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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绵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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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后
封柌后来才参透这命中注定缘分的真相。
陈玮说过,此生遇到封柌,是对他的“救赎”。
封柌原本也以为是,但当年,在生命诞生与消逝的时刻,封柌心底一片悲凉,忽然就明白了,她只是凡人,“救赎”是要由神来完成了,她只是力不从心地“背负”着而已。
爱情不会创造生命的奇迹,它拯救不了任何人,只是爱了,便心甘情愿得替他背负,替他偿还,知道他的错,却把他的错当作是自己犯错一样,愧疚难过,无怨无悔。
回想陈淼走的那天,封柌独自睡在床上,孩子已经送到了她的身边,宝宝很乖,不哭不闹,阿姨指导她如何抱孩子,给孩子喂奶,宝宝任由她们摆弄,渐渐就在她的怀里睡着了。
“你丈夫怎么还没有过来?”阿姨自是好奇,因为在封柌的脸上寻不到初为人母的喜悦幸福,愁眉紧锁,泪痕未干。不免让她心生猜想。
“他有事,一会儿会过来吧。”封柌搂了搂孩子,孩子很温暖,抱着宝宝,明明困倦极了,却睡不着。陈淼怎么样了?陈玮呢?宝宝啊,你为何要在这天出生呢?你知不知道,今天,怕是爸爸妈妈此生永远的痛。
这一夜,太漫长,封柌睁眼望着窗外这片黑幕,叹息为何还没有光亮,为何太阳的暖意怎么也不见照进心里?
“小柌……”陈玮轻轻唤了声,就在床边坐下,床轻微的晃动,他似乎累极了,动作幅度有些大,又倾身往封柌这边靠了靠,再喊了一声,“小柌。”
“陈淼他……”封柌说不下去,从陈玮反常的举动中她已经有了答案,“陈玮,想哭就哭吧。”
“不哭了,柳荷都没有哭,我有什么权力哭?”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周围其他的产妇都已经睡着了,这也是必然,但封柌感到他说话间,微有几次吸气,呼吸的气息并不稳。低头,见他的手按在了腹部。
“怎么了?胃疼?”封柌心疼地把被子往他身上拉了拉,“严不严重?”
“大概是受凉了,没事。”陈玮努力挤出一抹微笑,侧头亲了下封柌的脸,“让我抱抱女儿。”
封柌把孩子小心放到他怀里,想借着孩子扫去些他的伤痛,“你看,好像还看不出像谁呢,不知道会不会漂亮,如果像你就好了。”
“很暖,”陈玮小心抱着,动作有些笨拙,珍惜之情却是显而易见,“抱在怀里很舒服,胃里也不难受了。”
“那就多抱会儿,原来宝宝生来是给爸爸当热水袋用的。”封柌勉强笑着,看见女儿无意识的把头往陈玮的怀里靠了靠,依赖原来就是这般纯粹自然,她伸手环住了陈玮,把头靠在他的肩上说,“你还有我们,陈玮,以后有我们陪着你的。女儿的名字叫什么呢?暖暖?好不好?”
“这个当小名好了”陈玮的声音,封柌在他胸廓处聆听,听来就有些发沉,“叫绵延好不好?”
“绵延?好名字,你怎么想到的?绵绵思念,延续希望。”封柌自然能体会这名字的深意,他们此刻需要的,期盼的,岂不就是生命以某种程度的延续?
“傻瓜,才不是。”陈玮笑着把宝宝往胸前拖了拖,小心拉好她的包被,“是为了提醒我,绵绵悔意,延续偿还。”
“陈玮。”封柌拉了下他的手臂,可抬眼只看到他的眼眶中已泛起泪光,如何怪他,如何要他放下。
“小柌,我只是开个玩笑。”陈玮故作轻松的一笑,轻扯嘴角,却抖落了泪水,滴在了孩子粉色的包被上,颜色渐深,晕染开来。
岂会不是,回想这些年,陈玮对绵延的宠爱几乎就是溺爱,旁人见了无不叹息,“上辈子,怕是欠了这小祖宗的。”
哪里是上辈子,封柌知道,他是把这辈子心中存有的亏欠,都补偿在绵延身上了,封柌由着他纵容,任着他宠溺,是怕没了这个出口,要他怎么活下去。
可是久而久之,女儿却变得骄纵任性的不行,令封柌头疼。已是没人可以压得住她,长大了,又该如何是好?
“陈玮,暖暖已经上学了,再不管教一下,小学不能毕业,甚至连字都没认识几个怎么办?”封柌第一百零一次指出,“你别在这么惯着女儿了,至少我在教育的时候别插手。”
陈玮手中拿着份报纸,看得出神,封柌说的话,显然没有听进去。封柌刚要抽走他手里的报纸,突然看见了纸上文章的标题,“科学家寻找到预防癌症的方法,人类有望活到125岁”,手上的动作凝滞了,感觉到陈玮的投来目光后,又不自觉地把目光移开。
“都是骗人的。”陈玮低声说了句,多少次了,生活中任何的蛛丝马迹都会让他们黯然,有些痛,几乎成了习惯,脸上已经麻木的不见表情,眼中的伤痛却始终未消。
“柳荷……不知道怎么样了。”封柌拉住了陈玮的手,低声问了句。
九年了,柳荷离开这个城市已经那么久了。
当年她只是拿了些陈淼的遗物,其余的所有财产都交给了陈玮,她说要去杭州,因为只有在那里,那个时候她所认识的陈淼,是真正的无忧快乐。
“我也不想陈淼的财产被国家没收了,可对于我那些有着太多回忆伤痛,所以只能交给你,我想陈淼是愿意的。请你帮我照顾一下我的父母,我和他们说过了,他们愿意让我离开的。”柳荷微笑,眉宇间的悲伤已经化作平静。
按照她的意思,把陈淼葬在了他父母的那片陵园,她说,“那样他就不会孤单了,你们也都放下吧,也许我想开了,就会回来。”
谁料想,这一走,再没了任何讯息。陈玮每年去墓地也是好几次,甚至向墓园的看守描述过柳荷的样貌,叮嘱如果见到了,一定要她同他们联系。看守换了几个,被他们都问烦了,却还是没有丝毫柳荷的消息。
封柌想着想着,听见门铃声响了一下,很短促,封柌以为是有人按错了,没有在意,可过了几分钟,却又按响了。这次时间较长,似乎确定了什么。
“喂?”封柌拿起了听筒,耳边只是室外的嘈杂声,却迟迟不见人回应。
“请问……你们认识柳荷阿姨吗?”是个男孩子的声音,封柌惊愣,几乎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名字是否真切,连忙回答,“是的,认识。”
“陈玮,有人好像知道柳荷的下落了。”封柌激动得冲着房里的人喊着,陈玮也立刻冲到了门口。
上来的孩子带着厚厚的口罩看不清长相,外面天气虽有些冷,但这季节带着口罩却还是显得有些奇怪。这个孩子看起来十多岁,身上的羽绒服虽有些旧但很干净,他背着个书包,手里还捧着个盒子。
“你是?”封柌迟疑的开口,记忆中并没有托付过孩子打听柳荷的下落。
“我叫陆以续,这几年,一直和柳荷阿姨住在一起。”孩子解释,轻声咳嗽了几声,虽然目光平和,但握着盒子的手指渐渐收紧却泄露了他的局促。
“那么柳荷呢?”陈玮急切的询问,显然也弄不明白他和柳荷之间的关系,但重点是为什么他来了,却不见柳荷的身影。
“在这里。”那孩子的声音隔着口罩,所得很轻,但从他低头看的方向和眼中掉落的泪水中,陈玮读出了不好的讯息,心随之往下沉,孩子又问道,“你是陈玮叔叔吗?”
“是。”陈玮应声,从他的手里接过一封信。
“这是柳荷阿姨临死前让我过来交给你的。”孩子的声音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悲痛,渐有些啜泣“本来有地址可以寄给你们的,可是阿姨她……她让我把骨灰盒也交给你们,所以我才会过来。”
封柌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掉,怎么可能,柳荷今年也才……
听见孩子不停的咳嗽声,她突然发现他们就这么一直站在门口,忙把他拉进了屋里。
陈玮早就失了心神,机械地打开了信封,是柳荷写的。
“很抱歉,一直没有和你们联系,我始终是没能放下,这些年,我没有回来的勇气,甚至连去再看一眼陈淼墓地的勇气也没有。到最后,想看了,却没了气力。听到我的死讯,不要太惊讶,也不用悲伤,我只是累了,我太想念陈淼了。
我让以续把我的骨灰带给你们,是想让你们把我的骨灰和陈淼的放在一起,我想陈淼会同意的。墓上不用在加上我的名字,名分于我,无关紧要,何况我也不想我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女儿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要逼以续来找你们。他原本是我邻居家的孩子,他的父母对我一直很照顾,这孩子也很乖巧懂事。可我们住的楼发生了火灾,我只来得及救出以续,终究还是让他成了孤儿。原是想照顾他的,可我生病的这段日子,却难为这孩子一直在身边照顾我。
这孩子,在很多方面,真的颇似陈淼,所以我临死前,实在不放心留他一个人,我让他来找你们,是希望你们可以给他一个完整的家,不要让他也步上陈淼的后尘。
还有,陈玮哥哥,我早就原谅你了,其实在陈淼活着的时候,便没了恨意。那个时候,只是太过伤心,才会对你说了那些话,真的抱歉。这辈子,恩怨是非,就到我和陈淼这里了解了吧,留下的,你们一定要幸福,连带我们没能得到的那份幸福一起,好好生活。”
“是你一直陪着柳荷的?”陈玮抬眼,已是满脸泪水,这么些年,再痛再伤,封柌又几时见他哭过,他拉住孩子的手说,“谢谢你。”
“你叫以续对吗?”封柌来到孩子面前,倒了杯热水给他,“以后,就和我们一起生活好不好?”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的,只是希望你们一定要妥善安葬好柳荷阿姨,还有能不能给我一个墓地的地址,我以后……”话语未完,孩子又捂着嘴咳嗽不止。
“感冒了?把口罩脱了给阿姨看看有没有发烧好不好?”封柌伸手拿掉了孩子的口罩,才意识到柳荷话中的深意,这孩子长得极其清秀,样貌虽不十分像陈淼,但也许是也小小年纪便遭遇了家庭变故,眉宇眼神,这清澈中带着化不去的哀伤,真的很似陈淼。
“柳荷也希望你和我们住一起,要不你先住下,不习惯的话再和我们说好不好?”陈玮开口,声音暗哑,眼中的泪意似乎感染到了孩子,那个孩子的眼泪也更加汹涌。
“什么先住下?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封柌以为是陈玮吓着了孩子,忙把孩子揽到自己身边安慰,“叔叔就是表面凶,不用怕他。”
“这是谁啊?”外面的响声吵醒了在房里午睡的绵延,她抱着兔娃娃,揉着眼睛赤脚走了出来,看到家里坐着陌生人自是惊讶。
“暖暖,以后让你多一个哥哥好不好?”陈玮起身把女儿抱到了怀里,耐心询问。
封柌也是头疼,女儿是独生女,又是从小被宠爱灌坏了的,让她突然把父母的疼爱分给他人,她哪有可能答应?
还想解释,却见绵延转头看向了以续的方向,不一会儿,就咧嘴大哭了起来,拼命挣脱了陈玮怀抱朝以续的方向跑去。
封柌暗叫不好,这孩子从小就任性妄为惯了的,该不会去打人家吧。
刚要阻止,却听见绵延边哭边说,“哥哥不哭,暖暖把兔娃娃给哥哥。”还抬手用兔子的长耳朵使劲往以续的脸上抹,替他擦眼泪。
封柌的泪水模糊了视线,脑海中又想起了那些已经遥远的不在清晰的过往。
想起他们四个人在儿时相遇的情景,那个时候的柳荷和陈淼好像也是这般大吧,那个时候的缘分就这么注定了的,注定要痴缠一生。
陈玮在对面望着她,眼中的哀伤虽是日渐浓重,但这些年,这眼中对她流露出的关爱柔情,也是日渐浓厚的,就为此,她心甘情愿的这么陪着他,而这一生无论怎样便都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