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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老丈落魄嘲富贵,娘子游春放纸鸢 ...

  •   景平三年的春天不早不晚,几场花针细雨过后,满城的树儿花儿纷纷绽芽吐蕊,鸟雀也聒噪起来。这日天如碧罗,春光溶溶,城门大开,京郊各处一派车水马龙衣香鬓影的繁盛景象。
      胤京风俗,三月初三,踏青游春,连大小官员都是给了一日假的。豪门世家早在南山下樊川上圈了彩幄裙帷,文人士子都在曲江杏林流连忘返,五原上净是跑马纵歌的贵族男女。就是那些薄宦寒儒、商贾平民也穿着新衫,携了妻女,带上吃食,悠哉游哉穿花拂柳地闲逛玩耍。
      “郡主,还是别进去了,王妃与世子妃的话您可都忘了?”张嬷嬷见酒肆里三教九流坐满了,忙俯下神姿拉住夏庭兰,低声劝道。
      夏庭兰眼望着花树下的酒肆,撅嘴道:“嬷嬷没听里面笑得热闹吗?瞧瞧有什么打紧。”
      张嬷嬷道:“不过是些村汉吃了酒瞎闹,若是冲撞了你怎么好?”一面使眼色叫两个丫鬟将庭兰拉到别处。
      不料那酒肆里跑出一人来,冲着夏庭兰行礼道:“婢子红桑见过庭兰郡主,我家四娘请郡主入内说话。”
      张嬷嬷不由暗暗叫苦。这红桑是惠阳郡公府上的婢女,她家四娘便是卫公爷的千金,名唤卫如英,正值豆蔻之年,生得俊俏英气,脾性爽利大方,浑不似闺阁娇女。卫公爷的母亲白老夫人与齐王妃白氏乃是堂姐妹,早年一同从北境嫁到胤京,两家一向亲睦。这卫如英,张嬷嬷却是不敢得罪。犹疑间,夏庭兰早已跑进酒肆去了。张嬷嬷不敢怠慢,领着小丫鬟忙忙地跟了进去。进了酒肆,见卫三郎也在,心下稍安,一一行过礼。
      “庭兰姐姐,你过来,和我坐呀。”卫家七娘如月伸着小手招呼夏庭兰,两人便挤在一张坐垫上。
      “刚才在外头听里面笑哄哄的,什么事儿这么好玩儿?”夏庭兰喝了一口果子露,问。
      卫如英朝右面努努嘴,道:“听着吧,一会儿又该闹了。”
      卫如月凑到夏庭兰耳边,道:“我知道!是个老爷爷,他说自己的文章好。”
      方说着,伙计又送酒果来,卫如英朝两人摆摆手,三个人便正襟危坐起来。张嬷嬷见了也忍俊不禁,毕竟是公侯之女,也知道人前要做做样子。
      “你这无知小儿,知道什么?那齐王虽是亲贵总领朝政,却非我辈中人,某这部书若叫他印了,岂非落个攀附权贵的恶名,休要再提!”
      忽听得间壁传来这么一句话,众人脸上皆是一惊。夏庭兰懵懵懂懂,问:“什么叫不是我辈中人?”
      “这老丈的意思无非是说,他是读书士人,乃斯文一脉,与咱们这些人家不一样。”卫立言怔了怔,回道。
      夏庭兰正在思索,又听得一个年轻郎君笑道:“老丈既如此说,某便再举个人来,他家也是世代读书,如今位极人臣,靠的也是满腹诗书一身正气,这人便是当朝宰相姚阁老,老丈以为如何?”
      “若说姚公,也算认得几个字,可恨此公家风不正,溺爱子孙,纵得那姚五郎日日当街跑马,全然不知规矩法度,这等人家,某万万不敢亲近。”
      “那老丈以为淮阳郡公卫家如何?他既是开国时韩国公卫家嫡传,到如今又已出过两个榜眼一个探花,已是名副其实的世家——”
      谁知话还没完,便叫老丈一口打断:“他算什么世家,欺某年老昏花么,那卫国公当初得封靠的是谋算人心,本不过坊间一个琢玉的匠人,若要信了你的话叫他印,岂不叫某的诗书蒙羞!“
      卫如英听到此处,已明白这群轻薄子弟是在戏耍那迂直老丈,又听那老丈说起卫家,言语间甚是鄙夷,气得满面通红,就要出口争论。
      卫立言连忙制止:“他也不过是个潦倒文人,心中不平自然言语刻薄,你若当真与他生气,反应了他的话。”
      卫如英端起酒樽,猛喝一口,道:“我就不信他家祖宗十八代都是文人士子!”
      卫立言失笑:“他家当然不是,便是咱们都中如今也只有王承旨家勉强够得上,举国之中,也不过三五家而已。”
      夏庭兰却知道,她接口道:“是兰洵云北良许,中原邱和陆,对吗?”
      卫立言笑道:“庭兰妹妹倒知道这个。不错,这几家乃是传承了数百年乃至上千年的世家,哪一家都比咱们国朝的历史还要久远。
      那边又传来一阵哄笑,一个年轻郎君又笑道:“照老丈说,你这书,齐王府印不得,丞相府印不得,镇国将军府印不得,王承旨家不知印得吗?”
      那老丈听了郎君的话,竟抚须而笑:“王家虽根基浅些,到底是清贵之家,倒也勉强印得。”
      一屋人笑得东倒西歪,还是那郎君笑道:“只是王承旨近日奉了太后之命,正忙于编修国史,只怕没空理会老丈您这煌煌巨著了。”周围一群人复又哄堂大笑。
      老丈捏着胡子,不觉有异,反摇头晃脑道:“我朝历经数代,明主忠臣不可胜数,亲贤举能之美政由来已久,开疆拓宇之功业着实辉煌,如今四海清平,万邦来朝,编撰青史正乃善举。只是如此文章美事,却由太后主持,未免有些不妥。到底是圣主年幼——”
      众人本都暗暗忍笑,听他说到后来,已有些僭越,忙把酒盏递与他,又拿些别的话逗引。
      老丈便又叹道:“不知我这百卷诗书,何时得见天光,不枉费吾毕生之心血。”
      那些郎君见他郁郁悲叹,也不好再去捉弄他,遂四散吃酒去了。
      卫如英忽然笑道:“哥哥,不如你去见见这位老丈,瞧瞧他的文章到底如何?”
      卫立言也有些心动,张嬷嬷听那老丈毁谤亲贵,末了连太后也捎带上了,早就忐忑不安,赶紧阻拦:“这人说话不知天高地厚,郎君与娘子何必理他,他要真写得好文章,早已名满京都了,前日高升的虞翰林不就是凭一把扇子脱身市井的吗?”
      卫立言瞧了一眼张嬷嬷,笑道:“嬷嬷说得有理,咱们还是坐下吃酒吧。”
      “还坐呀,月儿坐了小半个时辰了,还是去外头逛逛吧?反正热闹也瞧完了。”卫如月冲着卫立言撒娇。
      卫立言便付了帐,领着她们踏出酒肆。
      酒肆外一片临着江的杏林,开得灿若云霞。卫如英在江岸边寻了一处草地,铺开苇席,与如月庭兰坐在上面,一面吹风一面玩笑。刚坐下不久,旁边有人放起一只纸鸢,是只描得金灿灿的长尾凤凰,那放纸鸢的小娘子着一身石榴红绣牡丹襦裙,一手握着线轴,一手提着裙边,沿着江岸跑得飞快。那凤凰借着风势,不一会儿便飞上了青天,惹得底下穿红着绿的少年男女们纷纷抬头观看。
      “快,三哥,去寻几只纸鸢来,也要这么大的。”不等卫如月和夏庭兰开口,卫如英已迫不及待起来。
      卫立言摇头笑叹:“悔不该撇下王七柳五啊!”说着,起身去了。
      夏庭兰道:“有哥哥真好,我在王府总是孤零零的不好玩。”
      卫如英笑道:“他也不愿的,只是娘不放心我和四娘来这边。你日后再觉得王府闷,便叫丫鬟嬷嬷送个帖子来,我们过府来瞧你。”
      夏庭兰和卫如月听了都十分高兴。
      不一会儿,小厮们捧着几只纸鸢回来了。
      “凡还看得过去的,我都买了来,你们来挑,”卫立言笑道,又对站着的丫鬟们道,“你们也去玩玩儿。”
      不一会儿,英娘就放起一只大蜈蚣来,摇头摆尾的,甚是威风。卫如月放的是一个凤冠霞帔的美人,夏庭兰拣了一只最寻常不过的老鹰,英娘身边的大丫鬟红桑也放了一只花蝴蝶。
      转眼间,天上已飞满了大大小小几十只纸鸢。
      夏庭兰和卫如月两个争着抢着看谁放得高放得远,不一会儿便跑得气喘吁吁。画扇接了庭兰的线轴,笑道:“娘子也慢些跑,江边风大,出了汗,一冷一热的怕是要着凉。”
      夏庭兰笑道:“我跑得稍慢些,嬷嬷便一步不离地紧跟着,我偏不要她跟。”
      画扇和侍墨抿嘴笑道:“嬷嬷本就胆小,你还吓她,她等下回去又要去世子妃面前说一大通了。“
      夏庭兰眼也不眨地瞧着天上的纸鸢,见就快赶上月娘的美人了,急着叫画扇:“再快些,放线!”
      “再快,怕就要断了。”画扇扯着线,一松一紧地让纸鸢适应着越来越急的风。
      卫如月回头甜甜笑道:“庭兰姐姐,我赢了!”
      夏庭兰见卫如月的美人已越过老鹰一大截,追也追不上,只好认输笑道:“是我输了,不过呀,不是输给你,是你的丫鬟放得好。”
      流霞听了这话,脸上一红,笑道:“郡主也来放放这只吧,奴婢替您扯着线。”
      夏庭兰刚接过线轴,就见方才飞得最高那只凤凰断了线,飘飘摇摇落往水面。
      “哎呀!”众人一声惊呼,都觉得可惜。
      那石榴裙的小娘子站在岸边,挥手招来一只画舫,往江心去捞纸鸢。
      张嬷嬷已赶了上来,对两位小娘子道:“咱们的纸鸢收了罢,一会儿撑不住也该断了。”
      卫如月听了,便叫流霞慢慢地收线,这美人图画得极精致,她可舍不得。
      夏庭兰却道:“我不收,断了就断了。”
      张嬷嬷拗不过,只好随她去。
      放完纸鸢,已是金乌西斜,众人也都累了,便坐上马车,往樊川去。两家的彩帷都搭在那边。
      卫家兄妹先送夏庭兰去了齐王府的彩帷,恰巧白老夫人也在这边陪王妃说话。大家一一见过,王妃又命丫鬟将卫家梁夫人、陈夫人并小郎娘子们一块儿叫过来用了茶饭。两家直玩到日落时分,方才驾好车马,浩浩荡荡地回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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