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食尸鬼》越不休

7、百鬼夜行 3

　　这三更半夜的，不好好珍惜良宵，在胭脂雪楼里玩什么午夜惊情？！
　　刚刚那好像还是倒霉蛋方露的声音？

　　隔壁堂承房门立刻开了，堂青赶紧披上外套，门外的骚动声和惨叫声已经越来越多。堂青蹬了几下鞋都没蹬进去，赶紧俯身去捡来穿，撑鞋的手却蓦得一停。

　　有什么东西进来了。

　　堂青抬起头，见到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熟悉的东方氏脸型，陌生的容貌。来者长身玉立，仪容端方，金袍龙纹，头戴两藻穿玉而成的两根冕旒，腰悬蟠龙翡翠。

　　堂青是没见过当今太子的，但现在应该是见到了另一个“太子”。死于27年前的前太子。
　　他的影子和其他在地上匍匐挣扎的魂魄不同。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像一尊金箔漆的玉人像。

　　“前太子”与堂青四目相对，堂青滚了滚喉结，不知该怎么称呼。一个“前”字脱口半节儿，房门突然被人撞开，一个葵扇色的人影急切地冲了进来——“堂青！有危——”

　　“哎等等——”

　　完全来不及阻挡，六世子就撞进了金色的影子里，“主动”交出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堂青一个巴掌拍上自己的脑门。方氏皇族的魂魄稳固，不易被人夺舍，也是因此才击退了灵族，从前朝月氏手中夺得了中原的控制权。但若是只有一半血脉的世子自己主动撞进了皇子的魂魄里，就肯定会被夺舍了。更何况这还是前太子。

　　“现在剥离，对双方都有害。”堂青穿好他的鞋子，跟突然安静下去的“六世子”说：“这是你六堂弟，虽然蠢，但是人不坏，你别害他，玩够了就赶紧出来。”
　　堂青站起身理了理衣襟，冷冷道：“别等我动手逼你。”

　　堂青带着“六世子”走出门，外面匍匐着各种各样衣冠不整的公子哥儿们和仆人，都在试图用自掐脖子的方式寻死。
　　还有些看着像是大醉酩酊的，也不知道在哭喊些什么。
　　最严重的不过扭打掐架，也幸好楼里提前收了武器，打不出什么毛病来。还有个赤溜溜的姑娘，身上披着四师兄的外套，额头贴了张没什么用的符，躺在地上瞪着眼睛挺尸，像条案板上被拍晕的鱼。

　　几个清醒些的公子吓得屁滚尿流，满屋子尖叫乱窜，失手打翻了灶台火种，被堂承眼疾手快地扑灭。
　　而二皇子正在拉扯几位相互撕扯的老臣。其他人就通通鬼哭狼嚎，全无白天的装逼犯风范。

　　堂青环顾四周，发现有几个黄衣服的方氏皇族不在场。他从满地瞎扑腾的“鱼”之间跳到楼梯口，听到楼下有人在怒吼。

　　“爷的剑呢！！”方朝吼破了音：“武器柜钥匙在掌厨的那个哑巴厨子身上，那个丑瘸子现在估计也不知道在哪疯呢！还有方露，你是居（猪）嘛？！简直丢尽了荆州的脸！你嚎什么！？”

　　方露哆哆嗦嗦地答：“我我我也没想到，我就出门去个茅厕……”

　　二皇子气喘吁吁道：“够了！老六呢？”
　　方朝怒道：“那个一屁股风流债的废物点心？去找妞儿了！”

　　堂青支着脑袋，坐在楼梯上听楼下吵吵，回头看了一眼安静的“六世子”。

　　人死后的魂魄通常会失智，会变得要么偏执、要么痴傻，要么失忆、要么失语。除非落叶归根，一步一步地走回让他们生前生后都心安的“家”，否则会永远做个孤魂野鬼、漂泊于世，永远寻找、永远不安，被野狗追、狂风骤雨扰，被除魔卫道的人顺手拿去炼丹，灰飞烟灭。

　　什么轮回，什么地府，什么黑白无常，什么牛头马面，都不过是百姓为了自我安慰而编出来的话本戏说。
　　堂青短短的一生里见过太多流离失所的残破魂魄。如果真有神明，为何弃他的子民于不顾？

　　还是说人其实只有一次生命，轮回因果只是世人的一厢情愿，一纸空谈？

　　楼下突然传来尖叫声和武器重击地板的声音，把一层的汉白玉和大理石都砸得哐哐作响。
　　糟了！

　　堂青飞身下楼，看到唯一带着武器的钟离克正挥舞着他五六十斤重的混金镗，跟个陀螺似的在大厅旋转、跳跃、瞪着眼凶悍。

　　堂承只能一边赤手空拳地接着招式、把他引出门，一边踹踢推挡地保护周围人。从皇子到仆人都雨露均沾，每个人身上都有了堂承的鞋印。

　　现场的众人开始互相责骂，一会这个踩到呕吐物发出一声国骂，斯文扫地、青筋暴起、丢尽白天翩翩公子的形象；一会另一个被绊倒，一群人狼狈不堪，乱作一团。

　　楼梯上，杨心远跟几个老臣互相揪着头发拽着帽子滚下了楼，刚刚还在把酒言欢弹冠相庆，现在就在慰问对方的祖宗了。
　　另外几个趴楼底下的公子哥则成了肉垫，叽叽歪歪地叫唤。

　　堂青颇为头疼，不知该从哪儿下手。“六世子”倒是悠哉游哉，寻着酒香摸到后厨，右手拎着玉瓷壶，左手捏着玉瓷杯，在一片混乱中怡然自得地斟满了酒，忘情地闻了闻味儿，然后小口啜饮，面带满足微笑地舒了口气。

　　“遗忘是对亡魂最好的救赎。生前戎马一生，死得那么凄惨。现在倒是有了品酒赏趣儿的风流。”堂青心道。

　　大概是风流文人六世子平时就是这么个风骚又矫情的样子，大堂里的其他皇子也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

　　楼外台阶上的打斗声渐渐消停，大汗淋漓的堂承肩上架着魁梧敦实的钟克走进门，倚在门框上大喘粗气。堂青抄起一壶凉水，一溜烟地跑去迎接，从堂承手中接过沉重的钟克，放在了地上。

　　堂承喝了口水。堂青掏出自己新研发的驱鬼符，一边一巴掌地拍在了钟克的脸上，打得十分爽快。

　　接着，堂青一阵风似地刮过方朝的身边，随手摘下他腰间的四象八卦盘，往大堂顶上一抛，脚下燃起阵法。

　　锁灵阵既然已经松动，让楼中冤死的百鬼都能出来索命了，不如就让它散得更快些吧，让那些魂魄彻底地得到释放！

　　堂青两指夹住一张符箓向空中划去，握紧玉坠，双掌合击，开阵！

　　符箓上的朱砂符文在他脚下灼烧出一圈青色的火光，四象八卦盘和符箓相触即燃，在空中烧出一片火光。

　　瞬间，灼热风生，一股强韧气流从堂青的脚下向周围冲撞而去，将整栋胭脂雪楼的嘈杂之声肃清地干干净净！

　　二皇子跌坐在地，呆呆地看着火光中央、衣袂纷飞的堂青，自言自语：“这是灵力？驱鬼符？不可能，湖心岛上根本不能用灵力。”

　　“不是，能强效驱鬼的阵法符文还没发明出来。”堂青理了理刘海，扬起了骄傲的小脑瓜，答：“这是苏堂山庄的定神符，不属于大规模杀伤性符咒所以不受控制。当然我们还有时下最受欢迎的驱妖符，满三送一，会员送还神丹！”
　　周围一片哗然，有人已经开始掏腰包找碎银子了。

　　只有堂承知道，他在说谎。他能感受得到，堂青所用之力，既非灵力，也非妖力。

　　“滚！”方朝将一个桂花拉糕扔了过来，吼道：“你，你把四象八卦盘当火炮一样用！万一力度控不住，是会死人的！”

　　堂青接住拉糕啃了一口，道：“只剩最后一张符箓了我能怎么办，给你头顶贴一张？别人我是不知道，反正我四师兄肯定控得住场，钟将军和露兄也都是上过沙场的英雄豪杰，这点场面应付的来，就不劳您多虑了。”

　　方朝顿时面露凶相。堂青扔回剩下的半块拉糕，回头看了四师兄一眼，后者正坐在地上凝神休憩，给了他一个轻轻的点头。

　　堂青得到应允，纵身翻出了窗户。堂承刚才肯定也注意到了，顶楼有一丝微弱但奇特的光。

　　堂青别的不行，唯独轻功可以。算不上特别上乘，但基础功极为扎实——这都是十年来在山庄被七师兄追着打出来的。不跑快点就是一顿胖揍，练就了他驮着梅花树都能健步如飞的本领。

　　刚翻到五层，就听到屋顶上有武器剧烈碰撞的声音，混着踩瓦砾和削开空气的风声，听起来战况激烈。堂青怕贸然窜上去会被误伤，但是又好奇心强烈，于是他趴着瓦砾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冒了个头。

　　好巧不巧，堂青刚冒头就看到眼前有黑影闪过，黑影对面的执剑人一剑劈来，凌厉的剑风转瞬就削去了堂青的半撮刘海，也顺便击碎了他左手挂着的屋檐边。
　　幸好堂青眼疾手快地躲开，否则被削去的可能就是他的左臂了。

　　高处不胜寒，月黑风又高，堂青目瞪口呆地目送刘海渐行渐远。

　　“靠！哪个混蛋？！”顶楼打架的两人俱是一震：？？？
　　堂青怒气冲天、大脑发烫，翻上房顶，气势汹汹地撞倒了离他最近的黑衣人，后者被他撞得往后退上一步，险些失足坠楼。而对面的黑衣人见机脱身，翻身飞下屋檐，跳进了玄武湖。

　　一阵凉风吹过，黑衣人和堂青两相沉默，场面十分尴尬。

　　堂青心虚地说：“不好意思啊兄台，这是意外，我绝非同伙……”
　　“是吗？”一个带着戏谑笑意的少年音从他头顶传来，堂青的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狠狠捏起，往上一抬，对上那双目光阴鸷的眼眸。

　　是一张平淡无奇的脸，露出了两颗尖锐虎牙的笑容，有着欺骗性十足的顽皮感。“可是我，刚才就知道你在那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