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春晓，大泽秋暮》死灵渊

20、替罪

　　暮雪假装伤病未愈,避免了上台斗法暴露身份的可能,但寒渡避免不了。好在大家都知道他是个菜鸟，他上去顶多装怂挨几下打败下阵来就好。暮雪虽然对苏隐很有抵触情绪，但是现在他们认识的妖怪也只有苏隐一行，所以，他不得不让寒渡去请教苏隐一些妖怪的常识——寒渡毕竟最终还是要回到妖怪中生活的。
　　所以斗法大会开始的第一天早晨，暮雪硬是要寒渡和苏隐他们一起到会场去。
　　寒渡对苏隐一开始的好感因为苏隐对暮雪的误伤消失殆尽，连带那个装笨装纯的狐微子一并讨厌。原因就是狐微子在寒渡面前暴露过他的本性，其实寒渡并不讨厌那种有点妖有点坏还有点荡的性格，但是这种人一旦装起小白......你可以想象一下苏妲己一脸天真纯洁羞涩地说——
　　“哥哥不要这样子说嘛。”
　　此时，狐微子对贺攸说，原因是他和贺攸在赛前小小地切磋了一下，贺攸夸奖他的反映很敏捷。
　　自从从岩洞出来，不知怎么狐微子就和贺攸结拜为异姓兄弟。贺攸因为长狐微子半年，所以，狐微子称其为兄。但是，狐微子装纯，所以，他整天对贺攸哥哥长哥哥短。每当狐微子叫贺攸一声“哥哥”，寒渡就感觉自己象被雷劈了一下。
　　寒渡暗自把苏隐归结为“危险人物”，而把狐微子归结为“恶心人物”。
　　现在他们几人，加上刀绿蓑，正在岱宗绝顶的玉皇宫大殿前面的广场上面。广场东面有座天然的石台，长宽大约都在十五丈左右，高有一丈。这就是天下闻名的“观日台”。观日台东边紧挨悬崖，最突出的地方有一条五丈余的天然石柱悬空斜探入崖外云海，被称为“探海神针”。观日台既是岱宗派平时祭天的祭台，又是斗法大会的擂台。
　　现在，几乎所有来岱宗的人都聚集在观日台下面，等待斗法大会的开始。他们其中已经有一些人忍不住技痒开始展露些本事，出风头了。刚才狐微子敏捷地躲过贺攸几下进攻，引得贺攸大加称赞。
　　寒渡却无心看这些人出风头。对寒渡来说，防身保命的功夫，比好看拉风的花拳绣腿有用得多。更何况他现在疑问多得很，想问苏隐，但是真腆着脸去问又不忿。凭什么苏隐做了那种要杀他们的事情，还象没事人一样，自己还要象对一般人一样客气地对他！这样想着，他不禁多看苏隐几眼。
　　苏隐不愧是千年老妖，看了寒渡的样子，就象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自己凑上来搭讪说：“还在生我的气吗？”
　　寒渡不语，连看都没看他。但是寒渡直觉他在微笑，那种让人觉得很慈祥，很温暖的笑。
　　“你觉得我很残忍，对吧？”苏隐说。
　　寒渡没有说话，心里想，你也知道你残忍啊。
　　“但是如果你和暮雪都是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杀了你们。”
　　苏隐的声音很轻，在周围都是人声鼎沸的环境里，寒渡觉得这句话就象幻听一样飘渺，但是又象钢针一样刺进他的耳朵，刺得他太阳穴突突地跳。
　　“因为人族从来不曾给我们任何生存的机会。有些情况下，我们不杀人，我们就会被杀。而且人连我们的家人都不放过。”苏隐的声音很冷酷，寒渡第一次听到他用这么冷酷的声音说话。他这时才第一次意识到苏隐是条蛇，一条冷血的毒蛇，虽然大部分情况下他都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我们从出生起，就注定要和人族相互杀戮，我们本是天敌。如果他们强过我们，我们就只有被屠戮的命运。人族从来不曾给我们任何怜悯，他们屠杀我们的父母，孩子，占领我们的家园。对他们来说，我们从来就不是一个有感情的生命，而是一块可以吃的肉，可以制作法器的材料，可以增进修行的补药。他们为了让后代一直屠戮我们，一直从我们这里心安理得地获得他们需要的一切。编造出无数传说侮辱我们，丑化我们。他们说我们是妖魔，是畜生，说我们嗜血，□□，残忍。但是最残忍的是谁？是谁强占了我们的家园，把我们一个又一个的民族灭族？
　　你看到那个岩洞里大瓮里面的尸体了吧？那些尸体其实全都是妖怪。他们是三百年前死于‘剑仙降妖战’的渤海水族的先人，渤海水族一直崇尚上古遗风，不仅衣食住行尊崇上古礼仪，而且避世隐居，从不与外界来往。他们在渤海这块龙脉胜地，很多都滋养出很大的内丹。而这条龙脉在海下，人族修真者是无法长期占据的。三百年前蓬莱派有个人族的道士叫李栖云，当时他是蓬莱派掌门。他为了振兴蓬莱派，势必要得到海底龙脉里的龙气。而渤海水族的内丹，就是渤海龙气的精华。
　　当年李栖云带领三百弟子，伙同当时的岱宗派闯入渤海水族的地盘，说他们兴风作浪，祸害过往船只渔民，把他们屠杀殆尽。等我们接到拼死逃出求援的渤海水族的信息，赶去救援时，渤海里已经没有一个有灵力的生灵存在了。那时侯我站在渤海边上，海风吹过来全是呛人的血腥味！海水是血一样的红，一直红到天边！被海水冲上岸的水族，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全是残鳍断尾！很多水族都是被他们用铁链穿了琵琶骨，剁了腮，在太阳下活活晒死的！
　　后来岱宗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渤海水族保存尸体的方法特别，可以把灵气保存在尸体里，让尸体不现原形，不腐烂。于是他们挖了渤海水族在海底密道里的族墓，把渤海先人的灵柩和遗骸带到岱宗。他们的徒子徒孙就是利用这些遗骸造了那个封妖阵。
　　你现在还对人族抱有幻想吗？我知道你那个暮雪是好人，但是，你能保证其他人都是他那样的好人吗？你如果还和他纠缠不清，不仅害了你自己，而且害了他！人族如果一旦知道他和妖怪交好，一定让他在人族地盘无处容身的。但是如果他跟我们回去，先不说我们云梦大泽的规矩不许人族进入，仅仅是他的身份，你认为会有妖怪接受他吗？到时候，他会被孤立，你认为他会幸福吗？或者说，你自己觉得有能力给他所有的幸福？”
　　寒渡已经愣在那里。
　　在他的人生中，他经历了比同龄人更多的磨难与痛苦，也比同龄人更知道生存的困难和复杂。
　　但是，他第一次感觉到活着的绝望和无趣。
　　他一直都不曾想，或者是不愿想他和暮雪终有一天会分别，各自踏上人生的路。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和暮雪还要在一起很久，即使因为各自有事分别，但最终还会在一起。如果人族和妖怪的地盘都不能呆，他们还可以避世隐居。
　　但他从来没想到过，现实比他所尽可能想象的还要残酷。天下之大，却没有一寸土地可以供他们两个容身。
　　昨日贺攸探望暮雪走后，暮雪和苏隐又谈了许久。他虽然在一旁听着，也多少了解自己的家族对妖怪有多么重要，却心里根本不以为然。现在他忽然明白，自己的身世虽然会得到妖怪们的照顾，但也会招来人族的着重仇杀。妖怪们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人类在一起不管吗？人族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和重点刺杀的妖怪安然度日吗？
　　绝对不可能。
　　他以后的人生，不会再有暮雪。
　　暮雪以后的行踪，他会一无所知。
　　天涯海角，永不相见。
　　那他活着还有什么快乐？没有暮雪和他分享快乐，分担痛苦的人生．．．．．．难道他活着的理由就是为了妖怪的大业？
　　那个他到现在还不怎么清楚的大业？
　　他从来没有过象今天这样清楚自己妖怪的身份，也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明白这个身份的沉重。
　　他刚刚得知自己不是人时，兴奋而庆幸——自己终于和村子里那帮只会欺负人的混蛋不一样了。当他带暮雪逃出郭家时，他简直感谢上天赐给他非人的身份。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鄙视那些龌龊的人，他和他们不一样。作为妖怪，他感到新鲜和荣耀。
　　但是，今天他忽然明白，无论他是什么，在哪里，都逃脱不了黑暗和龌龊的一切。
　　就象他是鸟儿，却从来都不会飞翔。
　　身边欢乐的人群依然沸反盈天，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少年的落寞与绝望。寒渡觉得自己好象和身边的欢乐气氛脱了节，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满足，而他，却看不到希望。眼前的一切都开始模糊．．．．．．
　　苏隐的手轻轻拍在他的背上，他感觉两滴泪水从眼眶重重地落在地下。苏隐的手搭在他的背上，苏隐的手很暖，声音很温柔：“人生天地间，如沧海一粟，只有改变自己而遵从命运。但是我们一旦力量够强，就可以转运改命。如果你觉得实在放不下暮雪，就成为妖族第一高手吧。你有一个妖族最高的任务，一旦达成了，别说你和暮雪能逍遥自在，我们妖族所有人都会逍遥自在的。”
　　寒渡抬起头，看着温润如玉的苏隐。他知道这个男人必要时会无比地狡诈和冷酷，但是，他直觉对方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对自己说的话是真的。
　　“要我做什么你说，只要你能保证我和暮雪以后不会象我父母那样被人追杀。”
　　“我保证。”苏隐郑重地点头，然后，用他那略有老茧的手指帮寒渡抹去泪水，“先把眼泪擦干吧，贺攸他们过来了。”
　　寒渡回头，贺攸和狐微子果然朝他们走过来。两个人都喜气洋洋。
　　“哎呀，寒渡怎么哭了？”贺攸说。
　　“他嫌自己本事不如你们呢。”苏隐笑着说。
　　“哈哈．．．．．．”大家一起笑。这时候，忽然人群骚动起来。所有的人都向擂台方向涌去。
　　“这么早就要开始？”贺攸奇怪地说。这时正好贺攸的师弟方其葛天洪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葛天洪用他那过分洪亮的嗓子喊：“贺师兄！快去擂台啊！听说抓到前几天在岱宗闹事杀人的妖怪了！要公开处决呢！”
　　苏隐和狐微子对视一眼，和大家一起向擂台冲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