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食尸鬼》越不休

41、穿堂风 4

　　茶庄里，汪老爷书房外，钟晤被一声怒吼吓停了脚步。钟晤并非有意要听人闲话，但是房里的争吵声还是飘进耳中。

　　汪老爷怒道：“不是昨天就说了，传消息过去，不走那条山路了吗？！怎么今天的商队还是遭了山贼，还被官兵吃了回扣！”

　　汪管家唯唯诺诺道：“老爷息怒，别气坏了身子……老爷，您还没告诉我账本放哪儿在呢？我还没……”

　　“汪翰！”汪老爷没理会管家，对着儿子怒道：“你，去把你那婆娘给我接回来！这都年初三了，哪有媳妇在娘家过年一过过三天的，像什么道理！”

　　汪翰懒洋洋地应道：“好，我这就去。”

　　“站住！”汪老爷又缓和了语气，道，“你妹妹的婚事你也带看着点，那秦归邪油里油气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把少将军叫上，一路上带他逛逛街，看看镇子里繁华的地方，这次的赌场竞购他也算帮了大忙。对，赌场！你看着把他往赌场那边带过去，看能不能再查出些端倪……比方说杜老板积攒了这些年的宝贝和赌票都藏哪儿了？这可是一大笔钱啊，快去！”

　　“是是是，”汪翰哼道，“还招什么女婿，您干脆认他做儿子得了。”
　　说罢，便拂袖而去，推门而出，正看到钟晤站在院子的中心，跟扫地的下人问堂青和湖烟的去向。

　　汪翰过去假意寒暄了几句，便把也很不情愿出门的钟晤提溜出了门。

　　两人一路尴尬地冷着脸并肩走，等到了赌场，汪翰便把父亲交代的寻宝一事，当吩咐下人一样交代给了钟晤，然后就自顾自地上朱县令家接媳妇了。

　　钟晤惦记着堂青的叮嘱，只好硬着头皮进了赌场。

　　赌场已经没什么人把手门关了，灯火也熄灭了大半，原本桌旁的摆件也被上午气势汹汹的人们打碎了一半，搬走了一半，显得有些落魄。

　　钟晤进去绕了一圈，突然想到，上午的杜老板应该就是堂青所假扮。可是为什么堂青能扮的这么毫无破绽？

　　钟晤百思不得其解。再想到堂青掀开头发、露出光头，还回头对自己龇牙嬉笑的模样，又惶惶然有些心有余悸。钟晤不禁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想着想着，他就在楼梯的转角处猛然撞翻了一个人——正是一直跟着杜老板的老仆。

　　黟山之上，小山村内，失明的白衣少女像个发了怒的母豹子，反手一剑就甩出了千万剑光，照彻山峦峡谷。

　　围着她的村民们也仿佛饿狼扑食，念叨：“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凶！”“别管，再等等，等药性到了，看她还怎么凶得起来。”“这么凶的脾气，我家可不敢要。”“孬种，你们不要我要，我家小儿子也到时候了……母夜叉谁还没见过几个，等办了事儿生了崽，再凶也得软。”“你们几个别傻看着！不就被划了几刀，走，去后院拿斧子来，剁了胳膊腿也一样能用。”

　　“呵……”湖烟气喘吁吁地单膝跪在地上，倚剑不倒，拼命地集中注意力，全靠心力地抵抗药性。
　　“蝇营狗苟……”湖烟握着剑的手冷汗涔涔，咬牙切齿道：“不渡也罢！”

　　言罢，一阵刺眼的剑光从白衣少女的手中爆发出来。在周围人躲闪不及的惊呼与尖叫声中，少女的爆发力与破坏力彻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湖烟完全放任地向周围劈砍去，任凭剑光落到何人头上都不再收手。

　　什么手无缚鸡之力，什么大道以己渡人！若是修仙问道是为了护佑和度化这些人，那我弃了又如何！涔涔热汗湿了一层、又干了一层，湖烟迎风而立，肆意挥洒着手中利刃，再不顾及周围的任何求饶与尖叫。

　　“囡囡，囡囡怎么了？啊！”

　　湖烟的手忽然停下。她感觉到手中剑已沾了人血，灵气渐消。而眼前人的声音依然慈祥，充满了真诚的关心。
　　“囡囡……囡囡再，再喝一碗汤……喝了，就不疼了……”

　　湖烟的眼前一片黑暗，只听到了老奶奶倒下的声音。

　　手中剑不断颤抖，握剑的人凄凉冷笑。

　　“也好，你永远也不会再感觉到疼了。”

　　申时，赌场内，书房里。

　　钟晤堵着杜老板的老仆问了半天，硬是什么也问不出来。老仆说话从不说满，回答从不答全，像是老驴拉磨，绕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后还是绕回原点，没任何进展。

　　钟晤严肃地盯着老仆，刀削斧凿的面容自带一份肃杀之气。他忽然近一步地靠近老仆，从袖中抽出一张符，一把拍在老仆的肩上。钟晤的眼底滚起了绿光，一双眼睛渐渐如同荒原的幽幽狼火。

　　“十六七岁，身量低我半个头，轻功极好，手中口中总会有树叶或杂草。”钟晤一皱眉头，凶声恐吓道：“是否见过此人？在何处，何时，何地，说！”

　　老仆原本贼精明油滑的腔调竟忽然变了调，他结结巴巴道：“见，见过……”

　　钟晤心道：堂青发明的符咒还挺好用。

　　他熄了眼中绿火，问：“时间地点，与杜老板说了什么？”

　　“是……年初一的凌晨，他……他说有办法帮我们把汪朱两家的价都一起压下去……”老仆喃喃道：“老板，老板问他要什么……他说，他说要找我们要一个丫鬟，就是年前，汪老爷送给老板抵账的丫鬟……”

　　钟晤惊讶道：“年初一……”他回想到年初一的凌晨，堂青几乎彻夜未归，领口里还有刺鼻的血腥味，赶紧问：“什么丫鬟？现在在哪儿？”

　　老仆呆呆说：“快死的丫鬟，扔井底了……他自己去捡上来带走了……第二天夜里他来找老板，带着老板一同出去了，到天亮了才回来……”

　　“第二天？”钟晤接着问：“回来之后做了什么？”

　　符咒的力量在消退，老仆似乎渐渐有些醒了，支支吾吾没了下文。
　　钟晤有些着急，一把将老仆按进老板椅里，重燃起眼中绿火，凶狠道：“年初二那天，杜老板做了什么？”

　　老仆渐醒的神志瞬间又陷入了恐惧，他叫到：“老板把家里的宝贝都运上山了！”

　　钟晤忙问：“那座山？”

　　老仆道：“汪老爷……汪老爷家茶园后面的山峰！”

　　钟晤问道：“具体运到哪里，接头人是谁？”

　　钟晤眼中的绿火越来越旺盛，老仆惊叫道：“是，是牙婆！是牙婆！”

　　钟晤熄了眼中绿光，问道：“牙婆是什么人？”

　　老仆道：“自唐以来，道上都把专门的人口贩子称为‘人牙子’或是‘牙婆’。他们卖的奴婢还会提供信用担保，承诺在一定期限内‘听悔’的行业习俗，也就是给买主三天的试用期，期间如买主不满意，还可以‘退货’。”

　　钟晤皱眉道：“大昭律法，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为什么衙门不端了那山村？”

　　老仆摇头道：“不可能，那可是一整个村子的人。他们为了延续香火，什么都做得出来。而且汪老爷府上长期需要年幼的丫鬟，需要牙婆帮忙。那山村本是买不起媳妇的，也是靠着汪老爷将年过十五的丫鬟贱价卖回山上，才维持了香火的绵延。所以，为了传宗接代，那个山村的村民没有一个会指正牙婆，也没有一个人会供出汪老爷和朱县令。相反，朱县令还给村里做山贼的人提供了来往客商的消息，和汪老爷一样，都是山村的大恩人呐！”

　　钟晤怒上心头，一拳锤在杜老板的红木桌上，将木桌一拍两半。
　　“还大恩人？真是岂有此理！”

　　茶庄后的山腰官道上，一队人马正绕着山路而上。为首的是一个鲜衣怒马的青年，官袍上绣着一只仙鹤，背一把镀银长剑。

　　他身后是一队黑甲红衣的军士，穿着轻便的戎装，威风凛凛。
　　为首的将士追着橙衣青年的身影，喊道：“杨大人的马术居然如此了得！但此处山路险峻，还请——小心！”

　　话未说完，一个灰色的身影突然从旁边的树丛中跑出，出现在马蹄之下！

　　杨大人大喝一声，将马绳高高勒起，竟将疾驰之中的马绳一把勒断。
　　马身不受控制地向一旁摔去，而杨心远则被惯性甩到了马后。

　　而他翻了个身，稳稳地落在地上，并迅速抬起一脚将马踢向了一边。
　　受惊的马匹尥着蹶子跑向了远方，杨大人则冲到了灰衣少女的身边，紧张道：“在下一时不察，让姑娘受惊了！”

　　湖烟咳嗽了几声，听着耳边人遥远如蚊蝇的声音，指向山顶，虚弱地说：“快，救人……那里有……山贼……”

　　杨心远揽着湖烟的腰，目光落在她的琴与剑上。剑是品质上乘的通灵宝剑，琴则是曾经魂牵梦绕的那把。
　　杨心远按了按她的手腕，柔声道：“秋容姑娘，好久不见。没想到你武艺如此高强，连被人下了蒙汗药的时候，都能挥出刚才那样的剑光。”

　　湖烟认出了这声音，虚弱道：“杨……巡抚……”

　　杨心远拿出一粒解药，喂给湖烟，道：“姑娘称在下杨心远便好。秋容……或许我该叫你湖烟姑娘。姑娘放心，我身后是漠北军，决计不负所望。”

　　湖烟道：“多谢杨大人救命之恩。”

　　杨心远咧嘴笑道：“当以身相许？”

　　“杨大人！”身后的将领下马追来，打断了对话。杨心远起身去接，严肃道：“这位姑娘的遭遇确如密报所言，这山顶的山村有古怪。”

　　将领道：“那少将军的事？”

　　杨心远一挥手，道：“不急，少将军不是会临阵脱逃之人。我们即刻动身，先上去救人。”

　　将领又问：“密报是这位姑娘所为吗？”

　　杨心远道：“密报是草书，这位姑娘写不出那样的字。她中了蒙汗药，我陪她一会，你们先上去，我一会就……”

　　将领打断道：“杨大人快看，她飞走了！”

　　杨心远回过头去，只见一个颤抖不稳的灰色身影已经御剑飞走。

　　他看着那个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深深的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