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寐斯年

5、迎娇娘王府开宴，照海棠深夜无眠

　　白侯爷在京中待了不过数日，便匆匆北上回了拘霜城，狄夫人和白鸾却是安心住了下来。一来亲事未完，二来狄夫人想着白鸾快要及笄，留在京中也可学些规矩见些人情。王妃将狄夫人母女安排在王府东北角上清月院，那本是齐王预备老来颐养天年的地方，一应摆设器物都齐全，离王妃的院子又近。狄夫人日常帮着王妃料理琐事，白鸾偶尔也跟着学一学，一大半时间还是与夏庭芝夏庭兰两姐妹作伴玩耍。一月来，王府上下都对狄夫人心服口服，她指派的差事无有不尽心尽力办的，对白鸾亦是交口称赞。
　　转眼间五月就到了，王府中一切都已就绪，青庐就搭在花园里映月湖畔，预备佳期一到便去迎亲。夏朗照旧整日忙忙的，既要顾着衙门差事又要兼着些应酬，倒没把迎亲的事放在心上。他的一双儿女，大的庭芝日常在王妃处教养，小的儿子夏桓也入了学，有夫子管教嬷嬷照看，他也不大搭理。这日晨起，庭芝与夏桓来他跟前请安，他倒是破天荒说了一番话。
　　“为父续娶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她虽则不是你们的生母，既入了府，便是为父的夫人，你们的母亲，你们作为儿女，都要以礼相待。”
　　夏庭芝与夏桓都点头答应一声是。
　　夏朗见了一阵伤感，又觉得做父亲的与儿女说这些实在有失体统，但为了日后家宅安宁，不得不说几句，便又接着道：“芝儿你自幼是祖母教养，桓儿除了上学便跟着你乳娘，往后还是一样。若是将来为父再得个一男半女，那也是你们的亲弟妹，兄弟姊妹之间须得互相扶持关爱，不可争闲惹事。”
　　两个又答应了，夏朗才安心出门。
　　却不知他这里在叮嘱儿女，王妃也把夏桓身边服侍的嬷嬷丫鬟小厮叫了去，恩威并施好好弹压了一番。
　　王府的这些细枝末节卫府自然一无所知。老夫人心上头等大事乃是倩娘的嫁妆，本来与顾家定亲时便已备好，现在又赶着添置了好些。又把近来颇为看重的丫鬟春杏给了倩娘，加上倩娘身边得用的雯鹃巧莺，还从底下几个二等丫鬟中提了一个温柔稳重叫南雁的，一共四个陪嫁丫鬟，再加上常嬷嬷，都为日后可堪倚任。府中嫂子侄女卫府各房的姑嫂姐妹也纷纷送了压箱礼以示心意，又商定了由梁氏前往王府铺房。
　　倩娘眼看着嫁妆已送过去好些，自己房中竟一时疏阔了许多，方真切地感觉到婚事已定，不日就要嫁作他人妇。老夫人放心不下，夜里还亲自来陪，娘俩少不得淌眼抹泪地说些知心话。
　　送走老夫人，已是明月照西窗，雯鹃见倩娘还在倚窗出神，劝道：“娘子，早些歇息吧，养养精神。“
　　次日起来，倩娘倒是一脸沉静地安坐房内，反是府里的小娘子丫鬟们兴致勃勃地商量一会儿要如何整治新郎。待府中午宴散过，常嬷嬷便来绞面，接着南雁更衣，雯鹃挽发，巧莺点妆，如此上上下下折腾了一通，已是金乌西斜，就待王府来迎亲了。
　　新娘子的闺房内则静悄悄的。倩娘身着凤冠霞帔，手执绡金团扇，端坐锦垫之上。
　　忽听得外头轰然大笑起来。常嬷嬷笑道：“这是郎君来叫门了，娘子们在弄女婿呢！”果然笑过后，又听到英娘声声铿锵，在那里为难新郎。门外头小丫鬟们早就心痒痒要去看，又不敢擅离，都踮着脚伸长了脖子支棱起耳朵往外望。就听见娘子们又是拿棍子打又是灌酒又是把着门不让进。
　　闹了好一阵儿，人群已拥到了内院。耳听见夏朗在那里答：“堂门策四方，里有四合床。屏风十二扇，锦被画文章。钥开如意锁，帘栊玉奁妆。好言报姑嫂，启户许檀郎。”
　　娘子们嘻嘻哈哈笑着开了仪门，夏朗和一大群华服郎君一拥而入。倩娘在房里听到声响，竟不由自主地心如擂鼓。巧莺一面假模假样地替倩娘理妆，一面笑道：“娘子可要让郎君好好等上一等。”
　　夏朗在外头静等了片刻，开始一首接一首地念催妆诗。
　　“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夭桃花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两心他自早心知，一过遮阑故作迟；更转只愁奔月兔，情来不要画娥眉。“
　　念过几首里头还不开门，后面的郎君早已鼓噪起来，一个劲儿地喊：“新妇子，催出来！新妇子，催出来！……”直喊得声震屋宇。
　　常嬷嬷笑道：“开门罢。”
　　丫鬟开了门，夏朗行过奠雁礼，将大雁隔着屏风用力抛过来。这边春杏与常嬷嬷眼疾手快接住大雁，又用红罗裹住，再以五色丝锦缠住雁嘴。待会儿新郎那边还要拿出银钱来赎这只雁，故而丫鬟们都忙得兴兴头头的。
　　夏朗那边又开始吟诗请求撤掉重重行障与帷幕。待他念够了，月娘才和卫家族中排行十一的小郎蹦蹦跳跳地出去撤了行障。
　　倩娘便见身前一道长影，头戴黑缨冠，身着大红黑缘身衣，阔步行来，躬身跪下，接过丫鬟手里的大雁，双手捧上，放在案上。此时倩娘心中只剩一个念头：“他便是我的郎君了。”
　　两人四目相接，夏朗微微含笑，倩娘眉目低垂，脸带红晕。
　　屋内众人都哄笑起来，拥着新郎新娘前去堂中拜别高堂。老夫人瞧着倩娘，又瞧瞧夏朗，愈是欢喜，照例嘱咐了几句。
　　卫府中人将新婚夫妻送到门口，夏朗骑马，倩娘登车，后头傧相仆从簇拥着，一路吹吹打打护送到王府。
　　下了车，又行过传毡礼，拜过家庙，方送入青庐。倩娘一直团扇遮面，如此折腾一通，手臂胳膊早已累得不行。好在进了青庐，撒帐坐帐后，夏朗念了去扇诗，倩娘便不再遮扇。团扇移开，围观的宾客纷纷赞叹。
　　“新娘子好容貌！”
　　“当真是一对璧人！”
　　接下来便是喻示夫妻一体的同牢合卺礼。
　　倩娘刚放下半片小瓢，耳边忽听得一句“璞璞一头花“，就觉得头上一重一轻，原来是嬷嬷来除帽惑。那嬷嬷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又摘掉钗环簪花。夏朗那边也是一样。待二人都脱了冠带装饰，又拿起梳子为两人梳头合发。倩娘早羞得满面通红。
　　嬷嬷笑眯眯看她一眼，口中大声念道：“宫人玉女自纤纤，娘子恒娥众里潜。微心欲拟观容貌，暂请旁人与下帘。“
　　围观的宾朋恋恋不舍地出了青庐，嬷嬷合上帐幕，里面就只剩下新婚的两人了。
　　霎时间，帐里气氛就有些不同。倩娘正襟危坐，动也不敢动，耳边还隐约听得外头有人絮絮低语。她正在那里手足无措，忽觉得脸庞一热，却是夏朗靠了过来，他的气息陌生而温热：“娘子安歇吧。”
　　倩娘垂下眼，强撑着去解自己的衣衫，却是半天解不开。夏朗眼里浮起一抹笑意，轻轻覆住她的手，止住了她的动作。他的手顺势停在腰部，倩娘心慌意乱，紧紧闭了双眼。
　　夏朗看着她秀丽的脸庞，半晌，低声道：“今日夜深，娘子也累了，还是早些安歇吧。”说完先行躺了下去。
　　四下静寂，月光洒了遍地，帐里的一切都显得朦胧而旖旎。两人并肩躺着，一言未发。也不知过了多久，倩娘微微睁眼，就见红烛高烧，烛光掩映下，一株西府海棠开得正好，枝叶亭亭，艳花朵朵，红粉相间，俏丽娇媚。
　　倩娘盯着海棠花看了片刻，再回头看看夏朗，终究心潮起伏，难以入眠。母亲有意将她许给夏二郎，她是早就知道的。也不知夏朗是有心还是无意，白老夫人刚刚露出口风，他就请旨南下治水，整整一年未归。当时她心系顾六郎只觉得庆幸，如今到底嫁了他，竟又觉得有些委屈。他曾有妻，她亦曾许郎，如今凑在一处，她的一颗心纷乱如麻。
　　这海棠，若是开在她与顾六郎的新婚之夜……又或者，他娶安氏时，床榻旁也摆了这样一株盛开的海棠。这她不记得了，那时他成婚，她来观礼并没进过青庐。
　　此时此刻，倩娘不由得有些怨恨自己。若她能再倔一点，抵死不从这门亲事，又或者再温顺一点，早些听了母亲的，如今也不至于这般尴尬。
　　她哪里知道夏朗虽假寐着，其实与她一般，胸中也正纠结。幼年时，他们是表兄妹，也曾结伴游玩。后来大了各自定亲，听闻顾六郎的死讯，他也好生惋惜。后来听说这个表妹痴心不改，不愿嫁人，他对她亦有几分敬佩。及至他自己痛失爱妻，才知道个中滋味。谁也不曾料到，两家的长辈竟要将他俩凑到一块。南下治水的一年，他反复思量，最终应了这门亲。他早晚要续娶，何况他记得自己迎娶安氏，也并非出于爱慕之情。
　　到她静静地坐在他身旁时，他又禁不住怀疑自己的决定。娶了她，自是要好好待她。可她若心中还有牵念，岂非显得他强人所难。若是冷落她，那又何必娶她？

作者有话说

　　这章婚礼的礼节，引用的古诗都转引自森林鹿的《唐朝穿越指南》，做了些改动，不要当正史看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