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刹》九君渊云

4、第三章 提携玉龙为君死

　　四海之内，人人皆知蔚灵城不仅是苍麒的国都，也是最大的商贸中心。城中分东西二市，南来北往，客流不断，若是在二市之间盖一座酒楼，必定生意红火。芝兰堂就是这占了绝佳地利的酒楼。
　　提起芝兰堂，蔚灵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五年前为了争这一块黄金地皮，蔚灵城中的四大商家大打出手，争的头破血流，满城风雨。最后却被一个无名老板渔翁得利，将这块地皮据为己有开了芝兰堂，生意果然好得让人眼红。可怜四大商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到头来还不知败于何人之手，只知这芝兰堂的老板神秘非常，手下人皆唤其“兰主”，至于其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是一无所知。
　　能开这样一座酒楼的人自然不简单。短短五年的时间，芝兰堂便已跃身为蔚灵城中第一楼，能在芝兰堂摆酒设宴，已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因此，能在芝兰堂的雅间就坐的人，非富即贵。
　　时值正午，律琪已在芝兰堂临窗的一个雅座上独自喝了半个时辰的酒。他只要了一壶酒，一个人很慢地喝着，也看不出有什么烦心事，不像是喝闷酒的样子。律琪的心思完全不在酒上，他总是喝上一口，就停下来把玩一下酒杯，一副百无聊赖，打发时光的模样。若是心细之人很容易就可以看出来他在等人，但了解他的人此时却一定会感到惊讶万分。他律二公子的高傲自负在城中可是出了名的，从来只有别人等他没有他等别人的道理，更不用说一等就等上半个时辰，就连他的红颜知己，玄勾阁的叠翠姑娘也没有这样的待遇。
　　一阵脚步声惊动了沉浸于思绪中的律琪。他抬起头，目光落到了正信步走上楼的老者身上，神色由最初的探询渐渐转变为疑惑。“兰主？不对，你不是兰主，你是谁？”
　　老者慈祥地一笑，“老朽的确不是兰主，律二公子目光如炬当真令人佩服。不过，老朽仍有些好奇，公子从未见过我家主人，又是如何断定老朽不是兰主？”
　　“理由很简单，这里的伙计看你的眼神都很恭敬。但据我所知，兰主从未亲自管理过芝兰堂，那些伙计根本不可能认得他，自然也不会用恭敬的眼神看他。所以，我猜老先生不是兰主，但却是兰主身边很重要的管事人，不知律二的这番猜测，答对几分？”修长的指尖轻轻扣击着薄胎酒杯的边沿，律琪不慌不忙地娓娓道来，仪态从容至极，但那紧绷成线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心中的愤怒。“可惜啊，律二长这么大，第一次等人等那么久，对方却仍然不肯亲来相见，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这生意还怎么做？老先生，既然你家主人不肯见我，那在下就次告辞了。”
　　“年轻人就是太急噪了。律二公子连原由都不问问就急着告辞，难怪这芝兰堂会落于我家主人之手。”老人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轻蔑不屑之意表露无疑。律琪被戳住痛脚，胸口微微一滞，明知对方是在激将，却仍是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呵，是啊，兰主的确好手段，轻易就将四大商家玩于股掌之间。我律二也不妨做回君子，听一听老先生的解释。”
　　“解释谈不上，我家主人也从不对人解释什么。”老人不卑不亢地答道，语气里却流露出一丝傲然。“兰主不肯亲自与律二公子相见，只有两个原因。一是不方便，二是没必要。公子是聪明人，应该能明白老朽这样说的意思。”
　　律琪眉头微皱，沉吟良久，终是叹了口气。“这样一个人，律二若是不见上一见，怕是会遗恨终身。”老人理解地笑笑，“到了适当的时候，我家主人定会与公子相见。至于委托给公子的事，还请公子万勿推辞。”
　　“没有问题，这件事对律家来说百利而无一害。只是律二心中尚有疑问，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二公子请说。”
　　“兰主既然有办法弄到燕家私贩粮草军备的证据，为何要把它交给律家，而不是自己将燕家整垮，从中得利？”
　　“二公子。”老人再度摇了摇头，“老朽已经说了，有些事情，我家主人不方便出面。二公子人中之龙，若是怕做恶人而想放弃这个打压对手的机会，我们也不会勉强。而我家主人真正要做的事情，二公子还是别知道的好，免得惹来麻烦上身。”
　　律琪好看的眉越皱越紧，渐渐拧成了个“川”字。一些线索慢慢浮上心头，忽然，他露出惊愕的神情看向对面的老人。“难道……”
　　将手指放到嘴边，老人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公子还是放在心里的好，千万别说出来。最好，能忘的话，就忘了吧，当作什么也没发生，会比较安全。”
　　“我律二岂是怕事之人？只是有些惊讶，兰主要做的竟是这样惊天动地的事。”律琪神色凝重，缓缓起身，行了一礼。“单是这分胆量，我律二就自愧不如。”
　　“惊天动地吗？律二公子说的未免有些夸张，我家主人不过在做他应做之事罢了。”老人笑的有些无奈，冲律琪拱手为礼。“既如此，老朽就先行告辞了。”说完，老人便缓缓向楼下走去，边走边吩咐伙计，“律公子的酒钱就别去收了。”
　　律琪目送老人离去，直到再看不见老人的身影，方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兰主，好一个兰主……”律二公子喃喃着，抄起桌上的酒壶灌了一大口，“这蔚灵城，怕是要乱了。”说话间，律琪的眸中爆起一团灿亮的光芒，那是仿佛猎豹发现猎物般的眼神。律琪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快要烧起来了，这种感觉，他已有多年不曾体会。

　　西市一处僻静的小巷，一向少有人至。但从这条小巷走进去，就可以到达一处府邸。府邸朱漆大门，铜锁深沉，紫檀木黑漆的匾额上书三个金色大字‘圣武府’。这正是近来圣眷正隆的圣武公主府，以前却是叫做‘莫桑府’，是圣武公主叶路佳当将军时的封号。
　　春日阳光和煦，鸟语花香。舒雅手执一杯清茶，意态悠闲地斜倚在竹榻上随手翻着书籍。人都说春眠不觉晓，但舒雅向来没有午睡的习惯。事实上他一向浅眠，若不是身子不好，家人在姐姐的叮嘱下盯得又紧，他连一天四个时辰的睡眠都会有所苛扣。
　　屋外走廊上，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舒雅侧耳倾听片刻，好看的绿眼睛里浮起了笑意。“吉叔，您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位鹤发童颜的老家人推门而入，也是满脸笑容。“少主所料分毫不差，那律二公子很爽快地答应了。少主先前的担心怕是多余了。”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舒雅摇了摇头，目光悠然飘向窗外，似在观察柳梢间流过的浮云。“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不答应的是傻子。我一点也不怀疑律琪会帮我做这件事。我担心的是，律琪是个聪明人，你让聪明人帮忙办事，自然更要多花些心思。”
　　见他修长的眉又细细蹙起，吉叔的脸也沉了下来。“老奴可不懂这些个勾心斗角，老奴只知道小姐曾吩咐过，一定要盯紧少主的日常起居，一日三餐，尤其要盯紧的就是，少主有没有按时吃药。”
　　对这从小看自己长大的老家人，舒雅早将之当作父亲般敬爱，见他沉下了脸不由苦笑。“吉叔你莫要这样看着我，我今天可是有好好吃药的。”
　　“真的？”
　　“真的！”
　　老家人犹自不信，招手唤来一个秀气伶俐的小婢，问道：“少主今天可有按时吃药？”
　　“少主吃了，小玉亲眼看着少主吃下去的。”小玉脆生生地回答，那神情好似完成了什么不得了的壮举。“嗯，做的好，以后也要这样盯着少主，明白吗？”吉叔慈爱地摸了摸小玉的头，挥手叫她出去了。
　　哭笑不得地看着吉叔夸张的举动，舒雅勉强咳了一声，岔开话题，“对了吉叔，阿姐还没醒吗？”
　　昨夜叶路佳喝得大醉而归，一回来倒头就睡，直到现在还没起床。吉叔摇了摇头，“小姐昨晚喝得烂醉，这会儿还睡着呢，要老奴叫醒她吗？”
　　“不用了。”舒雅轻轻笑了，一提起姐姐，他好看的碧眸里就泛起一层柔和温暖的光。“姐姐绷得太紧了，这两天就让她放松一下吧。况且，她不在，我做事也方便些。”说着，他起身放下茶杯，拿过了挂在架上的狐裘披风。
　　“少主准备上哪儿？”吉叔利索地替他扣上了披风的领扣，恭敬地问。
　　深深吸了口气，舒雅似乎想藉由这个动作稳定一下翻涌的情绪，良久，方道：“去赫连府。”吉叔的神色一僵，劝道：“少主真要去赴约？这明摆了是场鸿门宴，赫连老头太过奸诈，少主不必理会就好了。”
　　“人家都叫上门来了，不去不大好，而且也是该会会这些人的时候了。”舒雅转过头看着吉叔，他的神情很专注，带上一点寂灭的苍冷。“放心吧，吉叔，赫连余不过想看看他的对手，雷月会跟着我，不用担心。”仿佛证实他的话般，一个少年鬼魅般现身，瞬间站到他的身后。少年留着深蓝色的短发，眼睛是诡异的金色，藏着鹰一般择人而噬的光。黝黑的肤色为他清秀的面容平添了份野性，他的耳朵更是奇特的尖耳，若给一般人看见肯定会大叫妖怪。
　　看见这个少年，吉叔终于不再多言。他差点忘了，能够驯服鬼族当护卫的少主，哪里需要他来担心安危。这个起名雷月的鬼族少年是舒雅两年前北游时从九阴山带回的。雷月不会说一般的通用语言，他的族语只有舒雅可以听懂。因着他绝佳的身手和神奇的力量成为了舒雅的贴身护卫，舒雅也把他当成弟弟，宠爱非常。“是老奴多虑了，有雷月在，自然就万无一失了。”吉叔用略带畏惧的眼神看了一眼鬼族少年，不禁想起了一年前的那个血色的夜晚。那一晚之后，除了舒雅，任何人都再难用普通的心态去面对这个少年。
　　那真的是，鬼魅般恐怖的力量啊。吉叔在心里暗叹一声，面上已回复如常。“老奴这就去给少主备车。对了，少主，明日是方小姐的生辰，今早送了请柬来。少主可有想好送什么贺礼？”
　　听到‘方小姐’三个字时，舒雅的眼中一瞬间浮现出喜悦，却又在下一刻沉淀成浓重的痛。但这些都如浮光掠影般匆匆褪去了颜色，再看时就已是云淡风轻，那双翡翠色的瞳仁仍似一汪深潭，无悲无喜。“把院中那株‘倾城雪’移到盆中送去吧，晴夜她喜欢芙蓉。”舒雅的语气淡淡的，修长的十指紧紧地攥住了披风。“雷月，我们走。”
　　“少主，您这是何苦啊。”老家人的眼中有一些怜悯，担忧地望着这个自己从小看大的孩子。
　　舒雅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你不懂的，吉叔，你不会懂的……”仿佛一声轻轻的叹息，又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少年的毅然地踏入融融阳光中。那一抹白色与金色的光线交织，渐渐迷离成无法辨清的忧伤。

作者有话说

　　为索米人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