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寐斯年

4、得喜讯远客来访，绣嫁妆倩娘害羞

　　齐王与卫府联姻的消息迅速传遍胤京，宫中太后与皇上大加封赏，豪门贵族纷纷登门道贺。卫府倒还犹可，白老夫人虽不再管家，底下几个大丫鬟却是个顶个的伶俐，梁夫人理家多年，又有二房纪夫人并一个何姨娘帮着，一应大小事宜均办得井井有条。王府上却被闹了个人仰马翻。齐王殿下朝中事忙，世子夏明奉旨督办春季察考，男客都由夏朗和夏洵周旋，尚可勉强支撑。却是女客那边，陈妃身子沉重许多事不好出面，王妃一连应酬了多日也累倒在榻上。这日午后方胡乱用过几口饭，在榻上歇着。大丫鬟琥珀来报：“北边侯爷夫人到了！车马刚进坊门。”
　　王妃闻言大喜，忙忙地起身，口中叫“快请进来”。又一面吩咐紫苏和金英去打点行李住处，一面叫珠钏儿去请庭芝庭兰两姐妹过来见客。
　　白家世代武将出身，镇守北境多年，到王妃这一代，嫡系的一儿一女，郎君袭了将军侯，便是王妃的嫡亲兄长白济山。这位白侯爷坐镇一方，是沙场的常胜将军，举国上下甚有威名，内里却是个仁孝性子，孝养双亲极是尽心，便是内宅之中也十分体谅。这次收到喜讯特意求了恩旨进京。
　　双方见面少不得嘘寒问暖，小辈们一一拜见过又互相见了礼。
　　王妃见大哥鬓边又添了几缕风霜，愈肖亡父，心中感伤，忍着泪问了几句身体可否安泰，又问了些边关形势，才叫人领着去书房见王爷。
　　侯夫人狄氏见此情景，笑道：“妹妹不知，他如今也知道保养了，二郎如今大了，也管些军中的庶务，我们老两口也不操心了。倒是妹妹你，如今还该少操些心才是。”
　　王妃尚在闺中时，与狄氏情分淡淡，到后来母亲亡故，娘家只剩一个亲嫂可说些知心话，方才两相亲厚起来。听得狄氏如此说，她便笑道：“嫂嫂这么说，我便放心了。你家二郎便如我家三郎一般，自小不让人省心，如今二郎懂事了，可我这三郎还是个不成器的，说起他我便来气，如今家里忙得昏天黑地的，他还隔三岔五地往市井中去，待要认真发落他，又怕惹出他的病来，唉！”
　　狄氏宽慰道：“世子你是不必担心的，听说二郎也在朝中任了职，那三郎你由着他点，也不妨事。便是我这三娘，我也不管她的。”
　　白鸾今年十三岁，乃是第三回进京，与夏庭芝两姐妹还说得着，这会儿正在底下案上穿花玩儿，听见母亲说起她，不服气地撅起嘴回头道：“娘还说不管我，一过了苍水便不让骑马，拘在车里整整一日，这会儿腿还疼呢。”
　　狄氏隔着小屏风伸出一只手指着她笑骂道：“没规矩！长辈说话，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白鸾笑道：“姑娘才不怪我呢，一家人哪来那么多规矩。”
　　王妃笑道：“正是。白鸾这性子，才是咱们北地女儿的本色，嫂子倒不必拘她。”又偏了头对白鸾道：“不过这话就在咱们府上说说罢了。京中规矩大，人多嘴杂，还有一起子言官余事不管，专门拿人错处，丁点小事也要大做文章，出了门，可要谨言慎行。”
　　白鸾笑着答道：“姑娘放心，这我知道。”
　　不一会儿，门外笑语阵阵，乃是琥珀翠涛碧云几个拥着陈妃过来了。陈妃一身松松的绯色罗裙，隐隐可见大腹便便。王妃盼这长房嫡孙已盼了多年，自知道她这胎乃双生之后，待陈妃愈是宽和。她人还没进门，便叫金英上去扶着。陈妃照常行了礼，又恭恭敬敬见过狄夫人。
　　狄夫人笑着还了礼，道：“你这孩子，本该我去瞧你，你倒先来了。快来坐下。”
　　陈妃笑道：“舅娘说笑了，原该去门上迎接的，只是方才脱不开身。还望舅娘原谅。”说完才由丫鬟搀着在侧边榻上坐下。
　　狄夫人笑道：“快别这么说。你虽是晚辈，到底如今身子沉重。”又细细问了几句饮食，陈妃一一应了，狄夫人看看王妃，笑道：“这准是一对胖小子没错了。”
　　王妃心中高兴，面上也只笑道：“那敢情好。”
　　狄夫人又叫白鸾过来见过堂嫂。陈妃比着王妃的例，减了一对赤金镯子，给了见面礼。狄夫人笑道：“真真我们占了便宜，拉着一车破皮子贱药材，换了这许多宝贝回去。”说得一屋人都笑起来。
　　才坐了没多久，夏朗打发人来说几位翰林来了，内院还需人去相陪。王妃无法，撇下亲嫂侄女，往外去待客，约摸半个时辰方回。
　　到晚间王府闭门谢客，整治了几桌宴席款待白侯爷一家。狄氏冷眼旁观着，一家之中，内院主事的只得王妃与陈妃婆媳两个，她二人却又是一个疲倦不堪一个身子尴尬，便寻了个时机对王妃道：“从明儿起，你只管专心在外待客，府中内院里大小事情我替你料理着，大郎媳妇也好安心待产。”
　　王妃与齐王说了，齐王也点头称是。次日便叫珠钏儿和琥珀从旁协助，陈妃也叫绿雪过来帮忙，几天下来果然府中上下井井有条，王妃也轻省许多。
　　这样忙忙地过了月余，便到了纳征之期。王府按礼将束帛鹿皮、嘉禾蒲苇、长命缕五色丝、合欢铃九子墨等物一一备好，就由世子夏明为使，两位官媒相伴，吹吹打打地送往卫府。
　　卫府自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老夫人与卫公爷梁夫人迎接了婚使，又将回礼的吃食衣物备好。如此，便只等五月初，王府来迎亲。
　　自两家定了亲，倩娘便在房中闭门不出，瑾娘英娘几个时常来相伴。今日纳征，各色礼物摆满了前厅，倩娘也没去看一眼。反是月娘趁人不备，摸到堂中，细细地拣玩了一番。直到常嬷嬷和雯鹃两个来，方才规规矩矩地退了下去。
　　倩娘自幼便是常嬷嬷照管，她见王府送的纳征礼样样齐全，品相俱佳，知道王府没有因倩娘是继室便心存刻薄，心中石头落了地，笑着叫雯鹃拣了几样，让端去给倩娘瞧瞧。月娘便兴冲冲地跟在后头。
　　“娘子你看，样样都是好的，我瞧那对大雁，也不像是市上买来的，怕是郎君亲自猎来的。”雯鹃将东西一一翻给倩娘看。
　　倩娘瞧了一眼，神色淡淡，道：“送回去吧。”
　　月娘却一把抓起合欢铃，拿在手中摇了摇，笑道：“多好听。小姑姑，你不喜欢吗？”
　　倩娘这才将那合欢铃仔细看了看，红绸金铃，声如鸣泉，想来王府办的东西，自是好的，便笑道：“不过是讨个吉利，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月娘又用力摇了几下，那铃声越发欢快和谐，她笑道：“我知道，常嬷嬷说，这是让小姑姑和姑父夫妻和睦的。”
　　倩娘脸上一红，丢了手里的绣绷，扭身往里屋就走。月娘还似不觉，捡起绣绷子，见上面细细密密色彩繁复绣着一片花丛，花丛间一对蝴蝶方绣了一只半，便笑道：“小姑姑，这双蝶图绣得这么好，要来做什么？”
　　倩娘屋里几个丫鬟都知道主子脸皮薄，哪里肯说，还是月娘身边的花霰，年纪小，性子也有几分似月娘，嘴快道：“红缎子绣的，当然是喜帕了！”
　　月娘似懂非懂，点点头，丢下绷子，还要往里间去找倩娘。巧莺怕倩娘难堪，要拉住她，雯鹃笑着摆摆手，让月娘进去了。
　　“娘子这几日看着不哭不恼的，可脸上那笑影儿总透着几分虚，往日瑾娘英娘来，虽是有心宽解，到底一个已在议亲一个马上及笄，都知道害羞了，让月娘去，她年纪小又不知避讳，逗逗娘子开开心也好。”
　　巧莺听见如此说，也觉得有理，还伸长脖子去瞧，就见倩娘侧身坐在坐榻上，月娘俯在她耳边叽叽咕咕说着什么，倩娘微低着头，忽而扑哧一声笑出来。
　　“娘子从前便与二郎好，如今家中几位小娘子，也还是与月娘好，还真是奇了。”巧莺回转身与雯鹃道。
　　雯鹃笑道：“这话说得不对，一家小娘子，一处玩又没个拌嘴吵架的，自然是都好。不过瑾娘像咱们二夫人，闷葫芦一个，英娘嘛，听老夫人说，脾性浑似咱们府上仙去的老公爷，娘子性子本就柔和，，一个比她还糯一个又太好强了些，自是月娘这般年纪这般心性，更好亲近些。”
　　巧莺又道：“这倒是。从前娘子还在闺学时，与户部侍郎袁家五娘最是要好，那位小姐也是个柔善的性子。说是远嫁了，也不知会不会来送咱们娘子出门。”
　　两个一边说闲话一边打络子，留倩娘和月娘两个在里间玩笑。
　　不一会儿，小丫鬟进来回道：“姐姐，二夫人来了。”
　　雯鹃和巧莺两个便站起身来，一个去里间请倩娘和月娘，一个往外去迎接。
　　纪夫人穿着家常湘色襦裙，一面与丫鬟说话，一面进了院子。
　　“夫人可是来寻月娘，打发个人来便罢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雯鹃笑着往里让。
　　“前边来了好几位老公爷的旧部，我也帮不上忙，过来瞧瞧你们。月娘准是又胡闹了吧？”
　　正说着，月娘从屋里跑出来，一头扑进纪夫人怀里：“娘！”
　　纪夫人由她在怀里蹭了会儿，才拿帕子替她揾了揾脸上的薄汗，笑道：“整日跟个猴儿似的，几时才有个姑娘家的样子。”
　　“月娘还小呢，如今这般已招人疼得紧，再大些更可心了。”雯鹃在一旁笑道。
　　纪夫人笑笑，道：“你们不嫌她烦便好。”
　　巧莺命小丫鬟端了茶果来。纪夫人略坐了坐，夸了几句倩娘的绣工便带着月娘回西院去了。
　　“娘，小姑姑说，女孩儿们都会有这么一天，我也会有这么一天吗？要绣那么多东西？”娘俩沿着花木，慢悠悠地走着，月娘忽而问纪夫人。
　　纪夫人瞧着女儿天真烂漫的小脸，一双乌黑的杏眼疑惑地看着自己，不由叹了口气，道：“女孩儿出嫁，床褥被衾，自是要亲手绣的。”
　　月娘闻言皱起两弯眉毛，道：“那多麻烦多辛苦啊。”
　　纪夫人温柔地笑着，蹲下身子替她抚平了眉毛：“娘只盼月儿日后得个如意郎君，一针一线都绣得幸福甜蜜。”
　　月娘似懂非懂，笑着点了点头。
　　纪夫人又伸手替她理了理衣裙，柔声道：“月儿，你小姑姑再过些日子就要出门子，这府里三个小娘子，你祖母最疼的还是你，你自己可要争气，知道吗？不可像你姐姐，一味懦弱……”
　　月娘见纪夫人神色黯然，甜甜笑道：“娘放心，月儿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