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穿堂风 3 ...
-
另一边，湖烟终于寻着人迹，找到了茶园后面一条极为险峻的山路，竟发现那条山路还连着山崖上的一座人烟罕至的小山村。
若是寻常百姓，从山村里下山就需要一整夜，到镇上有需要一天，更别说这条山路这么险峻，不知断绝了多少普通人出村的念头。
好在今天早晨上山的时候，正巧发现了一伙正从山上一点一点往下走的人，才让湖烟发现了隐秘的山路和山村。
湖烟御剑而上，寻了处稍微平坦些的地方落下，找到了村落的入口。
山下顶多是雪霁初晴，积雪未化。
山上就是凛风吹不尽叶上小雪，比山下更加阴冷彻骨。
湖烟从怀中掏出张符咒点上，放进袖子里为自己暖暖身子，收起琴剑，顺着雪上的脚印走进村落。
没有炊烟，没有家畜，没有人声。整个村落只有零零散散的二十多户人家，门口堆着些木柴，屋外却不见任何正在劳作的男人。
每一间灰暗落魄的木头房子都像是被火烧过一样地黝黑又脏，木质的墙壁上有的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有的生出了霉菌与蘑菇。
湖烟随便走向离村口最近的第一家房子，发现房子的大门都是背对着山路而开的。
残破的窗户里，一个老奶奶叫住了湖烟：“囡囡，进来喝口汤吧，奶奶做了汤，喝了汤就不疼了……”
湖烟看了她一眼，隔着积满灰尘的窗户，灰暗的房子里只有她一个老人在缓慢地盛汤。
湖烟没有作声，想往村子深处走。无论是为了打探消息还是找人，至少要找口齿和头脑都清楚的人问。
“囡囡！囡囡别走，囡囡听奶奶的话，过来喝口汤吧！喝了汤就不疼了……”
老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碎在凛冽呼啸的寒风中。湖烟犹豫片刻后，走向了老人的房子。
老人所说的“汤”，原来不过是加了些莫名其妙的中药后，煮沸了的乌水。
湖烟捧着那碗不知沉淀着什么废渣的黑水，瞄了眼老人殷切期待的眼神，还是小口喝下半碗。
虽然寡淡，至少温热。
老人的眼神终于变得安然满足，湖烟道过谢后，便戴上垂纱帽，往村子深处走去了。
等绕到另一个房子的正面，还没开口，里面的人就猛地拉上了窗帘。
湖烟转身往下一个屋子走去，吃了一间又一间屋子的闭门羹。
也不知是为何，直到湖烟爬到村落的最高处，才终于找到了一个不对她拉窗帘的人家。
仔细想来，这些村户的房子都有些奇怪，最奇怪的就是它们的窗户都是被铁栏杆封死的。
湖烟走近那个没有拉窗帘的房子，看到被铁栏杆封死的窗户后面，是一件阴暗窄小、只放着一张床的房间。
脏乱的小床靠着窗，一张满面尘垢、头发结块的脸从窗后露出来，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淡漠地看着湖烟。
湖烟走近窗户，忽而被这一扇小铁窗后的情景所震慑，浑似触电一般地停驻了脚步。
房间里有一股阴暗潮湿的腐臭味，门也是紧锁的，唯有门底下被人刨了个狗洞似的坑，里面放着吃干抹净的碗筷，和一些黄色的液体。
隔着一扇生锈的小窗，湖烟看进那双沉寂又淡漠的眼睛。她的双手陡然颤抖了起来，好像她看到的并不是什么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而是茫茫浮世里的另一个自己。
房间里的女孩像是很久都没有开口讲过话，亦或是很久都没有喝过水。她的声音干哑，嘴唇皲裂，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小鹿，一下子扑到了窗户上，伸出只枯瘦又粗糙的手来。湖烟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女孩拼了命地向湖烟伸手，挥舞的脏手像是想抓住什么转瞬即逝的东西。
湖烟听到她用熟悉的闽南话大声喊着：“救我！救我！”
湖烟心里一沉，抬手握住剑柄。四周拉上门帘、闭户不出的人们，已经不知在什么时候悄然汇聚了起来，为首的正是前日在山路上碰到的劫匪。
湖烟的呼吸变得沉重，她按了按自己腹腔的位置，一阵钻心钻脑的疼痛传来。她明白了自己为何到现在才发觉周围有人正在包围过来。
那碗汤有毒。
原本早已习惯了仗剑走天涯，斩妖除魔皆无畏，湖烟却在被一群手无寸铁的村民包围时，第一次感觉到了彻骨铭心的恐惧。
她已经拔不出剑了，更枉论御剑下山。山风又呼啸了起来，湖烟第一次感觉到无助时心脏疯狂乱跳的脱力感。
更糟糕的是，连头脑都渐渐开始变得不清楚，第一个被强烈弱化的竟是视觉。
天地惶然混为了一体，渐渐围上来的村民或山匪像是群饿极了的狼，虎视眈眈，流着恶心的口水，一步一步地靠近猎物。
湖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咬碎了牙关，用疼痛让自己清醒，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给自己胸口一掌，混着碎牙呕出了一滩黑水。
世界终于清明了些许。
笼中少女嘶声裂肺的求救声已经被求饶的尖叫声代替，混合着打骂的声音，忽远忽近。耳边还有老奶奶慈祥的声音：“囡囡喝汤吧，喝了汤就不疼了。”
果然是不疼了，麻痹了五感五官，心肝肺腑，确实是再不会觉得疼了。
湖烟的眼睛已经失明，好在手终于有了力气。她将黑血抹在唇上，咬牙凶狠道：“近我者，死——”
杜门赌场外，两家人不欢而散，留下一片狼藉。
除了些普普通通的财神摆件之外，整栋杜门赌场里压根就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连杜老板本人住的屋子也空空如也，只有一件虎皮大衣还值点钱，被朱县令的人提前赶到，薅了去。
钟晤跟着汪家人回了汪门茶庄，进了门便赶紧话别汪老爷一行人，直往堂青的房间而去，想知道这小子究竟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然而堂青并没回来。钟晤有些晕头转向地去找湖烟，发现她也不在，房间里的炭火熄灭已久，看来是早就出去了。
钟晤无奈地回到自己房间，发现军刀下压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捉内奸”。
钟晤拿起纸条，辨认了好久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可内奸不就是堂青自己吗？
钟晤挠挠脑袋，收起纸条，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后，终于踯躅着朝汪老爷的房间走去。
县令衙门外，堂青正在树上给小鬼和小鬼的新朋友找树杈儿做弹弓。
树下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正兴高采烈地拍着小手，开心地喝彩道：“汪少爷好厉害！汪少爷好厉害！”
堂青跳下树，手里拿着两个刚做好的弹弓。
穿红袄的小男孩接过弹弓，开心地一蹦三尺高，兴奋地问堂青：“汪大少爷，他的面具也是你做的吗？我也想要一个！”
小孩指着小鬼的面具，小鬼吓得直往堂青身后躲。堂青笑道：“不是，面具是我姐姐做的，仅此一个。再贪心就连弹弓都不给你！”
小孩立马抱住自己的宝贝弹弓，嬉笑道：“那我不要啦！”
“弹弓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堂青蹲下身，笑道，“你得向我证明你有能力用它，我才能给你。”
小孩不舍地抱着弹弓，问：“要怎么证明？”
堂青回手一指，灰白的高墙后面的大树，道：“你看那里，那棵最高的树杈上，是不是有几只麻雀？”
小孩点点头。
堂青笑眯眯地说：“你就站在这里打那个麻雀，什么时候打下来了，什么时候弹弓就是你的了。我先去别的树上找树杈，你要是能在用完这九颗珠子之前就把那个鸟窝打下来，我就给你换个更威风的弹弓，羡慕死别人。”
小孩兴奋地点头问：“什么九颗珠子呀？”
堂青从怀里掏出个精巧的绣花布袋，里面装着九颗圆润晶莹的玉珠，玉珠的表面光滑，里面半空，每一颗里都刻着一朵精致的叠瓣樱花。
小孩看着玉珠，爱不释手，道：“这么好看的珠子，为什么要用它弹雀儿呀？”
堂青变脸比翻书还快，冷脸道：“不弹就滚，我让我家小哑巴一个人玩。”
小孩赶紧收起嬉笑的脸，转头和小鬼一起专心致志地弹起了麻雀。
不消半柱香的时间，小孩终于弹飞了麻雀，正手舞足蹈地欢呼时，身后忽然传来严厉的责骂声：“什么人！胆敢在衙门门前闹事？”
小孩顿时吓得腿软，再往身边一看，刚刚还跟自己一起弹雀儿的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哑巴却突然不见了，给他弹弓和玉珠的“汪大少爷”也不见了。
小孩再一转头时，大腹便便的朱县令已经挡住了阳光，手拿一把玉珠，吹胡子瞪眼地看着他，怒道：“说！这些玉珠是从哪里来的？！”
小孩顿时吓得哇哇大哭，边哭边道：“是，是汪家大少爷给的！”
“汪家大少爷？”朱县令气得更狠了，唾道：“那个败家子！说，为什么要给你拿来弹雀？”
小孩抽抽搭搭地哭道：“他说，要，要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不弹就没收我的弹弓……”
“什么隋侯之珠，什么千仞之雀！”朱县令一把夺过小孩的弹弓，往地上一扔，骂道：“就为了个弹弓，弹这么贵重的珠子，还冤枉我……这家老匹夫！给我滚，滚！”
小孩哭着去抢弹弓，被盛怒的朱县令一脚踹倒。
朱县令的怒火殃及池鱼，他指着自己属下的捕头怒骂道：“我早就怀疑你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了，你是不是汪家派来的奸细？啊？不然那少将军怎么看出杜老板给我设的局的！”
捕头惊讶道：“少将军？”
“对！”朱县令跺着脚，气道：“多亏了他，赌场还不知道能落到谁手里呢，现在杜老贼也跑了，把他这些年积攒的宝贝也都带走了，人去楼空，连定金都没还给我……你，你给我去查，查那个杜老贼临走时候把宝贝都运哪里去了！我就不信他还能一夜之间连着和尚带着庙的全跑了！要是查不到，你也别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穿堂风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