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碎瓦全》离人心上秋

2、不避

　　自从封槿黯然离家之后，封柌越来越受不了家里的氛围，气压低得让人窒息。
　　父亲板着千年不化的冰山脸，母亲不停的唉声叹气，明明是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可母亲就是可以用几乎每天重复一次的话语让它吃起来如同嚼蜡。
　　“小柌，千万不要像你姐姐那样死心眼。”母亲日复一日的在她耳边敲打警钟。
　　“知道了，妈，你烦不烦。”拨弄了几下饭粒，顿时失了胃口，“我又不像姐姐那么漂亮，想这么刻骨铭心一次，怕是也没机会。”
　　“平平淡淡才好，刻骨铭心，那样太痛。”母亲无奈地摇头，伸手随意抚摸了下封柌的脸庞说，“以前听人家夸你姐漂亮，心里还真有点得意，现在觉得还是你这样好，可以甘心找个平凡点的男人，其实，妈只要你们顺遂一辈子就好。”
　　“是啊是啊，像我这么其貌不扬的人要求从来都不高的。”封柌点头如捣蒜，“男人嘛，找个长得能让我吃得下饭的就可以了，爱情嘛，只要家庭小康，人品好就是了。”
　　话虽可以说得如此洒脱不羁，饭后站在阳台上吹着风，封柌内心却涌动着某种郁气难消。心口分明被什么东西给堵着，压抑不了的沉闷。可以甘心吗？就真的甘心波澜不惊的将就，只为一生平安顺遂？
　　封柌不能理解封槿对程楠暮的执念，可她知道，如果换作是她，怕亦是会如此执念的吧。因为上天既然给了你一个刻骨铭心的机会，当然该去珍惜，即便会心灰意冷，总好过她这么的平淡无奇，怕是连点燃冲动的机会都不曾有过。
　　她不是羡慕封槿的程楠暮有如何的好，甚至也未能觉出他是如何的好，她只是羡慕封槿的心境，至少在这个世界上，有个人，可以让她怦然心动，可以黯然神伤，至少，可以有那么一个人……
　　封柌的心底不是没有梦想，或者确切的说该是种幻想。儿时，也不是没有过那种憧憬，可不同的是，没有白马，没有王子，幻象中挥之不去的始终是那抹被掩映在湖光山色中的浅淡蓝色，模糊的几乎连模样都不再清晰，只依稀记得当初心中怀有的那份冲动和美好。

　　还是选择逃出了家，以准备就近定下心来和几个同学一起复习考研为理由，她在学校附近同两个好友一起合租了套小公寓，想象当中那是前所未有的自由畅快，可现在总不可能有想象那么美好。
　　一个月后，吴虞随着男友飞去了美国，不是她的梦想就是飞越这广阔无边的太平洋，只是唯恐这汪洋大海淹没了她守护多年的爱情，有些时候，爱情，是因为不能放弃。
　　又过了半年，董瑗飞速领了证，嫁给了交往一年的男友，奉子成婚。结婚前夕，封柌看着埋头整理衣物，也准备离开公寓的她，很是奇怪，究竟是何等强烈的深爱让一向保守的她做出如此惊人之举。听到封柌这么问，董瑗只是淡笑。有些时候，爱情，是因为只能妥协。
　　只几个月，两个好友都离开了，这房子竟然就剩下了她一个人，内心难掩空落。
　　公寓里只剩下封柌的第一个清晨，犹是半梦半醒之际，她躺在空旷的床上直愣愣的发呆，突然就笑了，只是苦笑而已。现实的接受，又何尝不能被叫做爱情？于是，她接受了系里不懈追求她的那个男生的献花。
　　平心衡量一番，那个人能看上她，她应该已经算是幸运了，学历自是不错，家境也可，老实可靠的样子，长得还不至于倒胃口的。封柌对着镜子突然笑出了声响，其他有所要求都是自然，唯独对长相，其实她没有权力要求的太多，必尽，自己长得也算不得一道开胃菜。
　　无心的接受了一束花，却没有料到那个男生不止老实，分明是到了死心眼的地步。那之后，日复一日，准时派快递送花报道。腼腆得居然连亲自送来的勇气都没有，封柌摇头，她并不喜欢娇嫩易枯萎的鲜花，也不喜欢过于腼腆羞涩的男生。交往，只是因为没有拒绝的理由，就像母亲要求她的那样，找个肯真心对她好的人，那个人符合这个条件，那么，平淡也许真的可以成为幸福。

　　“叮咚，叮咚，叮咚……”封柌抬头，时间没有丝毫差错，是送花使者报到的时候，可今天的门铃明显按得有几分急促，透着丝丝不耐烦的情绪。
　　打开门，依旧是一束献花，她应该早已意兴阑珊。可今天感官效果明显好了许多，看着眼前拿着花和快递收据等她签名的人，封柌的脑海里只冒出了五个字，“鲜花配美人。”
　　“你是‘封司’小姐吗？快点，这里，签个名。”那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似乎习惯了用这种直视毫无回避目光来瞪着别人，看得封柌一阵不自在。
　　“是柌，先生，字不能只读半边的。”封柌好心纠正，眼里分明是嘲笑那个人的无知。其实也不能怪他，她的名字本来就不常见，就是看不惯这人盛气凌人的样子，非想灭了他的嚣张气焰。
　　“哦？封柌，封柌……”那个人用方言把她的名字在嘴里重复的几遍，削薄的嘴唇勾勒出一抹嘲笑，“那么，‘疯子’小姐快签字吧。”
　　“你……”封柌不是不知道自己名字的谐音用方言读来会让人误解，可敢于如此直接袒露的嘲笑她的人，出生至今倒是第一个。短暂的挫败之后，激起了她更强的好奇心，“先生你是不是尿急呢？虽然不方便，但我勉为其难的，还是可以借厕所给你用一下。”
　　那人眉宇微挑，没料到眼前这个看似斯文清秀，颇有书卷气的女子居然说出这么直接讽刺的话来。“看来送你鲜花的男士眼光独到啊，可以把一块碎瓦片当作瓷器般欣赏。”（注：“柌”读音上同“瓷”，所以才会取同音字来讽刺封柌不是“瓷器”而是“瓦片”）
　　封柌的忍耐到了一定的极限，脸色因为气愤而显得有些发青。世界上居然有这么贫嘴厚颜的男人，迅速签上了潦草的字迹，拿过花，关上门。随着砰的一声巨响，动作一气呵成，阻隔了两个人的交集。
　　拍着依旧明显起伏的胸脯，她在心底默念，和这种无理的人再多说一句话都是对自己的降格，最好的反击就是无视，这绝对不是逃避，挫败，只是不和他一般计较而已。
　　良久后，她依旧背贴在门板上站立在那里，本能的屏住呼吸，用耳朵细细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听到那人离去的脚步，渐渐转轻，直到消失，封柌长舒了口气。并没有察觉到她的情绪在短时间内，就被那人轻易逼迫到如此的紧张和激动的程度了。
　　“哼，真是绣花枕面塞满蛆。”封柌忍不住补上了句。
　　有些人，命中注定，是不可避免的狭路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