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瓦全》离人心上秋

6、比邻

　　那一日，封柌夜不成寐，辗转反侧间她附耳紧贴着床单，绵柔温和的质感，她竟又联想到了陈玮轻抚她额头的举动，这个人，怎么总是这么随便？很多年前只是胡乱地一抹，就在她心底掀起涟漪。而今，又是随意的拨弄几下，偏就轻而易举地令她又起波澜。只能聆听着自己的心跳声，连同着指针摆动，声响不停。合眼良久，寻不到安宁。
　　她忍不住拥紧了一下被子，想填补满心的虚空，刚从家里过来，此刻又忍不住想回去，无比渴求着那份圆满，原来，孤单，是可以传染蔓延开来的。

　　内心升腾起了某种情绪，几乎不可抑制，却又本能的害怕逃避。封柌开始选择走楼梯，害怕电梯门再次开启，再次不经意的与陈玮对视，就这么在眼眸幽深的注视中，沉溺沦陷下去。封柌意识到了自己内心的波动，因为知道不应该，也清楚其中的危险，如何能不去挣扎？偏就忘了，溺水的时候，越是挣扎，下沉的，也就会越快。
　　房子的租金马上就要到期，封柌一个人再住在这宽敞的房间里也显然奢侈，便决定不再续租，搬回家里去。她想自己还是适合蜗居在温暖的巢穴中，或者躲避在象牙塔里，这以外的世事纷繁，对她来说还太过复杂，她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亲眼看着姐姐踏入社会后，所经历的种种剧变，太累人了。
　　她从来没有姐姐那么执念，记得小时候，爸爸从国外带回来两只有着卡通人物头像的活动铅，在当时很是稀奇，姐妹两个都是喜爱不已。可不同的是，封槿藏在书桌抽屉里很久都没有舍得用，封柌却在第二天就喜滋滋地带去了学校。后来笔用旧了，新鲜感也早就过了，扔掉的时候，也就没有那么心疼了。
　　看着姐姐那支还是崭新的躺在笔盒里，封柌摇头，不能理解，“姐，喜欢一件东西，可以那么久吗？”
　　“喜欢着，心里就会一直想着，也就不会觉得过了很久。”封槿小心翼翼的收藏着她的宝贝，一直一直，也包括她的爱情。
　　这就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吧，很多年后，当封槿还是失去了爱情的时候，封柌不能理解，她还是持续着的坚守，又是为了什么呢？
　　“爱一个人，偏偏就是心无旁骛。”封槿离家的时候，黯然叹气，封柌才意识到，姐姐的话，这么多年，只是加了些修饰，语气稍转而已，却始终，只是那个意思，只为那份执念。
　　她痛心姐姐的不悟，时至今日，她却悟出了姐姐的心境来，那种动心了，害怕得不到，担心守不住，惶恐而游移不定的心情，她第一次体会。
　　封柌害怕，因为她知道，如果喜欢那样一个人，必然难以长久，不会有结果。可这么多年，对人对事，她从来不强求，从来没有在意过是否会长久？又几时在意过会是怎样的结果？

　　几个同学说是要帮忙她一起整理东西，一窝蜂拥了过来。又直嚷嚷着要在她取消自由，恢复门禁之前却体验一次城市的黑夜生活。忘了谁的主意，去了家封柌平时连店面都未曾留意过的酒吧。
　　封柌她们都是第一次来这里，虽然有刻意比平时穿的“开放”些，可几个人踌躇拘束的找了个座位坐下，才发现她们还是穿的保守严谨的可以，明显的格格不入。
　　封柌忍不住好奇的四下打量，灯光幽暗未明，四周并不吵闹，甚至安静的有些诡异，忽然视线对着一个背影长久的停驻了下来。
　　那人是背对着她的，自然看不清脸庞，可就是一个背影，封柌居然可以无比确定，这个人就是陈玮。
　　似乎对方感受到了封柌的目光，此刻也回过头来，望向了她。
　　也许是店里光线的缘故，又或是他喝了酒，隔着距离，目光也变的柔弱了些，不是那么气势逼人，他看着看着，竟对她微笑起来，笑得封柌心里发毛，低头重又打量了一番自己，有那么奇怪可笑吗？本能的拉了下衣摆，无措的像个孩子。
　　封柌向来不喝酒，过来也只是凑热闹而已，注意力也一直集中在了陈玮的身上。
　　“小柌，盯着看很久了哦。”朋友拍了一下她的肩才收回了她的视线，“怎么一进来，就看对眼了？”
　　“不是……”刚要解释，发现陈玮将桌上刚喝到一半的洋酒仰头全数喝了下去，他对面的女伴气愤的甩包走人了，变脸速度之快令封柌连一场好戏发展的始末都来不及细看。
　　“第一次来？”陈玮朝她走了过来，伸手拉开了封柌身边的椅子坐下，侧头看着她，笑意不减。
　　“你过来干嘛？”封柌想赶他走，见他伸手支着头，衣襟也微湿，呼吸沉重，只问了句，“喝了很多？”
　　熟稔的询问，令一桌子人都惊讶不已，连封柌也不能适应自己说话的语气。
　　“我这种人，不是就应该天天这样吗？”陈玮自嘲地回答，他对待女人果然有一套，很快便和她的朋友熟络起来，谈笑间，竟就把她当作了空气，也因为这样，到最后，她居然滴酒未沾就出了店门。
　　“原来这种地方，没有那么恐怖呢。”中间都没有理她，最后却以是邻居为理由，提出送她回家，封柌抱怨，都是因为他，自己今天完全没有玩尽兴呢。
　　“以后，不要到这种地方去了，不适合你。”陈玮没有看她，此刻语气却失了温度，脸上不看也知道不会有笑容。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封柌反驳，自己就是那样的人，用什么立场来教育她？
　　“不是我，说不定你就不会说那里不恐怖了。”方才看她就那样坐在那里，陈玮有一瞬间的反应就是，如此纯净的不染纤尘的神情，不是等于在告诉所有图谋不轨的人一个讯息：我很好骗。
　　不知道他今天是不是良心发现？如果是平时，他说不定就是那群“图谋不轨”的人当中的一份子，绝对不会为了要尽早脱身来到她身边而一口气喝掉一瓶度数极高的酒，搞得现在胃里翻腾得极不舒服。她倒好，还没心没肺地说，“原来这种地方，没有那么恐怖”。
　　“少来，你还当你能英雄救美不成？”封柌好笑，这一夜风平浪静，哪里有危险了？又不是拍电视剧，也没看到什么满脸横肉的彪形大汉。
　　“小姐，你也绝对不算美。”陈玮丝毫不会放过损人的机会，立刻回击，“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我要搬回家里去了，今天算是最后一次自由吧，所以朋友们就提议放纵一次。”封柌不知道为何要告诉他，两个人的关系，完全是那种不需要打招呼，也就两不相干的程度。
　　“你要离开了？”陈玮想笑，却止不住泛起一阵恶心，下意识捂住了嘴。
　　“你别吐我身上。”封柌吃惊地大吼，却没有逃开，反而伸手拉住了他。
　　陈玮按了几下腹部，终于还是没有吐出来，抬眼看她，“你就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吐了也是被你吓出来的。”
　　“你一直这么喝，不难受吗？”封柌看着他的脸色并不太好，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似乎并不是迫于生计。
　　“就是要有这种烧灼感，多刺激？”陈玮回答，多刺激，可以麻木心肺，可以，没心没肺。“你不会懂的。”
　　“可是伤身体啊。”封柌拉着他走进大楼，轻声回了句，过后，又扑哧一声笑了，“上次那个女人跟你回来，我心里想，一定不是什么正派女子，没想到今天居然换成了自己。”
　　“是啊，和我这种人在一起的，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人，你还是快些离开的好。”陈玮回答，有点赌气的口吻。
　　封柌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甘堕落的人她见过，可陈玮却让她体会出一种边堕落着却又自厌着的矛盾情绪。
　　电梯里，陈玮侧头看向身边的封柌，突然倾身亲吻了下她的额头，“和女人分开的时候，我习惯送给她一个晚安吻。”
　　封柌错愣的抬头，竟然忘了质问反抗，只是他唇畔细微的摩擦了一下，她的脑袋就空了，不知如何是好，喃喃地说了句，“为什么我们是不同世界的人？”
　　“到了，别又乘过了。”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陈玮把她推出去，眼中映着封柌满是伤痛的表情，竟不能轻松笑着说再见，“以后就不是邻居了。”
　　如果身处同一个世界，天涯亦可若比邻，如果有着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观，即便比邻，两人之间亦是隔着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