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泽之地》回野

10、失落

　　为爱冲锋惨变“绿色猪头”的事迹迅速传遍了整个校园，一时间成为全校人课间娱乐的笑料，但这种程度显然满足不了某些人，渐渐的，另一种声音突兀的参与进来，矛头直指谈喻菲。

　　刚开始只传她性格暴戾，行为极端，早年间打狠架的事，后来越传越疯狂，扯到她私生活混乱，经常进出夜店酒吧，被豪车接送，还传的有鼻子有眼的，热度居高不下，成为最新谈资。

　　流言如风四散，吹到谈喻菲耳朵边，她也只当听不见。这些腌臜声音她听的多了，心变得麻木，最重要的是现在不在乎了。

　　不知道是不是临近期中考，之前三天两头往谈喻菲这儿跑的李哲，最近总不见身影，偶尔带过来些吃的喝的，也只是放下就走。

　　这突然一反常态，倒让谈喻菲有些不习惯。

　　那些流言蜚语也在日渐逼近的考试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期中考一过，李哲立刻恢复打卡模式，这天又给她带过来一大袋零食，往进旁边的桌兜里塞。

　　“别买了，塞不下了都！”谈喻菲看着险些塞不进去的软糖，微微皱眉。

　　“能塞下。”李哲使劲一推，把那袋糖硬挤了进去，“这不怕你饿着吗，还在长身体呢！”

　　“哟，李哲过来了啊，”刘洋笑着跟他打招呼，“又给菲姐送吃的，菲姐再长可就一米八了，哈哈哈哈！”

　　说着就伸手，瞄准那袋看起来就香喷喷的猪肉脯。

　　李哲把他的手打开：“怎么，没见过一米八大个的美少女？”

　　刘洋吃痛，突然朝他古怪一笑，李哲随即意识到什么，连忙用眼神威胁他别多嘴。

　　“菲姐，关于流言，我有话说…”

　　“给你给你！”

　　李哲将猪肉脯扔过去堵嘴，刘洋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他的肩膀，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得意洋洋地回自己位置上吃去了。

　　谈喻菲听得云里雾里，但这俩人一个缺心眼，一个少根筋，她也不想费话多问。

　　李哲把零食摆好后站起身，背后冷不防撞上个人，正撞在他左肩上，他眼泪差点疼出来，扭过头正想发火，一看是个女生，连忙摆手道歉。

　　那女孩红着眼看了他们一眼，泪珠子啪嗒啪嗒掉下来，一句话也不说，转身就走。

　　李哲站那儿手足无措，谈喻菲也觉得莫名其妙，刚刚那个女生是在瞪她吗？

　　刘洋还在一旁幸灾乐祸，被谈喻菲一个眼神投过来，乖乖闭了嘴。

　　等李哲走后，谈喻菲支着头想那个女生，发现毫无印象，方才她的眼神里除了害怕还有排斥，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一样。

　　上课以后，林泽简单开了个小班会，主要分析了这次期中考的情况：整体考得不错，个别同学有点拖后腿，说的同时，眼神朝班里几个成天不好好学习的看去，自然包括谈喻菲在内。

　　按传统，期中考试后要按成绩重新排座位。

　　谈喻菲对此倒无所谓，她从后往前将班里环视一圈，很快就搜寻到了目标。

　　前排正中间，还是个好学生呢。

　　那位好学生趴在桌子上，看起来情绪不高，林泽说到排位置时，谈喻菲注意到她把头埋进了胳膊里，肩膀轻微的耸动。

　　谈喻菲心想她大概是考砸了，但把气撒她身上，这不纯纯有病吗？

　　大家趁着课间赶紧挪桌换位置，谈喻菲周围没怎么动，刘洋跟她隔了两个人，旁边也空着个位置，对上她的视线笑着朝她眨巴眼。

　　她当时看见刘洋身边的空位没反应过来，后来，总算知道那个女生为什么那样看她了。

　　调完位置不到一天，刘洋叫她说是门口有人找，她疑惑地抬起头，想不到在学校会有谁找她，随后双手插兜朝门口走去。

　　找她的是个女生，瘦瘦的戴个眼镜，看着很文静，说话也柔柔的，她开口道：“我叫徐明然，你可能不认识我，我也是3班的，期中考后我转去了文科班。”

　　徐明然，她确实没印象。

　　“我想请你帮个忙，就是，嗯…”徐明然有些难以开口，手指在口袋里紧紧攥着什么，终于下定决心般，说：

　　“我的好朋友左七七还在3班，你可不可以替我照看她啊？”

　　谈喻菲诧异地瞪圆了眼睛，这俩人是谁她都不认识，一个走了竟然拜托她照顾另一个？她强烈怀疑自己现在脾气是不是太好了点。

　　许是看到谈喻菲过于震惊，她连忙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体育课上，两人小组的时候你可以和她一组吗？做完任务就可以了，其他时候不麻烦你，好吗？”

　　谈喻菲这才明白过来，她虽然很少上体育课，但知道体育老师有个习惯，喜欢让他们两两组队，完成任务才可以自由活动，他们班好像是57个人，27个女生现在变成了26个，徐明然走了就意味着她的小伙伴要落单了。

　　“我走后七七很难过，我问了很多人但她们都有自己的队友，实在没办法了，所以才来打扰你。”徐明然拼命稳定自己的情绪，她太紧张了，看到谈喻菲不耐烦的表情她更加害怕，声音渐渐小下去。

　　“明然！”身后传来响亮的一声。

　　“七七！”

　　徐明然笑着朝她身后招手，谈喻菲扭头看，果然是那个女生。

　　左七七跑过来瞟了她一眼，然后站在徐明然旁边，两人小声交谈。

　　“你怎么过来找她了，我说了我自己也可以的。”左七七看到徐明然，嘴上说着安慰的话，但眼里又蓄起了眼泪。

　　徐明然抬手轻轻地替她拭去，柔声道：“体育老师那么不好说话，一个人做任务多累啊，她们也不愿意做完再跟你组队，你是因为我才落单的，这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左七七小声啜泣，徐明然忧心忡忡，拉着她的手轻声哄着，极尽温柔，然后为难地看向谈喻菲。

　　那温柔的眼神让谈喻菲内心一软，左七七红红的眼尾，更是让她想起那时候许茉浑身哆嗦着蜷在她的怀里，说她好害怕。

　　“行吧。”谈喻菲叹了口气，算是答应了。

　　徐明然高兴的马尾辫一摇一晃，左七七也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看过来，她受不了这种感激的眼光，便赶紧转身回班。

　　刚坐下，左七七后脚跟过来，把一个纸袋放她桌子上。

　　“这是明然送你的礼物，是她自己做的，还有，谢谢你。”说完就走了。

　　不想帮忙但也帮了，可东西她真的不想收，于是叫住左七七：“她人呢？”

　　左七七扭头，疑惑道：“去办公室了，怎么了？”

　　她拿起纸袋去了办公室。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边一阵笑声，她听出来有徐明然的声音，另一个，好像是林泽。

　　她停住脚步侧身往里瞅，姿势跟在听墙角一样。

　　“到那边能跟上吗？”林泽问。

　　“可以，我转过去以后就在赶他们的进度，老师和同学也很照顾我！”徐明然声音欢快的回道。

　　“老师知道你是个努力的孩子，但是要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太赶了。”林泽很是欣慰，忍不住叮嘱几句。

　　“我明白的，这个还请老师收下，算老师送我那么多书的回礼，我亲手做的，没花钱！”徐明然把东西从纸袋里掏出来放到林泽办公桌上。

　　是个镂空的笔筒，看起来十分别致，筒身是用大小差不多的白色贝壳拼粘而成，精致的程度说是买来的都有人信，看得出是花了不少心思。

　　谈喻菲低头看手里的纸袋，里边貌似也是个笔筒，不过她的贝壳是火红色，上面还有白色的条纹，像清晨海上绚烂的早霞，看起来张扬又热烈。

　　林泽拿在手里翻着看了好几下，很是喜欢。

　　“很漂亮！我收下的是你这份心意，而不是礼物本身，因为老师为你做的都是职责所在，再说，你也帮了老师的忙。”

　　“您喜欢就好！我觉得遇见林老师真的很幸运，虽然短暂但我会永远记得，所以这也算作一个纪念品吧。”

　　林泽朝她笑了笑。

　　谈喻菲微愣，她不知道林泽还有这样的表情，虽在笑但跟平时截然不同，明亮的眼睛弯弯，看向徐明然的眼神里温柔中带着疼惜。

　　他对她这样笑过吗？

　　“又跟老师客气，要上课了快回去吧，记得有问题多找你们老师商量，需要的话也可以联系我，自信点，老师相信你可以的！”林泽说完，将手抬至胸前。

　　徐明然愣了一下，随即也抬手和林泽击了一掌。

　　有事记得联系我，好熟悉的话。

　　谈喻菲站在门外像个偷窥者，看着他们师生像朋友般聊天甚至击掌。

　　徐明然没料想门口站着个人，差点和谈喻菲撞上，看到她手里拎的纸袋，以为她要反悔，脸上笑意瞬间凝固，慌忙问道：“是有什么事吗？”

　　林泽紧随其后，疑惑徐明然怎么不走了，接着便看到了站在一旁的谈喻菲。

　　谈喻菲偷听被抓包，心虚地把纸袋藏在身后，匆匆朝徐明然说了声谢谢就跑回了班。

　　见她没反悔，俩人都便松了口气，徐明然跟林泽道了声再见，便赶紧朝楼下奔去。

　　林泽要去别的班上课，路过3班时，透过窗户看到谈喻菲正支着头盯着桌子发呆。

　　到了体育课，老师进门看到没穿校服的谈喻菲时显然有些吃惊，开学这么久，这位祖宗出现在课上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

　　这次的任务是每组50-80个仰卧起坐，女生50个，男生80个，做完可以自由活动。

　　在一片哀嚎中，谈喻菲感受到左七七的视线，然后朝她点了点头。

　　谈喻菲先做，她动作标准且轻松，做完也没有大口喘息，仿佛刚刚只是伸了个懒腰，七七没计时但敢肯定她用的绝对不到一分钟。

　　轮到左七七时就没有这么轻松了。

　　开头感觉还好，等做到20个的时候，她逐渐感到体力不支，身体开始左右乱扭，五官都在用力。

　　30个的时候体力严重不支，谈喻菲看她挣扎了大半天，小脸憋得通红，背就起来了五厘米，心叹道真是太废了！

　　要死不死，体育老师正往这边走来，左七七感觉世界都暗了。

　　要是看到她扭成这样，老师一定会再给她加十个，然后看着她做完！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准备拼了，但一想还有整整20个，刚提上来的这口气又差点给吐出来。

　　“42，43，44…”

　　左七七两眼发亮，她没想到谈喻菲会帮她作弊，直接给减了十个！这简直就是惊喜中的惊喜！她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六个做了，然后气喘吁吁地朝身后的体育老师汇报完成。

　　体育老师看了看一脸冷漠的谈喻菲，又看了看气喘吁吁的左七七，在本子上打了两个勾。

　　左七七在他走远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正纠结怎么跟谈喻菲道谢，谁知她早就转身朝操场看台走去。

　　看台正中距离主席台很近的地方有块广告牌，这里是视野盲区，下边的人看不到这里。

　　谈喻菲坐下来点了根烟，快抽一半的时候，一双粉白的运动鞋出现在视野，顺着鞋往上，是瓶冰水，再往上，是左七七那张略带拘束的脸。

　　谈喻菲颦眉，她只答应了徐明然跟她组队，左七七这是什么意思？是没有伙伴感到孤独，让她整节课都陪着？

　　左七七举了半天也不见谈喻菲接，她的脸开始烧起来，说话也不利落：“谢谢你跟我组队，也谢谢你刚刚…替我那什么，请你喝水。”

　　谈喻菲愣了半晌，没想到这人误会了，她只是觉得左七七太耽误她时间，所以才多数了几个想赶紧结束。

　　但是现在也懒得解释了，太麻烦，于是用没夹烟的手把水接了过来。

　　左七七盯着她手里的烟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吭声。谈喻菲能帮忙已经很不错了，她还不至于拎不清的以为能跟谈喻菲亲近，管的上人家抽烟喝酒。

　　谈喻菲见她还是没走的意思，冷漠道：“有事？”

　　左七七连忙摆摆手，转身离开，刚走到楼梯口，听到身后人突然开口道：“徐明然为什么现在转班？”

　　谈喻菲说完就有些后悔，明明跟她半点关系都没有，人家就是退学也碍不着她，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

　　左七七转过头，没料到谈喻菲会问这个，但三言两语又说不清楚，便又走回来。

　　谈喻菲见她过来，随手把烟灭了，扭开瓶盖喝了口水，给她让了位。

　　“她本来就想去文科班，但是她爸妈觉得以后不好找工作，就逼她进了理科班。”

　　她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眼底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明然有个弟弟，她爸妈之前心思都不在她身上，明然上了高中后，他们总算想起来还有个闺女，开始对她的未来指手画脚，根本不理会明然说什么，直接就给老师打了电话报了理科。我俩小学初中都在一起，刚开始看到班里有我时她还很开心，但后来她越来越压抑，常常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第二天眼睛肿肿的笑着说没睡好，上课也集中不了，一节课下来手掌里全是指甲印。”

　　左七七坐了下来，眼里浮起一层水雾。

　　“明然家里条件不太好，但她从不觉得有什么，整个人温和又自信，但那阵子，我感觉她人都碎了。林老师在自习课上发现她在做历史资料，看她慌慌张张，浑身发抖，就把她叫进了办公室，了解情况后，他告诉明然为时不晚，鼓励她自己做选择，又往她家跑了很多趟说服了她爸妈转班。”

　　谈喻菲听明白了。

　　徐明然顶着家庭的压力选了自己不擅长的理科，渐渐力不从心，又强行压抑导致出现焦虑和抑郁，被细心的林泽发现，将她从迷茫和痛苦中捞了出来。

　　左七七又说了些什么，谈喻菲已经没在听了，她朝旁边看去，见谈喻菲浓密纤长的眼睫低垂，皮肤白皙细腻到近距离都不见毛孔，耳边的长发被风微微吹起，轻轻扫过挺翘的鼻尖。

　　真好看啊，左七七在心中惊叹道。

　　谈喻菲突然抬起浅黄色的眸子看过来，左七七像上课跑神被逮到一样，慌张地偏过头，磕磕巴巴的说了声再见，赶紧溜了。

　　最后两节课被换成了数学课，林泽上课的时候总能感受到来自最后一排窗户边上的注视，谈喻菲眼神无焦的看向这边，说是看但更像是发呆，盯得他有些不自然，无奈下点了她的名。

　　“谈喻菲，讲到哪了？”

　　谈喻菲手中的笔猛地按了下去，在书上划出长长一道，她回过神，看到前边好多人都在瞅这边，忙把自己的书翻开，抬头看林泽嘴角轻抿，又把书翻了好几页。

　　前桌轻轻转过来，帮她把书翻到页码，给她指了指例题，谈喻菲尴尬的点点头。

　　林泽这才把眼神收回，重新讲了起来。
　　课后刘洋跟周围人崩溃倾吐家访，那一阵子他家长忙没空，以为可以躲过去，没想到林泽还记着，等他们忙完，立马就“杀”了过来！

　　家访完，他承受了他妈的河东狮吼和他爸的鞭子炒肉。

　　“不过，我真心服他，咱班里那几个家住在偏远乡下的，林老师也没有跳过，去的时候还给家里老人带了补品。”

　　周围人纷纷附和。

　　谈喻菲从头听到尾，没发觉铅芯已经磨到根了。

　　她才明白林泽对她的关照，不排除有校长的嘱托，但更多的是林泽本身就是这样温和善良的人，他像太阳像雨水，无差别的照耀和灌溉着所有，这让她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感到有些虚空。

　　谈喻菲疲惫地望向窗外，看着地上落叶被风卷起又摔落，夏日里娇艳的花如今残败得只剩下干巴巴的托，心口莫名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