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解相思芳踪有信，惹闲愁流水无情 ...
-
春杏出来时，那边还在吵嚷，她踮着脚望了一会儿，到底没过去。倩娘问时，她便说：“李妈妈责骂小丫鬟呢。”
倩娘要雯鹃去劝解，春杏和巧莺都劝阻，说是去了是各打五十大板呢，还是偏着李妈妈，不管怎么做，总是两头不落好的，不如由得她们闹。
倩娘便依了，次日不忘打发春杏去瞧瞧，这倒合了春杏的意。她也想知道自己那把火烧得如何。
李妈妈照例陪着夏桓往学里去了，这回带去一道服侍的却是萍儿，雪竹在看家。她远远见春杏来了，急忙站起来，一面揩眼睛一面往外迎。春杏也早瞧见她，笑道：“今天倒是你看家？”
雪竹道：“李妈妈嫌我粗手笨脚的，不配侍候少郎君读书。”一面又倒茶来请春杏喝。
春杏道：“昨夜听见动静，本是要过来瞧瞧的，谁知娘子突然犯了肚子疼，待安顿好，你们已自己好了。今日娘子还不放心，怕你们谁受了委屈，特让我来看看。”一面说一面瞧着雪竹神色。
雪竹勉强笑着，欲言又止，春杏便道：“瞧你这模样便知无事，那我便回去了。”
“春杏姐姐！”雪竹着了急，脱口叫道。
春杏故作不知，问：“你这是怎么了？倒像受了好大的委屈似的。”
雪竹看着春杏，豁出去道：“李妈妈的脾性姐姐是知道的，凡事总不要别人插手。前儿为我私自补了郎君的衣裳便发作一通，昨儿晚上往前头去用饭，少郎君要了一碟金粟平，说留给我们值夜的小丫鬟们晚上吃着玩儿。李妈妈当时未说，回来便当着郎君的面将东西扔了，说没有做主子的替丫鬟操心的，又说我们这些小丫鬟除了躲懒便会变着花儿哄主子开心，哄得主子小小年纪一身纨绔习气。春杏姐姐，我一向规矩本分怎么就成了罪大恶极的刁奴了。”说着话里已带了些哭腔。
春杏一面听一面思量，待她说完，便笑道：“你们自然都是一心为了少郎君好，不过她是妈妈，少郎君还叫她一声乳娘，你又如何强得过她，忍着罢了。”
“再是乳娘也是奴才，倒像她成了主子似的，连少郎君也得听她的。”雪竹说着，不平之意已溢于言表。
春杏忌讳的就是这个，听她如此说，便道：“从前不必说了，如今西院是娘子管家，除了郎君娘子与少郎君再没有第三个主子，少郎君是咱们二房的长子，上有殿下与王妃，下有郎君与娘子，其余谁人的话也是可听可不听。你自小跟在少郎君身边伺候，这个道理还不明白？”
雪竹点点头，春杏又扯了几句闲篇儿，方才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往后，李妈妈与雪竹等房里的小丫鬟更是三天小吵五天大闹，夏桓为求清静，除了学里便往王妃处跑，王妃事忙时，便来倩娘处。倩娘倒甚觉意外，惊喜不已。
这日，李妈妈又在责骂雪竹正事不做，整日绣那一个扇套。其实本来是夏桓让雪竹绣的，但若李妈妈知道又得说他不务正业，他又不好顶撞乳娘，便带了萍儿往倩娘房里来。倩娘却刚刚沐浴过，在那里纳凉篦发，终究有些不便，夏桓便拐个弯儿出了二门跑前头去找他三叔。
王府中，除了齐王摄政总领朝政以外，夏明做着吏部侍郎，夏朗也在工部任职，只有夏洵整日无事，是个真正的富贵闲人。这日他又邀了几个子弟来府中品玩字画。夏桓待了一会儿也觉无趣，恰好前头庭芝来寻他，他便去了王妃处。
虞二郎瞧夏桓走了，笑问：“他小小年纪，为何愁眉苦脸，倒像有天大的为难似的？”
夏洵又从墙上取下一幅《秋山行猎图》来，笑道：“正因为年纪小，做不得自己的主，才左右为难。”
虞二郎见了画，便把夏桓的事儿丢了，俯身凑到案上看了看，笑道：“说起这许文林，字确是一流，画嘛，倒不见得。这幅行猎图，比起袁琅之的实是差得远，设色不说，天子出行，仪驾随从岂能乱来？”
夏洵知道虞二郎的父亲便是凭一幅扇面得到举荐从而官至翰林，其家学渊源不免清高，也不理他，又拿了一幅《仕女游春图》来给他。
这回虞二郎倒是没说什么，只细细赏玩。
那边阮七郎忽然笑道：“好个夏三郎，我说你怎么迷上了人物画，原来是为这个。”
夏洵听说，脸上神色却变了变。自江上一别，他再没有她的半点音讯，那把扇子放在于九郎的店里已经数月，眼看已是七月流火，仍旧无人问津。他真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京中。这几日，他还有个可怕的念头，若是她已嫁作他人妇了，他该如何？他不介意做那巧取豪夺之事，可她的心呢，若她早已将一颗芳心许了别人，他又能如何？纵然是皇亲国戚，富贵滔天，究竟也有他无能为力的事。思及此处，夏洵只觉两额鼓胀，胸臆闷窒，一丝苦笑不自觉浮上嘴角。
谷雨一直跟着夏洵，知道他这些时反反复复画的都是一个女子，且又一面画一面长吁短叹，画完不是扔掉便是锁起来，这会儿被阮七郎偶然发现一张，怕他难堪，连忙要去抢。
夏洵制止道：“罢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阮七郎将纸张铺开，拿象牙雕花镇纸压平了。便见纸上画着一片宽阔的水面，水面微波，中央一块青石，石上站着一名女子，梳惊鹄髻，着留仙裙，卓然独立。
虞二郎赞道：“妙！如此以神画形，不着面目，当真妙笔！”
阮七郎嗤笑道：“虞二你怕是个呆子，这分明是画相思，哪里是画美人。”又问夏洵道：“哪家的娇女，怎么不去求亲？”
夏洵心中苦涩，也只能摇头。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如此相思，也不知究竟能否抵达碧水中央。
“郎君，于郎君身边弓儿来了。”
夏洵听说，连眼珠子都亮了几分，对虞二郎阮七郎道声“自便“忙忙走到门口，忽又心中忐忑，问道：“说了什么事没有？”
惊蛰也忍不住笑道：“瞧他满脸堆笑，准是好事儿。”
这弓儿是于九郎与人打赌赢了来的，当时他输出去一张弓，便将他取了名叫弓儿。他跟着于九郎也有三四年，平日里招揽生意，照顾日常，都极妥帖，是于九郎身边颇为得用的一个小厮。夏洵想着，于九郎派他来，准是扇子的事儿有了着落。
弓儿见了夏洵，笑嘻嘻打躬行礼，道：“恭喜郎君，您那扇子，今儿可算有人来问了。”
夏洵喜不自胜，忙问：“是谁家娘子？”
弓儿愣了一愣，又笑道：“却是位俊俏郎君。”
“你说什么？”夏洵不信。
惊蛰也在一旁拧着弓儿嘴，道：“好好说，到底是什么人来问？”
弓儿道：“确是位少年郎君，一身碧蓝圆领袍，头戴蓝缨冠，两个长随跟着，玉立翩翩走进店来，还把我唬了一跳。京中的贵公子，小的天天见，像他这样的，小的还真是头回见。说句冒犯的话，那气度只怕比您也不差得。”
惊蛰听他东拉西扯，作势又要撕他的嘴，弓儿闪着身子躲过，又对夏洵笑道：“这位郎君在店里转了转，见到您那把扇子便吃了一惊，说要买。小的按您的吩咐说了是寄卖，需与主人商量，那郎君便道明日再来。”
“没说姓甚名谁？”
弓儿脸上笑意更深，摇头道：“没说。不过小的瞧见他手里那把扇上题着款，叫做……”说着做出一副想不起来的样子。
惊蛰踢他一脚，笑骂：“连郎君也戏耍起来了？再不好好说，真撕了你的嘴！”
弓儿捂着小腿跳一跳道：“叫含光，含光公子！”
夏洵沉思片刻，走到书案前，提笔唰唰写了几行，交给惊蛰，道：“快马加鞭，送到王承旨府上，亲自交给王十郎。拿了回信再回来。”
惊蛰转身去了。夏洵又对弓儿道：“你家郎君托我寻幅画，我已寻得了，你顺便带回去。”
弓儿刚去不久，前头王妃打发人来叫夏洵过去。夏洵只得撇了虞二阮七两个，讲定月底同往王十府中一聚。
琥珀瞧夏洵就要过去，笑道：“郎君何不换件衣裳？”
夏洵道：“王妃那边有什么要紧的客人？”
琥珀笑道：“去了您就知道了。”
夏洵笑道：“奇了，今日你们一个二个都来与我打哑谜。”说着，命白露与霜降两个来服侍更衣。
到了王妃处，却并没见什么客人，只有王妃一人乐呵呵地站在廊下喂鹦鹉。那鹦鹉见夏洵来了，拍拍翅膀，张嘴叫道：“三郎！三郎！”
王妃回头，招呼夏洵道：“你瞧这畜牲，不多日就学会了。”
夏洵也逗着玩了会儿，问：“母亲叫儿子来有话说？”
王妃将鸟食罐子递给刘嬷嬷，笑道：“平白无故的，我叫你来说什么。是庭芝那丫头，学人家作诗玩儿，你姑母又正嫌日子无聊，也跟着起哄，前几天她那公主府上起了个石榴花社，今儿又是个荷花社，恰巧轮到庭芝做东，只是她年小，怕镇不住场，让你也去凑个热闹，顺带品评品评。”
夏洵不由失笑。敦仪长公主起诗社，都中的名门闺秀定然都会来捧场，还非要他去凑热闹，只怕也是个幌子。
珠钏儿服侍着王妃净了手，王妃见夏洵还不去，道：“还杵在这儿作甚？你平日里不就好个诗词歌赋的，还怕丢丑不成？”
夏洵只得领命而去，路上拉着琥珀打听，都来了些什么人。
琥珀一一道来：“谢四娘顾十娘王十一娘这些有名的才女都来了，萧七娘阮八娘这些名门淑女也都在。奴婢跟在芝娘子身后走了一圈，眼都看花了。郎君一会儿自己瞧个仔细吧。”说着抿嘴笑起来。
夏洵心中暗暗叫苦。两年前的元宵，他出门看灯，不知何故，引起了谢四娘的注意。她至今未许人家，都中都道是为了他，还有不少人说他冷心无情。王妃如此安排，岂非叫他难堪？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解相思芳踪有信，惹闲愁流水无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