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玉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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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是半夜一点多了，封柌小心地揉了下肚子，今晚小家伙似乎特别好动，一直不安分。然而渐渐的，腹部一阵阵抽痛起来，封柌才感到了有些不对劲，算算日子，还有一个多星期呢。
陈玮在她身边睡着，呼吸声平稳而清晰。封柌低头继续在肚子上画圈揉着，心中默念，宝宝乖啊，可千万别闹腾。
想到陈玮这几天加起来也就只睡了三四个小时，眼下有着消不去的阴影，好不容易能躺下睡熟，实在不忍心把他叫醒。
电话铃声响起，陈玮几乎立刻睁开了眼睛坐起，可铃声在空旷安静的环境里回荡了数遍，他望着，却没有接起。
“喂”，终究，他还是探身拿起了听筒，只是聆听，而后短暂的回应了声，“我马上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封柌见陈玮就在床边坐着，没有动作，他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屋外的月光透进来，笼罩着他的背影，一片凄凉。
“嗯……”陈玮瞬间像被惊醒般应了一声，背部僵直，快速站了起来，“我要去一下医院。”
封柌刚想追问，陈玮的动作急促，匆忙间被垂到地上的被角滑了下，直撞上了床头柜，陈玮摔在了地上，声音闷沉。
封柌眼看着柜上的台灯因为撞击而倾倒，想要去扶，无奈动作过大，原本就有些疼痛的腹部猛然抽动了一下，使她的动作一滞，灯还是朝着陈玮的趴着的放下掉落，她只能提高了声音，“小心。”
还好，台灯只是同陈玮擦肩，落在了一旁，碎冰撒了一地。琉璃灯身的碎片在这幽冷的月光照射下闪烁，仿佛是投在深色地板上的眼泪，令人倍感哀伤。
“我也去。”封柌慢慢把身子挪下了床，紧握住陈玮的手，他就这么趴在冰冷的地上，早已浑身冰凉，可手里却是潮潮的，一手的汗水。
“好……”起身帮封柌仔细的穿戴好，又匆忙换上了件外套，两人就向门外走去。
封柌知道已经没有询问的必要，从陈玮凝重的脸色上她已经知道大半，如果不是到了最后的时刻，他又岂会毫不迟疑地带着快要临产的她一同前往？
一路上，陈玮都紧握着封柌的手，始终没有开口说话。两人交握着，手心早已因为汗水而变得粘腻，封柌感受到腹部的疼痛变得越来越规律，也越加的频繁，她已经分不清这汗水究竟是陈玮的，还是她自己的。
内心慌乱，心下祈祷孩子千万要快些安定下来，她感受的到，陈玮只是勉力压下心中的慌乱，其实脑海里的那根弦怕早就崩到了极限，要是再出些事情，要他如何还能承受？
来到医院抢救室的时候，柳荷的父母站在那里同医生谈话，双方的表现严肃，柳荷母亲的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
耳边依稀传来医生的话，“原则上癌症晚期病人我们是不考虑转送到重症病房的，可是考虑到患者很年轻，家属如果想适当的延长生命的话，我们可以破例考虑上呼吸机，不过这样也只是拖延时间，能多久我们不能保证，在费用方面…….”
“医生，钱不是问题，求你一定要救他。”陈玮立刻回答，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真听到刚才医生说的那些话，还是如冷水浇头一般，冷得心中紧缩发颤，“我们实在接受不了……”
办好了相关手续准备转送的时候，抢救室里传来了柳荷的声音，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争执。
“我不同意，不用送重症监护了，陈淼说过他不要的，不准你们插管。”柳荷的声音不响，却凄厉。
“柳荷，你这样陈淼怕是拖不过今晚的，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陈玮不解，为何原本最应该伤心挽留的人，却会在这个时候断然反对。
“我残忍？是你在假惺惺吧。”柳荷看到他们进来，泪痕未干，嘴边却挂着苦笑，“多活一天，你们的歉疚就可以少一点？心里就会好受些对吗？为了让我们都好受些，他勉强撑到现在，他受了多少苦你知不知道？”
陈玮默然，癌症晚期的疼痛让多少人觉得生不如死，他只想让陈淼活着，却忽略了这几天他又会有什么生存质量可言？
“你们不要因为他不能动，不能说话就这么欺负他，他其实感觉的到的，我知道他现在一定很难受，他不想这么拖延下去了。”柳荷跪坐在陈淼的床旁，拉住他已经变得骨架分明突出的手轻轻抚摸，她的眼泪不断滑落，好似已经忽略了旁人的存在，只是自顾自地低喃，“你们已经在他的身上划了这么长一道口子还不够？你们在他心上划的口子这么多年都没有愈合，再他临死的时候还要再添上一道吗？”
柳荷俯下身，又动作轻柔地把手覆上陈淼的脸庞，眼中的痛苦因为泪水的笼罩变得朦胧，只化作浓浓的依恋，如此深情，她却选择放弃？她居然可以割舍？
封柌似乎再也看不到光亮，耳边柳荷的声音变得绵软亲昵，似乎在哄着孩子，“你们知不知道重症监护室里有多冷？那里没有熟悉的人可以一直陪在身边，身上只有冰凉的连接线缠着，耳边只是不断的报警声响着……这些我都有看见过的，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他是个人啊，那样，他会害怕的……”
“我们放弃。”陈玮的声音传来，心中某处绝望就彻底坍塌，蔓延一片，耳边沉痛的哭泣声变得不真切，封柌只觉得一阵剧痛过后，她的眼前一黑，瘫坐在了地上。
“小柌？小柌，你怎么了？”陈玮慌忙揽住她轻晃，“哪里不舒服？”
“我好像要生了。”封柌吸了口气，她实在不想孩子在这个时候出生，可是就是刚才的一阵晃动，羊水就已经流了出来，“你不要担心，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的，你留下。”
“我……”陈玮才知道人生真的残酷，看着床上的陈淼，怀里的封柌，原来关键危急都只是一线，他要怎么办？老天让他在两难中选择，不过是为了告诉他，这一生，他注定是要亏欠。
陈玮起身抱着她朝一旁的产科大楼跑去，她进入产房的时候，她让陈玮联络自己的父母，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安慰道，“你快去看陈淼吧，不用担心，我和宝宝都不会有事的。”
陈玮摇头，将她的手在自己的掌心里紧握了下，语气沉痛，“小柌，别怕。”
封柌父母家的电话始终没有人接听，陈玮颓然的放下手机，不可以离开，怎么可能扔下封柌一人在这里？
靠在窗边，陈玮接着对面病房的灯光俯瞰这夜景，医院不算大，抢救室同产房不过隔了个庭院而已，这夜色早已深沉到寂寞，可楼下喷泉的水还在不停喷洒着。门窗紧闭，陈玮原该听不见水声的，可那水声却穿透耳膜，化作阵阵寒凉渗进了他的身体里，隐约在内心某处传来了呻吟啜泣，让他站着，颤抖着，只觉得浑身僵硬，再挪不开步伐。
这种时候，在这医院里的所有人，怕不会有一个人像他这么有闲情逸致地观看夜景吧。老天给了他一个如此讽刺的惩罚？他就在这所医院里，就站在他们中间，可就只能这么站着，牵不到妻子的手，怕也见不到弟弟的最后一面。
封柌疼得浑身早已被汗水浸湿，侧面的墙上挂着时钟，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她恍惚间只听到耳边有指针在不停的摆动，泪水混着汗水不停往下掉落，陈玮同她说别怕，她岂会不怕？她怕这么耽误下去，陈玮来不及见陈淼最后一面，怕这心结从此就扣死了，这辈子要他如何还能看开？
“别哭，力气都用完了，孩子怎么出得来？”身边的助产士一边指导她如何用力，一边安慰她，“忍一下就过去了。”
“快点，求求你们快点。”封柌的双手紧拉住把手，希望这孩子可以听话顺顺利利的出生，“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定要忍耐一下，生孩子都痛的，哪有那么轻松？”旁人以为她是怕疼，如何能体会时间对于他们的意义。
当孩子的哭声终于盖过封柌脑海里的钟摆声时，她已经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出来了。”助产士应了一声，手边的工作没有停歇，一旁负责抱孩子的护士简单的用治疗巾把孩子包好，抱到封柌的面前常规确认性别，“告诉我，是弟弟还是妹妹？”
封柌抬眼，汗水滴入眼眶，酸涩让原本就不停的泪水更加汹涌，这是她的女儿，可这时候，她根本无暇细看宝宝的长相，只是艰难拉过护士的衣角说，“请你快抱到门口让我丈夫看一眼……让他拍张照片就走……告诉他我没事的。”
“我们要先帮孩子做一下清洗，还有常规的检查。”护士解释，显然不明白封柌的用意。
“来不及了，我丈夫的弟弟就快要不行了，请你一定要答应我，就一眼，让他安心离开就好。”封柌控制不住的哭出声音，一定要让陈玮安心的去陈淼那里，或许，还赶得上让陈淼看孩子一眼。
“不要激动，胎盘还没有娩出，你这样很容易造成产后出血的。”助产士极力阻止她想要起身的动作，对一旁的护士说，“就让她丈夫先看一眼吧。”
封柌听了，顿感浑身绵软无力，再没了说话的力气。
陈玮听见有人喊封柌家属，立刻上前，却见到护士的手里已经抱着个小婴儿了，“你是封柌的丈夫？是女儿，现在母女的一般情况都不错，不过还要观察一段时间，她让你给孩子拍张照片就去看你弟弟。”
陈玮听了，立刻拿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这是他的女儿，此刻连脸上的血迹都没有清洗干净，却让他只一眼便心生怜爱。
然而没有时间细看，他对着孩子拍了张照后就朝着楼梯那头跑去。
产房的护士倒是呆愣了片刻，从来家属在外面等待这么久，好不容易看一眼孩子，都是要她提醒才肯让她把孩子抱回婴儿室的，难得破例提前一次，这个当爸爸的居然就看了一眼，毫不留恋地掉头就走了？
耳边只是冷风吹过的声音，吹得耳膜阵阵刺痛，手机屏幕上是女儿的照片，然而老天为何要如此的残忍？这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生骨肉，他拥有的同时，却要失去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手足亲人？
他加快了奔跑的速度，刚才在窗边看了这么久，明明是咫尺的距离，如今却总嫌路太远太长。
依稀记得，陈淼随意地问起他是喜欢儿子还是女儿？陈玮淡笑，倒真是无所谓，当时还不知道陈淼的病情，就反过来打趣地问陈淼。
陈淼听了，脸色明显黯淡了几分，眉头微皱了会儿后毫不犹豫地说，“女儿。”
陈玮倒没有想到陈淼会对性别有所在意，想他这么淡然的个性应该比他更无所谓才是，随口问他，“为什么？”
“因为柳荷喜欢女儿。”陈玮听了，只能叹息这个傻瓜竟就这么被柳荷吃得死死的，摇头间却不能忽视他眼中的宠溺幸福，可是那个时候，他没有看出陈淼眼底深处，那份遗憾悲伤。
如今体会到了，却来不及了……
再次来到那扇门前的时候，脚步就再也挪动不了。
里面已经没有了医护人员的身影，连监护仪器也不再发出奇怪的声响，只有柳荷在床边守着，不停同床上的人说着话。
“陈淼，我就在你身边，你不要害怕。”
“陈淼，我知道你还有很多话没有和我说，可是你一定猜不到，你要我看的信我早就已经看过了。”
“陈淼，我没关系的，你不要担心我。你已经给了我那么长时间来适应，我有心理准备的，你放心，我没有很难过。”
“陈淼，现在是不是舒服些了？会不会冷呢？我握着你的手，感觉很冰啊。但还好也不会觉得难受了，身体不会那么痛了对不对？也不会喘不上气，很闷了对不对？”
“陈淼，你不是说最后消失的是听觉吗？你还听得见我说话对不对？不要再记挂我了，放下吧，这辈子背负着的东西太多太重了，都放下吧。”
……
陈玮松了手，手机掉落了在了地上，连同心中最后的希望一起坠到了谷底。
他以为柳荷会失声痛哭，而她却是如此的平静，她的眼中此时已经没有了泪水，可从那对陈淼不曾停歇的声声呼唤声中，任谁都体会的出那份心痛。
这冷静平板，几乎听不出感情波动的声音中，为何会透着如此深刻的绝望与哀痛？
后来陈玮才明白，这世上，在失去心中唯一那个人的时候，是不会哭泣的，因为从此便再没了哭泣的理由。
玉碎了，便就无泣无诉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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