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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暖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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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伤心的权力,所以不落泪,可为什么连温暖都变得如此的酸涩?
好不容易,盼得有一天他们几个人可以坐在一起吃一顿饭,多少年了,这种幸福在几年前,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却要到如今时间要用手指来计算的时候,才能心平气和的聚在一起。
那天封柌的姐姐偏巧过来,在这一派轻松温馨的表象下,她一定不会看出这底下藏着多少人的伤心绝望,只是每个人都学会了用伪装来粉饰幸福。
饭后,陈淼有些不适,柳荷为了让他休息就拖着本不相熟的封槿出去逛街,其良苦用心,又有何人不知?两个人刚出门,屋里的空气就静默下来,连呼吸音都变得清晰。
“你到房间里躺会儿。”陈玮开口,“我帮你拿新的被子。”
“不用了,我就在沙发上靠一下就好。”陈淼制止,扶桌站了起来,刚跨出两步,就弯下腰去,手支在膝盖上良久,踉跄地冲进了厕所。
陈玮以为他吃了不消化,听着里面传出的水声有些犹豫是否该进去。却看见厕所门的底部缝隙处隐约透出斑斑血迹,顿时心惊,推开了门,果然,地上的血已经流着了条细细的线,直从陈淼的脚下蔓延过来。
“对不起,弄脏了。”陈淼用水清洗了一下自己脸上和手上的血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低低喘气,手却始终还按在胃上。
陈玮见他准备倾身下去擦拭地上的血迹,立刻出手制止,“管这些做什么,我送你去医院。”
“没有关系,扶我出去坐下吧,我身上有药。”陈淼也不反抗,脚下有些发虚,身体随之下沉,不得不由陈玮扶着。
“这么吐血多久了?”陈玮把他扶到床边,也不管他是否答应,就强行脱去了他的鞋让他躺下。
封柌闻声进来,看到陈淼煞白的脸色也是一惊,显然没有想到陈淼的身体已经到了如此的地步。
“小柌,去倒杯水过来。”陈玮自是不想封柌担心,她如今大腹便便,也经不起惊吓。
“不用了,我想和哥哥说几句话。”陈淼微撑起身体,制止了他们的忙碌,对封柌礼貌的笑了一下。
“水正好没了,我去烧壶热水。”封柌自是领会了陈淼的意思,转身离开。
“我这样……已经有些时间了,”陈淼看着陈玮,深吸了下气又说,“好像日子真的不多了,所以想来看看你们。”
“你为什么不去住院,如果在医院里,怎么可能每天这么吐血?”陈玮激动,他这些日子努力压抑自己的情绪,可听到陈淼这么轻描淡写地议论自己的生死,却难掩愤怒。
“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哥哥的孩子……所以我不想你再觉得愧疚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一直都只我自己看不开。”陈淼从药瓶里取了两粒药片吞下,这已经是他到陈玮家以后第四次吃药,“有时候我觉得这也是我的宿命,有些东西终究是要有人偿还的。”
“你几时变得这么迷信了,何况有什么要你来还?”陈玮皱眉,在一旁重重地坐下,也不看他。
“我用父亲留下的遗产毫无愧意的生活,看病,用那些钱来救自己的病,怎么可能痊愈?自己都觉得有些可笑。”陈淼侧了侧身体,背部微曲,苦笑道,“我其实不是好人,有些事一直都在装傻,我心里明白这些钱来得是如何的不光彩,害了很多人,可我不想管,哥,我厌倦了那些对错过往,所以选择逃避,就只想和柳荷这么平平淡淡的永远在一起。”
陈淼的声音因为疼痛变得不稳,到后来越来越轻,可是陈玮却听出了他那么多年的疲累无措,说毫无愧意,其实哪一刻他不是在心怀愧疚?不然又岂会如此不放过自己?“那你就继续装傻,只管去和柳荷在一起就是了,不要想那些应不应该的问题,这些事情在你心中的地位会比柳荷更高吗?你舍得下柳荷?”
“舍不下,可这次我即便能侥幸活下来,又能陪她几年呢?还是不能陪她一生。更何况,活下来,也要她处处小心照顾,这一年,柳荷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生活目标。”陈淼低声说着,回想他们兄弟这么多年,却只有到了今天才这么坦白自己内心的怯懦,“还有,这点连柳荷都不知道,我害怕,我怕我这样会耽误了柳荷的青春,也怕终于有一天,柳荷也厌倦了这么无用的我。”
“这些话真不像你说的。”陈玮看向陈淼,见他低着头,脸上沁出汗水,眉头紧皱着,可紧闭的双眼看不见悲伤。“你都承认自己也不是完美的的人了,再自私一回又怎么样?何况你这么说,简直是辱没了柳荷对你的感情。”
“我怕是连对柳荷负责的能力都没有了。”陈淼微睁开眼,眼中倦意散去,全然被悲哀填满,“哥哥,我死后,帮我把房子卖了,我的东西全都烧了,不要留给柳荷,还有遗产……”
“闭嘴,我不要听。”陈玮喝止,没有想到陈淼会这么明言这件事,“这些钱我也不稀罕,这烫手山芋你捧了这么多年,就给我继续拿着,别想扔给我。”
“以为这些话永远难以启齿,怕是要带到地下去的,没想到今天说出来了,心里倒是舒服了不少。”陈淼想笑,笑声却只能听出悲凉,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这辈子,是我太自私了,只是牵念着柳荷,对哥哥的事,始终不上心,所以,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我一直都有照顾好自己的能力,都是我自己不尽力,我……自作孽,和旁人都没有关系。”
陈玮不知道他是用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但怎会体会不出他的良苦用心。
如果是自做孽,别人就会怪他自己没有照顾好自己,那么伤心就可以冲淡些。如果是因为人世无常,别人无从怪起,只会内疚自己没有照顾好他,这样,要如何解脱?如何不悲伤?所以陈淼一定会选择说是他自做孽的,只是心软得傻到不想任何人为他难过而已。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说,不是善良,而是残忍。都不给别人补偿的机会,还要假惺惺的安慰说不是我的错?你要是早想死,当初何必和柳荷在一起?你连不能和她白头到老都这么介意,会狠心让她在爱上你之后,再失去你?”陈玮的泪水溢出眼眶,他随手胡乱抹去,恨自己竟然会这么脆弱,恳求的语气都透着卑微,“你就给我次机会补偿可不可以?”
“对不起,我的时间已经不多,这辈子怕又不能分给哥哥。你说的对,我想和柳荷在一起,只想在她的身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离开她。”陈淼闭上双眼,有泪水滑落,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意,透出些许欣慰,“我再怎么自私都无所谓,只要能守着幸福多一些时候。”
柳荷回来的时候,陈淼依旧熟睡着,她进门看了看,小心帮他拉了拉被角就轻合上了房门退了出来,讯问陈玮,“让他多睡一会儿可不可以?”
陈玮想要开口,可想到陈淼定然不想柳荷担心,又只能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吐血了对不对?”柳荷看他,扬起一抹苦笑,看似轻松的语气,脸色却苍白了几分,“你不用说,我知道他会对你说什么的。”
“他……”陈玮的声音暗哑得发不出声响,“是我对不起他。”
“现在再研究谁对不起谁已经没有意义了,”柳荷叹气,眼神中透出的苍凉绝不是她这个年龄所该有的,“不用因为他生病了,你就可怜他,的确,有些事情,不可能是单方面的原因。所以我恨你,对你也是不公平的……可是没有办法,因为上天终究是不公平的。”
“你不要原谅我。”陈玮叹气,看着在厨房那头紧张地对他勉强挤出安慰笑容的封柌,复又说道,“求你不要原谅我。”如果所有人都宽恕他的,要他还怎么生存下去?还有什么颜面活下去,宽恕原来也是一种残忍。
“陈淼他太不自信了,他低估了我爱他的程度。”柳荷握着茶杯,看着杯内茶叶漂浮,目光变得遥远恍惚,声线平静却语气肯定,“我这一生岂会再有别人?”
陈玮听了一惊,难道陈淼的想法柳荷一直都是知道的,只是她也在装傻罢了,就像陈淼醒着的时候,她是那么开朗活泼,笑意明媚,但现在,却是一脸寂寥,笑中含悲。
“我要让他后悔这么丢下我不管。”她轻咬了下嘴唇,抬头泪水却滑落下来,“可是我舍不得逼他,我知道他已经太苦太累了,他守着这苦痛独自承受了这么些年,往后的日子,我想就让我也体会一下他的心境,由我来替他难过好了。”
他们回去的时候,柳荷已经笑得一脸甜蜜,细细帮陈淼理了理衣领,而后挽着他的手离开。
陈玮送至门口,突然开口加了一句,“下次再过来。”声音响亮突兀。
陈淼闻声转头,同他微笑,这笑意温和似水,即便如今形容憔悴,却温暖一如当年。
一直觉得,金秋叶落一地的时候,是四季中最温暖的时候,有多少人,不去赞叹收获,而去悲哀凋零?
没有下次了,只是第一次,却也是唯一的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