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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回首大错铸成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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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滴答——滴答。”
像是滴漏的声音。
堂青陷在黑暗之中,手脚发软,浑身疼的要命。像是被百蛊噬心,像是被千刀万剐,从有千钧火药从胸口炸开了一般,疼得叫人反复失去意识。
堂青无法思考,无法说话,甚至快要无法呼吸。他只能数着一滴一滴滴漏的声音,逼自己清醒过来。
只要还活着,就不能浑浑噩噩。
黑暗中传来一个漠北大碴子的口音:“他怎么还趴着嘞。”是个男人,但不是四师兄。四师兄怎么样了?我不是在擂台上吗?
堂青想说话,却没有力气。他发现自己的身体里被灌入了一股暖流,而原先的疼痛感在逐渐变弱。
男人又说:“狐妖醒了。”
堂青:谁?
女子声音,依然冷冷清清,她道:“他不是狐仙。”
是湖烟?
男人道:“狐仙?玄舂派不是信西王母吗?一个道士居然对狐妖手下留情。”
湖烟淡淡地答:“人是你救的,钟将军又是何意?”
钟将军?堂青想起了这个声音,是在胭脂雪楼结识的漠北少将军钟晤。
他怎么会来武试大会?他救了我?
钟晤:“呵。”
湖烟:“……”
堂青挣扎了几番,终于睁开了眼。
刺眼的篝火前,身形魁梧的黑衣少年正按着他的手腕,给他输真气——是做普通侠士打扮的钟晤,湖烟站在他身后。
堂青病恹恹地躺在地上,眨了眨眼睛。
钟晤收回手,问:“感觉如何?”
堂青的脑海里一片混乱,什么也不想说,索性闭上眼装死。
湖烟思忖道:“难道是法器不行。”
钟晤:“是你的阵法不行。”
湖烟:“……”
堂青:“要不你们先打一架?”
那两人说的都是些听不懂的话。堂青叹了口气,一咕噜爬起来,伸手道:“水?”
钟晤从腰上摘下行军的水壶递过去,堂青一口喝下,终于觉得好受了一些。
他这才看到了自己的身下,正是一个巨大的、以血绘就的阵法——是玄舂派的天罡北斗伏妖阵。
道家千阵,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是指九个基本阵法:金罡阵、两仪四象阵、两仪八卦阵、五行八卦阵、六合阵、七星八卦阵、奇门八卦阵、九宫八卦阵和天罡北斗阵。
以堂青的微薄功力,只能摆个金罡阵;在胭脂雪楼的第一夜,借了三世子的两仪四象盘和四人灵力,才催动的两仪四象阵;胭脂雪楼里第二夜,借了几人之力发动的是五行八卦阵;只有苏堂山庄开武试大会时的这种大场面,需要严加防守的地方,主擂台边上一圈地底才会埋下这种最复杂最强力的阵法。
而自己如今身下的,密密麻麻的足有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连起了一百零八个阵眼,就是最高级别的天罡北斗阵。
堂青惊讶地下巴掉地,神情复杂,道:“你俩还真……看得起我啊?”
钟晤佯装严肃的表情断了一下,道:“啊?”
堂青一时动容,几乎感激涕零地握住他的手,叹道:“我活了十八年,大家都当我是菜鸡,我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隆重的待遇——只有你真当我是能毁天灭地的大妖!”
钟晤甩开他的爪子,反问:“你以一人之力屠杀了整个武林大会的会场,致死伤数百人,难道还经不起这待遇?”
堂青呆滞半晌,问:“你说什么?”
湖烟平静答:“你害死了当时在场近半数的人。”
每一个字都像惊天霹雳,滚滚惊雷。
堂青仓惶地低头看了看脚下阵法,脑海中混乱一片。
恍然间眼前闪过刀光剑影,血水四溅,天地失色成黑白和苍灰,不远处枫林上的灯笼里皆是幽蓝鬼火。
尖叫声此起彼伏,刀与剑激烈碰撞,咒骂声不绝于耳,哭喊声震耳欲聋。
堂青零星记忆片段中的自己,独自一人、单手撑着地,狼狈地跪在主擂台的中心,用来遮脸的发带碎烂了一半,残缺不全地挂着,露出了一只刘海下若隐若现的左眼。
而他的双手沾满了黑色的鲜血——但那不是别人的血,是他自己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做了什么?!
四师兄怎么样了?
苏堂山庄怎么样了?
堂青顿时方寸大乱,他仓皇起身,迈不出半步就摔倒在地,啃了满嘴的尘土。“我在哪里,这是哪里?!”
钟晤疑惑道:“西山钟乳石洞,你不知道?”
“钟乳石洞……是只有我和四师兄知道的地方。你们怎么进来的?”
堂青趴在地上喘着粗气,抬头向四周看去,周围的钟乳石里凝聚的水晶正散发着五颜六色的微光。
钟晤一指:“你养的小鬼带我们来的。好地方,躲过无数搜查。”
堂青看去,小鬼颤抖着躲在钟乳石后,探头小心地看他。钟乳石上贴了符咒,他被挡在了石头后面。
“灵巫洞……我还在姑苏,我要回家……”堂青挣扎着起身,神情恍惚地念叨着,“我要回,要回家……呃啊!”
跌跌撞撞地走出三步便是极限,他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钟晤惊讶道:“走出阵法了……果然是大妖!”
说完就要拔刀,被湖烟一把摁住。
湖烟淡淡道:“你见过这么狼狈的大妖吗。”
钟晤皱眉道:“你还是不是修仙道士?他伤人时是没有自己意识的,很危险。”
湖烟道:“他修习鬼道,养随身小鬼,妖不会这样。”
钟晤停了手。人有内力,妖有妖力。人若毫无天资想走捷径,才会动用伤身的鬼气,妖却没有这一说法。妖若是修仙不成、嗜血成性、夺他人内丹,会堕入魔道。
“你们说完了吗。”堂青跌跌撞撞地走向钟乳石,一把捏碎了阻挡小鬼的符咒。小鬼赶紧窜出来,挨在他身边扶着他的胳膊。
堂青的眼中毕露凶光,恨恨道:“你们为什么要带我来这里……我跟你们什么仇什么怨,你们要这么害我?!”
堂青愤怒道:“我怎么可能屠杀会场,我怎么可能破坏苏堂山庄的武林大会!你们对我做了什么,你们,我、呃,啊——!!”
一阵剧痛打断了一切——熟悉的剧痛让堂青再度陷入神志不清。
对,在武林大会的主擂台上,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间,就是这种痛觉。
不是挨了刀剑的痛——因为他身上没有刀口。
是从他体内,从自己的血液和腹腔中而来……还有妖气!
——堂青看到自己仰面栽倒在擂台上,脖子被掐得青紫,胸口压着方契阔。他看到方契阔笑出了两颗小虎牙,幽幽地说:“还凶吗?小堂青~”
接着,他将一只大妖的魂魄喂进了堂青口中!
——下一刻,拔刀劈向方契阔的钟晤、拔剑飞来的湖烟和跳下高台救他的三师兄就都被一股强劲的气流弹开了。
堂青的意识开始浑浊,眼前黑白不辨,耳边乱哄哄的,全是嘶吼与尖叫。隐隐传来的琴声还没连成曲调就被顷刻打断。
天地一片混混沌沌,烛火光影摇摇曳曳,无数黑影穿梭在周围,而自己的身后是九条硕大、漆黑的狐狸尾巴。
堂青的神识与记忆纠缠混乱,他反复回溯,却只能捉住零星碎乱的光影。
堂青侧头向主台看去,一个橙衣道士举剑飞来,堂青无处闪躲也无力挪动,但身后的尾巴凌空一甩,就将那人影甩飞了出去,不知道甩哪去了。
堂青的喉咙里翻涌出血腥味,心道:原来那时的我,连玄舂派的大师兄都无法近身,难怪钟晤和湖烟要布下天罡北斗伏妖阵来压我。
堂庄主和四个亲传弟子亲手布下的阵法,和在场的玄舂派众人都压不住的黑狐。再加上九条狐狸尾巴,除了传说中的,巫山黑狐云曜,再无别的可能。
——如果是我突然发了狂,那当时的四师兄在哪里,有没有受到牵连?
他不可能放下在场的众人不管,有没有加重伤势?
方契阔去哪了,有没有被我不小心打死?
被打入我体内的是黑狐的魂魄,那个能毁天灭地的大妖云曜,难道已经死了?
方契阔怎么会有本事杀死这么强大的妖,还能带在身边?
堂青头痛欲裂,腹中翻江倒海,嘴里全是粘稠的血液。
耳畔传来的阵阵琴音让他稍许地将思维抽离回现实,眼前隐约闪现过灵巫洞中,是湖烟坐地弹琴的影子,再一眨眼却又是在擂台之上。
记忆尽头的幻象里,是一个穿着浅黄薄衫、抱着一柄轻剑的背影,是女子。
她梳着温婉的发髻,头戴一支雕刻精细的翡翠发簪。
她站在一棵古老、高大的樱花树下,望着树梢出神。
堂青从未见过这个女子,却没有丝毫陌生的感觉。
钟乳石洞内,钟晤从背后紧紧地抱着因剧痛而剧烈挣扎的堂青,湖烟的琴声未断,却不能减轻分毫。
钟晤急道:“他弄啥呢?”
湖烟抚平琴弦,道:“他掉进擂台上的回忆里了。刚救回来的时候还没有这样,是天罡北斗阵刺激了他……或是他体内的什么东西。”
“蛊……毒……”意识不清的堂青艰难地从牙缝里蹦出了两个字。
钟晤道:“方契阔给他吃了什么……你干什么?!”
湖烟拾起钟晤之前用来压阵法做法器的弯刀,往他手臂上割了一道。
“西南蛊毒,至阴至毒,无论生死躯壳皆能占为己有,为我所用。”湖烟从袖中掏出一张驱妖符,冷静道:“天罡北斗阵没有立刻对他起反应,说明他不是狐仙云曜,只是被人利用,云曜的魂魄应该有一部分在他身体里。但他现在的表现,说明他体内有被人提前埋下的、能引大妖上身的蛊毒。这么厉害的毒,必然不是以寻常毒物练成的。”
钟晤恨道:“方契阔竟然能做出这种事!我们赶紧报官!说不定之前的那些灭门案也都是他干的!”
湖烟摇头道:“当时场面混乱,可能只有我们两个看到方契阔给堂青喂妖魂。我们没有证据,堂青又成了妖魂的容器,如果报官,被杀的只会是堂青。”
湖烟叹了口气,道:“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先祛除他体内的蛊毒。没了蛊毒,云曜的魂魄可能自己就会离开了。”
堂青挣扎地越来越厉害,小鬼吓得瑟瑟发抖。湖烟:“你的刀鞘呢?再这样他要咬舌了。”
钟晤吃力地答:“没!”
湖烟从琴底抽出剑,钟晤腾出只手掰开堂青的嘴,让湖烟将剑鞘卡进他口中。
钟晤汗流浃背,道:“我要……抱不住……”
湖烟从袖口捏出一张驱妖符,顺着刀刃抹上一圈,沾满钟晤的血后,一把往堂青头上贴去——驱妖符触之即燃,险些烫着湖烟的手。
钟晤已经四肢并用,大汗淋漓,道:“他看着没几两……肉,怎么力气这么……”
湖烟再抽了张符,道:“得罪。”
接着,湖烟加大了力度,一刀划开堂青的胳膊内侧,鲜血顺着雪白的皮肤淌下。
钟晤目瞪口呆道:“你、你到底是哪方的……你有病吧!!”
湖烟没空理他,低声念了咒,将符搓成条状塞进了堂青的伤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