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命女》寐斯年

2、郎君回府待议亲，姑侄游园赏奇花

　　郎君回府
　　恰逢月中，白老夫人兴头头地吩咐下人备车马，欲去天龙寺听讲经。春杏与春桃两个便张罗着打点车马衣裳并去请几位小娘子，不料冬雪掀起帘子来回道：“老夫人，王府来人了！”正说着，齐王妃身边的刘嬷嬷已进了院子。老夫人忙起身往正房内去接。
　　“请老夫人安！”刘嬷嬷笑容满面跪下磕头，春杏赶紧扶起来。
　　老夫人笑道：“你倒来得巧，再晚些便出门去了。王妃可好？”
　　刘嬷嬷起身笑道：“王妃知道您今日要去听讲经，本也是要去的，可巧家里两位郎君回来了，一时脱不开身，打发奴婢来说一声，还请老夫人并府中诸位娘子明日往家里去聚聚。”
　　老夫人听说也欢喜，笑道：“这下王妃也放心了。二郎三郎可是今日才到？”
　　“正是，紧赶慢赶，天一亮就进的城。”
　　老夫人听得如此说，便歇了出门的心思，又问了刘嬷嬷几句话，方命人好生送出二门去。
　　那边梁氏已打点好家中四位小娘子，正等着老夫人一道出发，听得老夫人不去了，便对四位小娘子道：“老夫人不去了，我今日又不得空，还是你们自往园中去逛逛吧。”四位小娘子答应一声是，便携手往花园里来。
　　府中几位小娘子除了倩娘已成年，其余的都不过十来岁，平日不是在学里读书认字，便是在闺房里练习针黹，昨日听得要出门都高兴得很，此时听说不去了，便有些失望。好在公府的花园子十分阔大，又有几个仆妇精心照管，当此仲春时节，正是百花竞放，绚美之至，又有丫鬟们在一旁说说笑笑的，复又开朗起来。
　　偏是倩娘仍旧神情郁郁，她生得细巧，微微蹙起眉来，反添几分柔美。
　　月娘方指使大丫鬟花霰剪了几枝迎春，还要往前边去剪一朵芍药，她见倩娘站在一株紫丁香下，愣愣地瞧着湖面两只水鸭子出神，上前笑道：“小姑姑，你怎么不来摘花？过几日可就败了。”
　　倩娘听了这话，眼中一黯，回头见月娘满头满身尽是落花，底下碧色百褶罗裙隐隐带着些泥点子，她犹是不足，还踮着脚去够一枝白玉兰。粉妆玉琢的小人儿，还不够树高呢。
　　“你是要把花园子搬到房中去才肯罢休么？”倩娘替她折了一枝，笑道。
　　月娘接了花，眉开眼笑道：“那样才好呢，满屋子都是香。”说罢，吩咐花霰：“先拿回去，叫流霞姐姐再寻几个好的插瓶出来。”花霰搂着一抱花去了。月娘又拉着倩娘往前头去，她心里还惦着假山后面那些山茶呢。
　　刚转过假山，就听瑾娘在那赞叹：“你们瞧这牡丹，竟比昨日又大了好些。”
　　月娘听说，连忙喊道：“姐姐等我，我要拣朵最大的。”
　　倩娘笑道：“你急什么？满园子的花，谁跟你抢不成？”
　　恰巧英娘追着一只蝴蝶从小径上过来，听见了，便笑道：“前儿闺学里，月娘同沈家小娘子斗草，输了一回，回来念叨好几天，见了好牡丹哪有不急的。”
　　不一会儿，姑侄几个都围在了牡丹花旁，原来是一株开得正盛的赵粉，芳香细润，花色娇艳。难得的是，一株上既有单瓣也有重瓣，花形有如芙蕖有如宝冠，开得早的色如朝霞，盛开的则粉白如美人酡颜。
　　女孩儿们围着花从叽叽咕咕，谁也舍不得离开。月娘本要剪一朵，这会儿却不忍下手了。英娘笑道：“还是我来帮你剪吧。”她接了花剪，方靠近那开得最好的重瓣宝冠，忽然一只蓝翅的蝴蝶飞来不偏不倚停在花蕊中央。
　　“哟，方才追你不上，这会儿却自己跑来了。”英娘笑道，“难怪春杏那丫头进府不过两年就得了祖母的欢心，这牡丹还是她侍弄得好。”
　　正说着，就见亭子那边出来一个水红袄儿雪青裙子的身影，一面笑一面往假山旁来，正是春杏。
　　“诸位娘子们都在呢！”春杏笑着行了一礼。
　　倩娘上前拉着她，笑道：“英娘方才还夸你呢。你来可是有事？”
　　春杏笑道：“没什么事，老夫人让您过去说说话。”
　　倩娘脸色变了变，轻叹一声，理了理衣裙，由丫鬟们伴着往荣福院去了。
　　梁夫人却也在底下楠木榻上趺坐着，倩娘一一行礼过，老夫人便叫她坐到身边儿去，见她衣裳穿得素净，便骂巧莺：“瞧你是个好的，才叫你跟了三娘，如今竟连娘子的衣裳都打点不好了，可知是你不尽心！”
　　巧莺哪里敢还嘴，梁夫人也只端着茶杯不说话。倩娘却开口道：“母亲莫气，这是我自己的主意，怪不着她们。”
　　老夫人冷笑道：“你自来是个主意大的，倒说说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
　　梁夫人便拉了她的手，替她回道：“倩娘孝顺，自是听老夫人您的安排。”
　　倩娘依旧不言语，老夫人便接着道：“便是守孝也有三年为期，你如今已近双十之年，无论如何，已是全了当年的情分，再要守下去，只怕人人都当你是顾家妇，不是我卫家女了！”
　　倩娘哪里听过这等重话，手中锦帕绞了几绞，好容易忍住眼泪，想要回话却不知该说什么。
　　老夫人见倩娘半晌不说话，只当她已转了心思，便放软了语调：“那顾六郎纵是再好，你若为了他埋没终身，叫为娘的心里怎么放得下，便是你父亲，九泉之下又如何瞑目。”
　　倩娘听得如此说，哪里还忍得住，一头扑在老夫人膝上，痛哭出声。梁夫人在一旁软语安慰道：“妹妹切莫如此，倒招得老夫人心里难过。”一面拉她起来，拭了泪，重新净面理妆。
　　老夫人也早红了眼圈，见此情景，只得叹道：“罢了。你要真当你是顾家妇，娘便养着你一辈子吧。”
　　“娘！”倩娘闻言似是一怔，半晌后喃喃道，“倩娘知错，万事但凭母亲做主。”
　　老夫人听说，既是惊喜又是唏嘘，点头道：“如此甚好。你去吧。明日跟我去王府，切莫再如此打扮了。”又吩咐巧莺好好服侍。
　　倩娘走出荣福院，见外面日光明晃晃的耀眼，只觉得双眼酸疼，她问：“巧莺，你今年几岁了？”
　　“十四了。”
　　十四，恰也是她开始有心事的年纪。那年秋天，她跟着父兄出去围猎，顾六郎一人独得鳌头，先皇赏了他一匹骏马。他骑在马上，举着角弓，英姿勃发，她看着他，不知怎地，就觉得他有些不一样了，不是那个自小嬉笑玩闹的邻家六郎，却像是梦里画里走出来的别的什么人。他把得的彩头拿来分给她，她竟面红心跳，不知该接还是不该接。
　　倩娘想着心事，恍恍惚惚地回到西厢。大丫鬟雯鹃正在房里做针黹，见此情形，已料到几分，忙上来扶着坐下，又去倒了热茶来。倩娘慢慢喝了，便让拿卷诗词来看。雯鹃去了。巧莺在一旁摆了书案，嘴里劝道：“娘子，婢子这话或者不该说，但自来跟了娘子，娘子的心思婢子也知道。可道是天命难违。前年夫人相的那家，也是好的，你又是闹又是病的，人家也冷了心。今儿既是老夫人做主，何必还不肯呢？”
　　倩娘苦笑：“我也知道。只是心里总放不下。”说着打开书卷。
　　“王府的郎君岂有不好的？便说二郎，婢子也知道他没了前头娘子已是两年多，如今房里也没别的姬妾，可知是个重情义的。再说三郎，虽然听说身子弱了些，却也是一表人才温文尔雅。王妃又是咱们老夫人一家姊妹，娘子若是嫁过去，不论二郎三郎，自不会委屈了你。不如趁着现在，好好筹谋起来。”
　　倩娘听她越说越不像话，笑骂道：“说什么浑话呢？理你的彩丝去吧。”
　　雯鹃反倒凑头过来，一脸正色道：“巧莺说得是。娘子也该明白。”
　　巧莺便一把抽了书卷，笑道：“还看什么书？试衣裳去才是正经。”
　　倩娘把书抢回来，道：“有什么好试的，就是上月新做的那套罢了。”巧莺与雯鹃两个仍旧围坐着与她说话，总不让她得个清静。倩娘无奈，强撑着盯着书卷，却是心中烦乱，也不知看了些什么进去。
　　外头一片笑声传来，却是月娘蹦蹦跳跳往屋里来，身后流霞捧着一只荼白梅瓶，里头插着几枝秀骨清姿的海棠花。
　　“小姑姑，月娘给你送花来了，老夫人还叫冬雪姐姐给你送了好些东西来，你快出来看看呀。”
　　倩娘闻言放下书，叫雯鹃接了，又赏了一把钱。月娘也歪到坐榻上来，皱着鼻子瞅了一眼书卷，口里道：“夫子昨儿还说我没定性，一本尚书念了半年也不会，姑姑怎么爱看这些？”
　　倩娘笑道：“尚书姑姑也不爱看，这是珠玉词，浅显的，看着玩罢了。”
　　月娘摇摇头，拉了倩娘起来：“快别看了，咱们往夫人院里去吧，今天夫人请了好几家夫人娘子吃酒，正在摆席呢。”说完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道：“哎呀，这样去可不行，姑姑先去，月娘回去换身衣裳。”说着忙忙地带着丫鬟又回去了。
　　巧莺笑道：“真不知月娘是随了谁，这才八岁呢，纵是不出门一日衣裳也得换个四五遍。二夫人也不像这般呀。”
　　倩娘道：“只怕是像二哥。小的时候往学里去念书，笔墨纸砚是其次，每回都带一大包衣裳。还是父亲狠狠罚了几回，才改了。”
　　“这么说起来，明年的探花定是咱们二郎了。”巧莺一面说一面把倩娘往镜前拉，“娘子也该添些首饰在头上，把裙子也换了罢，换那条嫣红的可好？”
　　倩娘点点头，雯鹃已取了裙子过来。如此打扮过，方往梁夫人院里去。

作者有话说

　　虽然还没有什么人看，但我也会每天更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