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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铜炉 ...

  •   我乐颠颠回到”囚”的时候,小风燃一下子扑过来兴奋地告诉了我一个超级大喜讯:
      “女人!恭喜!主人说有点事要和你好好谈谈!”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是什么喜事,小风燃笑得多开怀,我就知道我会有多惨。果不其然,白慕白竟然告诉我,那颗九转回魂丹并不是白给弥萝的!!!
      “有得必有失,子潇,你理应知道这句话。”白慕白站在殿门口,微微皱眉。
      我仰着脸看他,极天真极可爱地说道:“先生,子潇不知道。”
      天知道一颗九转回魂丹多么贵重!一颗九转回魂丹就可以换回一条性命啊!我哪有性命给他换!但是仔细一想,竟然觉得自己赚了,幸好我把丹药抢了,否则那个叫弥萝的小姑娘可能要拿性命来换了。这对她来讲一定是个艰难的抉择,可能又要哭啊什么的最烦了。
      白慕白大约也是觉得我一文不值,全身的骨头加起来也比不上一颗丹药的皮毛,唯一值钱的殿臣和诸贤又已经在他那里了,这导致他一时半会不知该拿我怎么办。
      小风燃提了个好建议:“主人,把她投进炼丹炉好了,让她知道炼一颗丹需要多少磨砺,看她敢不敢乱送!”
      我吓得全身一颤,使劲揪它的小脸蛋:“你敢再说一遍!!我们白先生这么善良正派的君子会听你这种小人的唆使吗?!白先生心肠如此好,你怎能期望他变得歹毒呢?!”我其实是想说,你丫的小贱人,知道炼丹炉温度多高吗?你巴不得我死是不是?哈哈哈,我怎能让你这个小贱人如愿以偿!
      白慕白微微颔首:“风燃,依你。”
      我僵硬地扭过头看白慕白,那个混账术士竟然一脸淡定,烧的不是他自己他当然一脸淡定!!!
      “子潇,我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惩罚你。”白慕白微微叹气。我含泪看着他,我当然知道你不知道如何惩罚我啊,我什么都没有,连视死如归说一句“老子烂命一条”的资格都没有!而且心又硬如磐石,皮又厚到发指。
      风燃嘻嘻地拖我进第二层的炼丹炉,我狠命挣扎,后背一层层硌到楼梯上痛得要命。白慕白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依旧是湛然若仙,没有一丝乱发,没有一点微尘。我突然恨极了他这个样子,我刚要口出狂言大骂他一番,指责他是个伪善的伪君子!胡乱施以刑法的变态暴徒!然而我的眼睛落到他的剑上,就再也挪不动了。
      梼杌。
      不可教训,不知诎言,告之则顽,舍之则嚣,傲狠明德,以乱天常。
      梼杌。
      我不正是他背负的这把剑,梼杌么?
      我失魂落魄。
      我——正是——凶兽梼杌啊——
      “嘭!”一声巨响,炼丹炉关闭了,里面一片漆黑。
      我听见风燃道:“主人,要点火吗?”
      白慕白道:“不必,只是关禁闭罢了。”
      然后,又是一声响。我知道,门关上了。又静地只剩我一个人了。我在一片漆黑里抱着自己,把头埋进胳膊里,炼丹炉并不宽敞,只能容下蜷曲的我而已,里面还有灰烬的味道。
      灰烬的味道,莫名其妙,熟悉的,灰烬的味道。
      所有东西都灼烧成灰烬。包括魂,包括魄,包括灵,包括骨,包括肉身和血液。我不再存在于世。我觉得头痛欲裂,撞击着炼丹炉的炉壁,渴望发出一点声响引起白慕白的注意。然而,没有,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我像是死了,白慕白像是死了,风燃像是死了,宫殿像是死了,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死了。不不不,不对,不对,只有我,是死了的。
      我猛然意识到这一点,瞬间如投入深海的溺死者渴望空气一样,伸开手臂要去拥抱透过海面的最后一丝阳光,不成字的音节自我喉咙里艰难迸出,碎成一片一片可怕的玄虚。
      不——救救我——白慕白——

      我的思绪飘到一座小城,透明的我淡然地站在半空,细细地瞅着那座城的名字。
      漠城。
      那两个字,每一笔每一划都像刻进我脑子里那般深刻,我的手指不由自主跟着它动起来。我在空中写下两个字来:漠。城。
      漠城是座小城,可是每一条街道都繁华到令人叹为观止,每天有数不清的货物从这里进和出,有许多各色的人在这里举行不同的商谈,一点点消息只需片刻便能从东城传到西城。
      这里有向下三十六层的深渊冰窟,向上四十九层的三千烈焰塔,奇术卷轴遍地的鬼方。
      “风家的少爷关进三千烈焰塔已半月了,大概早已化作几缕青烟消逝了吧。”
      “差不多也是如此了,实力强悍的野兽进去不过半日便尸骨无存,何况是一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呢。”
      “命途多舛不过如此罢了。”
      底下着着青衫的几个男子交谈着,话题从一个到另一个。纵使是一个小城,每天发生的事情都如此多,谁人会关心谁生谁死谁是谁非?
      我飞到了三千烈焰塔。
      那座塔塔身古朴,缠绕蟒天紫蛇的图腾,共四十九层,每一层挂着七只铜铃,铜铃上刻着三头金凤的符文,塔身高入云霄,直入天际。古朴的塔身在我眼里渐渐透明,我可以看见其中每一层都有厉鬼在哀嚎,可是从外面看来,三千烈焰塔是最安静的塔,安静得几乎已经死去。
      最底下一层,是火焰最烈的一层,那一层只有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似乎在往铁栅栏外观望着什么,而铁栅栏外,确实站着一个人。
      我飞下去,那站着的人,是一个少女,那少女竟然有些眼熟,我想了想,是了,弥萝,这个少女与弥萝有七分相似。只是这少女比弥萝更温婉些,一对秋水眸子澄澈无比,却又满是哀伤和爱怜。她穿着天蓝色的漪丽长裙,在轻风里飘若绝尘仙子。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个少女,和这个少女美到惊人的眼睛。
      我飞得越加低,站在这个少女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我想知道她看的是什么。
      然后——
      我看见了——
      年少时的风卿——
      十四五岁的风卿——
      十四五岁的……我自己……
      那个年少的我的眼睛里,站着现在的我。我蓦然泪流满面,时光割裂的巨大的薄凉缝隙,在视线相触的那一刻融合。
      是了,我记得我是谁了。
      我是漠城风卿风子潇。

      我成了我自己。

      最底下一层的焰火的最烈的,灼烧得疼痛入骨。净龄站在那里望着我,深深地、爱怜地望着我,她心碎地说:“卿,你到上面去。”
      “不要。”我微笑着摇头。
      净龄努力抑制流泪的冲动,她眨了眨眼睛,把即将滚落的泪铺成眼球上的水雾,费了好大的劲才使得声音不哽咽,她勉强笑着说:“你要是不听话,我就不来看你了。”
      我立刻哀求她:“不要!”我站在第一层的最中央,浓浓的烈焰全部被我的灵力压制下去,我才能给看清她的身形,才能给她造成这里并不是很难熬的错觉。我甚至不能多走一步,多说一句话,否则这地狱的烈火马上会疯了般窜到第四十九层去。
      净龄听到我哀求的声音,哽咽道:“卿,好好,我来看你,无论如何我都来看你!”她既希望能多呆一会儿,又不敢再多呆一会儿,她放下了篮子,离去,不停地回头,最终消失于我的视线。
      她消失的那一刻,我身体内的某一根要命的弦立刻崩了,痛苦充斥了我的五脏六腑,几乎要从里面生生把我撕裂开。我直直地窜向那第四十九层,咆哮道:“放下来!!!”
      霎时上百只漆黑精瘦的小鬼齐力拉下了三千烈焰塔的帘子,所有的光线和声音被阻隔在外,所有的尖叫都传不出去。我在最高的宝座上紧紧抱着自己声嘶力竭地长啸,无数的厉鬼围绕着我凄厉大叫。
      好痛——我不想要活下去!我不想活!让我死啊啊啊啊啊!
      每一缕炽热的烈火都随着灵力灌入体内,皮肉如在火焰上翻烤一般瞬间焦灼,又被逼迫着缓慢重生。无数的鬼魂被我的惨叫吓得发抖,无数的鬼魂觊觎着我的宝座在角落里虎视眈眈,无数的鬼魂发出置之度外的尖锐笑声。
      “风卿!风卿!多亏你啊!我等才在这塔里苟活下去!”
      “哈哈!多亏了风卿灵力浩瀚,才能压制住这焰火片刻啊!才能让我等在这片刻不断重生!”
      “了不起的风卿!了不起的愚蠢风家人啊!若不是他们抛弃风卿,我等哪有这番好日子!”
      我冷汗涔涔,虚弱地抱着自己,蜷曲着身体,坐在悬空的宝座上,放眼望去都是黑漆漆一片,仅仅一丝微弱的光线自塔顶投下。四十九层楼,每一层的走廊上都站着拥挤的鬼魂,吵闹声被放大了几十倍似的灌入耳朵。
      “风卿,不如我等助你打破三千烈焰塔,你再出去找风家人报仇雪恨?”一只修为高深的精瘦鬼魂轻飘飘跪到我面前,他话音一落,立刻有无数的声音附和起来,霎时塔内一片沸腾。
      我哈哈大笑,笑声肆意:“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那只微笑着等着我夸奖的鬼魂,下一秒被我踹到百米之外,狠狠砸到灼热无比的墙上,顿时化作青烟消散。
      猛然间,空气沉默如毒药。
      我笑得愈加癫狂,站在宝座上笑得直不起腰:“哈哈,我出去,报仇雪恨,甚妙甚妙!”我指着他们:“你们谁——为我做开路大将军?来,上来!我封你为大将军!”
      没有一只鬼魂前来。
      “风卿,净龄姑娘放在外面的篮子,我给你拿来了。”一只红唇白面的妖精提着一只小篮子,扭着盈盈的腰肢走来,她身后还跟着一只更小的妖精。那只小妖精紧紧地拉着她的衣角,含羞带怯,可爱极了。
      我看了看她,好似找回一些神志,歉意道:“沐予姐姐,又劳烦你了,多谢。”
      “我们之间,无需说这谢字。”沐予温顺地弯了弯腰,化作一缕青烟消散了。
      一只鬼魂叫道:“真是莫名其妙很羡慕这种妖精呢,由三千烈焰塔衍生而来,这里想进就进、想出就出,自在极了!”
      当真是自在极了的么?每次烈火灼烧着我,她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样很是自在么?
      我轻轻地掀开了篮子上的一层纱布,里面放着的是我小时候爱吃的糕点,旁边还附了一行素笺小字:天涯地角有穷时。
      我把糕点放入嘴中,忍不住呜咽起来。我对食物不挑剔,幼年时随口说句什么好吃,净龄便记在心上,自我被关入塔内半月来,她每日送来的食物必是我记忆中口味甚好的。
      我从来不想如此没用地哭,可是我到底是哭了。默念着净龄写与我的字:“天涯地角有穷时:“而我自然是知道下一句的:“只有相思无尽处。”
      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死,只要一想到净龄明日还要来看我,我便不想死。我要等着净龄来看我,我要吃她为我做的食物,我要看到她的眼睛。她的眼睛里满是我的影子,我站在塔的中央,对着她安然微笑。
      我大声地哭泣起来,鬼魂们绕着我,一些小声安慰,一些大声嘲笑,一些唱着它们未死时家乡的民谣。我赤脚站在柔软的宝座上,纤弱的身子瑟瑟发抖,轻纱般的宽大白衣松松垮垮套在我身上,我仰头看那微弱光线的天空,手里抓着一块糕点,泪水从我眼睛里不断流出来,我哽咽着呐喊着:
      “救我——谁人来救我——”
      “救救我啊——”

      “风卿!醒来!你看我!你看看我!”
      我只感觉到自己被剧烈摇晃,我睁开了眼睛,眼前一片朦胧,我想要擦擦眼睛,好让我把眼前的人看得清楚些。
      我看见了一个白衣飘然的美男子。他穿白衣真是美,就像我年少时穿白衣那样美,只是我再也不穿白衣了,我再也回不到年少时那样洁白无瑕了。
      “你怎么了呢?……你在梦里……哭得那样厉害……”他神色担忧,紧蹙着眉。
      我茫然地问这个美男子:“你是谁?”
      他顿了顿,神色似有痛楚,但又很快压下他的痛楚,温柔地解释道:“我是慕白,你记起来了么?”
      我叫喊着他的名字,不知为何,一叫他的名字我便想要哭。
      “慕白……”
      “是我。”他握着我的手,放到他胸口。
      我呜咽,流水簌簌流下,朦胧了视线:“慕白……”
      “卿,是我,是我,我在这里。”白慕白紧紧地抱住我,把我的头靠在他胸口上。他的白衣沾了灰烬,他的长发落到炼丹炉里,可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你不来救我”,我揪着他的衣衫大哭起来,心碎成一瓣又一瓣:“你不来救我,我被关进塔里,你也不来救我——”
      “我来了,我来救你来了,卿不要怕,我来救你来了,我立刻来救你了!”白慕白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似乎也要哽咽了。
      如果当时我说得再清楚点儿,对他说,我被关进三千烈焰塔里,白慕白会不会意识到我就是风子潇。是风子潇,真正的风子潇,独一无二的风子潇。然而,当时我没有说清楚,白慕白也没有细问,我在他心里,仍旧是一只用着风子潇容貌和名字的鬼,在炼丹炉里做了很可怕的噩梦而已。
      白慕白,你怎么不问问我呢?不问问我是被关在哪里,又是如何靠着一丝残魂在极乐呆了十年。你怎么不问问我呢?我的生死大事,都不及风子潇的口味是清是重是不是?
      可是,我就是风子潇啊!天下独一无二的风子潇!
      “不怕,风卿不怕,我在这里,我来救你,不怕。”白慕白的嘴唇贴着我的脸颊,我看见他紧紧闭着眼,好看的眉蹙起。
      他捧起我的脸,轻轻地吻过来,我闭上眼勾住他的脖子,凑过去。
      “子潇,子潇,我再也不留你一个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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