是如今的胭脂色——是灰色。堂青窜上窗台,用指甲划了划楼外表层木质的墙壁。

      细微的胭脂色粉末在指缝中流逝,如同稍纵即逝的光阴和生命。堂青愣了愣,明白这绝非普通的颜料——甚至可能根本不是颜料——这是混杂了特殊材料的骨灰!

      深夜的玄武湖上凉风习习,今夜月黑风高,湖水宛如一张巨大的黑布,不知盖住了多少阴暗诡秘。堂青穿着中衣荡在窗台上,一时思绪乱飞。白天嘈杂的胭脂雪楼在此时一片死寂——“啊!!!!!!”

      堂青吓得手腿一抖,差点失足坠楼。楼上力透三层门、破了音的尖叫声转个尾音,成了变了调儿的怒吼:“莫爱老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百鬼夜行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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