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寐斯年

3、花开并蒂兆喜事，遗扇市井觅芳踪

　　一声晨钟打破了静谧的春夜，坊间渐次亮起灯火。有做小生意卖早点的忙着架锅点火，奴仆们伺候着车马饭食，早起的郎君要往各衙门点卯轮值，有资格入宫朝觐的大人们也都整装待发。
　　这日逢六卫公爷不需上朝，正房内静悄悄的。倒是后边的荣福院下人房里悄没声儿的亮了灯。春杏在铺上翻个身又眯了片刻，忽地一骨碌爬起来。冬雪早在一旁结辫子，见她半睁着眼套衣裳，低声笑道：“怎么不再睡会儿？便是出门，老夫人也起不了这样早的。”
　　“我头回伺候主子出门，心里慌张，哪还睡得着。”
　　春杏捧了一把冷水洗过脸，跟冬雪出了门往厨房去。“这羊奶羹要炖的嫩嫩的，别放火腿丁了，那日吃了嫌腻，加些果仁罢。”冬雪在厨房里盯着老夫人的早膳。春杏自拎了一大壶热水回荣福院。
　　恰巧冬葵掀开帘子出来，她见春杏拎着水，笑道：“多亏你来得早，我正要叫银簪打水来。”
　　“老夫人醒了？”
　　“夜里睡得不安稳，这会儿渴了要茶喝，嫌屋里暖炉上的不够热，你进去吧。”冬葵一面交待一面打着呵欠往下人房去了。
　　春杏进屋泡了茶端到榻前，服侍着老夫人漱过口，才又倒了一杯来。老夫人喝完茶，银簪和玉蝶两个便进来伺候梳洗。
　　“今日不必请安，都在房里各自用饭罢。”春杏听说，答应一声便往外去传话。
　　各房的院落里渐渐响起脚步声说话声。春杏瞧了一眼东边明亮的天空，脚下越发轻快起来。
　　隅中时分，四辆马车鱼贯驶出卫公府，当先一辆坐着白老夫人，后面是几位小娘子，倩娘一辆、英娘一辆、瑾娘和月娘一辆。马车出了坊门往右拐，不多时，便到了桂东坊，却不进去，径直往右，走了约莫一盏茶时分，便见一座大宅屋宇牵连，再近些就见两只石狮子，七间朱漆大门，只开了两间，门口三三两两不断有人进出。卫家的马车却并未从这里进，而是沿着门外头弯弯延延的回廊拐了个弯，从角门进去。
　　角门上已候了一堆丫鬟嬷嬷，当先站着一位娘子，端丽无比。她见老夫人下了车，便亲自上前伸手虚虚一扶，嘴里笑道：“王妃已等着了，特命晚辈在此迎候，夫人快请。”
　　白老夫人俯身道：“有劳世子妃娘娘，老身愧不敢当。”
　　紧跟着卫家几位小娘子也纷纷下了车，对世子陈妃行了常礼。陈妃拉着倩娘的手，笑道：“许久未见倩娘了。”一路说笑着将客人带进王妃正院。
　　齐王妃端坐在榻上，身边坐着庭芝庭兰两姐妹。两家常来常往的，彼此见过礼之后便说笑起来。
　　卫如月与夏庭兰两个头并头地挤在一张锦垫上，叽叽咕咕说个不停。夏庭芝稍长两岁，且她没了母亲一直由王妃教养，性子更为沉稳。她早已知道祖母有意为她父亲续弦，说的就是卫家的倩娘，便不由多看了几眼。倩娘察觉到她的目光，甚觉难堪。然而她已下定决心听从母命，便不再多想，王妃问什么便答什么。王妃见她温柔和顺，比少年时更可喜，当下已定了主意。
　　“早听说今年你们园中的牡丹好，却不知今日我们府上也开了一朵奇花。”王妃笑道，“庭芝，带姐妹们去瞧瞧。”
　　王府花园比起卫府来，又大了许多，且其中青山绿水亭台楼阁错落有致，更养着些奇珍异兽，甚为有趣。
　　“呀，果真是奇花！”“娘子，快看！”
　　这也是一株牡丹，论起来也不算顶顶名贵，只是传自江南，种植更为不易，名唤江南锦。也不知王府上什么人种的，竟种出一枝并蒂牡丹，更令人称奇的是，这两朵牡丹又都是半粉半紫，恰恰是难得一遇的名品，二乔。
　　卫如英笑道：“这花若开得早些，赶上王夫人的牡丹花会，定是要拿魁的。”
　　“那倒不一定，虽然奇特，到底不如姚黄魏紫端庄大气。”夏庭芝谦逊道。
　　众人看过牡丹，再往前走，一路上花团锦簇，莺歌燕舞，和乐融融。
　　卫如月跑在前头，见两只大鸟拖着尾巴在湖边漫步，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鸟？没见过。”
　　卫如瑾笑道：“怎么没见过？家里也养了一只，不过毛色不同罢了。”
　　“是白孔雀，三叔刚从南边带回来的。”夏庭兰笑着对卫如月道，“咱们去喂，它们要高兴起来，会把尾巴展开的。”
　　“让两位妹妹玩儿去吧，我们划船去点翠岛上。一会儿饭就摆在那边亭子上。”夏庭芝道。卫如瑾卫如英自然客随主便。
　　这边小娘子们玩得开心，陈妃也带了倩娘往自己房里去，王妃则在与儿子夏朗说话。
　　夏朗一身宝蓝圆领袍衫，长身玉立，脸上看不出表情，待王妃说完，方才沉声道：“母亲苦心，儿子明白，但凭母亲安排。”
　　王妃满意地笑道：“很好，你下去吧。”
　　夏朗踏出房门，就见三弟夏洵在庭外树下徘徊。
　　“三郎，恭喜你又逃过一劫。”夏二郎无奈笑道。
　　夏洵闻言，哈哈大笑，笑过才对夏朗拱拱手：“二郎大喜！”
　　夏朗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过了我就是你，这回你是再也躲不过了。”
　　夏洵一面走，一面晃着一枝杨柳，脸上笑得神秘：“这就不劳二郎操心了。”
　　夏朗前头还有客，也没空理会夏洵的事，笑着摆摆手随小厮往外院去了。
　　夏洵信步出了院门，一路看云看天，往园子里逛了会儿，忽然吩咐清明道：“备车马，去西市逛逛。”
　　晌午时分，西市正是热闹喧天的时候。簪花的仕女与骑马的郎君比比皆是。夏洵轻车熟路径往一间书画铺子去。这间铺子也不十分宽绰，当街开着两扇雕花木门，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怡然自得”四字。若是寻常人往这铺子跟前过，压根不会多看一眼。而那些识得许家书法的人，则会喜出望外。因那匾额上的四个字正是良州书法大家许文林的飞云体。许文林乃前朝的书法名家，他生前卷入一桩谋逆案，留下的作品甚少，又因他的字体难学难精，因而识得这飞云体的人并不多，更不必说会写了。夏洵却是机缘巧合之下认识了这间铺子的主人，与他学了几笔。
　　“夏三郎！真是你，伙计来说我还不信。来来来，楼上请。”
　　夏洵笑道：“经年不见于九郎，不知你又得了什么宝贝？”
　　两人一面说话一面上了楼。楼上乃是一间大屋，屋中摆着一座山水屏风，一条檀木长案，几张锦褥。原来于九郎方才正在那里擦拭一把小巧玲珑的玉壶。
　　夏洵将玉壶托在手上看了看，点头道：“果然是宝贝。”
　　于九郎笑道：“我才得的，这回可不能割爱。”
　　“这回某非但不夺人所爱，还要送你一件宝贝。”夏洵笑道。
　　“这也应该，”于九郎替夏洵倒了盏茶，笑道，“你从我这儿寻了多少宝贝回去，早该投桃报李。”
　　“话说在前头，这件东西赠给你，你却要将它摆在店中显眼的位置寄卖，若没人买便罢了，若有人问起，你便立即打发个人来王府告诉我。”
　　于九郎瞧着夏洵，笑道：“闹了半天，不是送我宝贝，是要我替你当一回鸿雁。”
　　夏洵静笑不语。
　　“什么东西，快拿出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宝贝。”
　　夏洵微笑着将手中折扇，递与于九郎。
　　于九郎接过扇子，展开来两面都看了看，奇道：“这东西普通得很，谁会来买——”话未说完，却见扇柄上坠着一朵小小的冰种翡翠梨花，晶莹清雅十分可爱，显然是女子之物。
　　于九郎收了扇子，笑叹道：“你夏三郎也有今天。不过，你怎知那人也在胤京？”
　　夏洵道：“当时水上相逢，她往北我往南，若非与陆老大人有约在先，我早掉头往南了。也不知一年过去了她到底还在不在京中，姑且一试吧。”
　　“当时怎么不问了名姓？”
　　夏洵摇头苦笑道：“当时我旧疾发作，昏昏沉沉中只记得是她替我开了方子。待我醒来，船已过了丰山，她除了交待如何服药之外并未留下只字片语。”
　　于九郎笑道：“戏文里都是英雄救美，美人要以身相许，你这倒反过来了。”
　　夏洵也不辩驳，两人一笑而过。不一会儿，伙计搬上饭食来，两人就在楼上一面用饭一面说些一年来各自的见闻。
　　王府东院正房内，夕阳穿过窗户，静静地照着团花锦褥，也照着歪在榻上的陈妃。她手抚着隆起的腹部，一面听严嬷嬷说话一面半眯着眼打盹儿。不一会儿，外头响起一阵脚步声，陈妃睁开眼，知道是蒋太医来了。翠涛和碧云两个扶着陈妃坐好，又将榻前的香云轻纱放下，才叫请太医进来。
　　蒋太医垂着头请了安。
　　“太医不必多礼。”翠涛一面引着蒋太医来到坐榻前，一面道：“我们主子今日走动多了些，过午时便觉得有些不适，也不知要紧不要紧，还请您多多费心。”
　　蒋太医隔着帘子诊了脉，又请陈妃站起来。
　　蒋太医看了片刻，抚须而笑：“齐王府大喜！娘娘这一胎十之八九是双生子。”
　　陈妃听说，还有些不信：“当真？”
　　蒋太医笑道：“这双生胎往往早产，至多两月，娘娘便可知分晓。平日里走动一下倒无妨，只是不要劳心劳力。”
　　一屋子的人都欢喜不迭。陈妃看了翠涛一眼，翠涛便引着蒋太医去了外间，碧云早已捧着备好的茶果并一对赤金棵子。蒋太医笑着接了，用过茶点方由小丫鬟送了出去。
　　“前儿那朵并蒂牡丹花开了，王妃说是要应在二郎三郎的亲事上，谁知也应在娘娘身上。”碧云满面喜色。
　　陈妃又是心酸又是欣慰，她嫁进王府以来，与夏明情投意合，头胎生了庭兰，二胎不慎流产，此后六七年一直未能再怀上。二房的安氏虽病故了，却已生下一儿一女。要不是夏明坚持不肯，王妃早替他纳了妾了。到底叫她等到今天。
　　没过多久，王妃那边已得了信，亲自带人过来好生慰问了一番，又叮嘱她好生安养。
　　却说日入时分，夏洵回府，也听说了世子妃怀着双生胎一事，不由大为欢喜。一则为大哥大嫂高兴，二则如此一来，王妃只怕暂时没空管他的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