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可贴》林泉音

16、请做我的医生吧！

　　萧然的诊所里，他正翻看着以往的病历，这是一个心理医生每天必做的工作。
　　“萧然，你在吗？”有人敲门。
　　“请进。”萧然不慌不忙地把桌上摊开的病例收拾好了。
　　“打扰你了。”原来是在茶馆里泼了他一身水的周怡。她看上去精神好了很多，面色也红润了。如果萧然没有记错的话，她来接受心理治疗已经将近一年的时间。她的情况跟夏宛非常相似，都是失去了爱侣之后无法承受这种刻骨铭心的痛苦。但周怡没有夏宛那样长情，或者说萧然对她的治疗很成功，她的心已经慢慢愈合了。最近几个星期，她本来已经没有必要再来诊所，但她还是有事没事就来找萧然聊天，甚至也不叫他“萧医生”了，而是直呼其名。
　　“我是来辞行的，”周怡平静地说，“我买了三天之后去澳大利亚的票，我会在那儿跟我家人住上小半个月。”
　　“挺好的，旅行对你放松心情很有帮助。”萧然虽然笑得很客套，但他却是发自内心地高兴，因为患者的康复是他一向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萧然，这段时间，你帮了我挺多的，我特别感谢你，”周怡的平静的眼神中多了一丝试探和期待，“我想……我想在走之前请你吃顿饭。酒店我都订好了。”
　　萧然知道她对自己有些微妙的情感，不可以放任她一错再错。
　　“吃饭就不用了，”萧然尽量让自己的拒绝显得委婉，“我是你的主治医生，帮你是分内的事儿。澳大利亚我之前去玩过，很不错的地方。你一定能玩得很愉快的。给你开的药别忘了按时吃，有什么问题尽快联系我。”
　　周怡略感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地说，“要是你想去了，就打电话给我。这几天我会一直等你的。”
　　萧然摆摆手，说：“不用了，最近又收治了一个长期病患，实在没时间，见谅。”
　　周怡这下觉得没希望了，神色黯然地推开门走了。
　　在诊所门口，她与夏宛擦肩而过。

　　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是夏宛没有料到的。与其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不如说是一时冲动。
　　在夏宛拉住萧然的手向他发出求救信号的第二天一早，她竟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萧然去哪儿，她跟哪儿。一起在外面的早点摊上吃了早饭，一起跑了会步，一起浇了会儿花。她就像萧然的一个小尾巴，甩也甩不掉。但要跟她聊点儿什么吧，她又显得心神不宁，说话也颠三倒四、语无伦次。她显然为什么事情烦恼着。萧然虽然并不排斥她这种行为，甚至有点暗暗窃喜，但实在是好奇她这样做的动机。他没有想到，这姑娘早就打起了他的主意。
　　当天上午萧然没有再出门，只是在家里整理一些要用的文件。下午正要出门上班的时候，却突然被人拽住了衣角。
　　还能有谁？
　　萧然诧异地转过身去，却看到呈九十度鞠躬状态的夏宛。
　　“你这是做什么？”萧然依然猜不透夏宛的心理。
　　“请做我的医生吧！”夏宛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对萧然说出这样的台词。但从看到程皓的旧物而崩溃之后，她心理那种想要与过去和平相处的愿望就越发强烈。萧然那么专业，一定是能把自己治好的吧？
　　萧然一愣。虽然按照他的计划，是迟早要把夏宛收治的，但没想到她竟然能这么主动。
　　于是当天下午，像签字画押似的，夏宛正式在心理诊所递交了病历。
　　选择心理医生时，夏宛毫不犹豫选择了萧然。收表格的女孩似乎早已预料到了，低声抱怨道:“又是萧医生，怎么年轻姑娘老往萧医生那儿跑。”夏宛本来是不太爱跟人搭话的，但听到萧然的事情，却忍不住问了一句：“年轻姑娘？有多少年轻姑娘？”那人刚准备回答，夏宛就被人给用力地拖走了。
　　“你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了。我收费很贵的，别耽误了。”
　　“哦……”夏宛被萧然突然的严肃吓了一跳。
　　“你先拿着这张表格去我的咨询室，我给她们交代点儿事儿就来。”萧然给夏宛指了指地方，就赶紧把她支走了。
　　跟夏宛搭话的前台看到平时温文尔雅的萧医生脸色阴沉成这样，有点被吓到了。
　　“咱们诊所可是以专业出名的，以后别跟患者说这些有的没的。”萧然的表情很有“恐吓”的味道。
　　萧然很少这样郑重其事地警告这帮八卦同事。看来是……
　　他离开之后没几分钟，大家又像记忆海绵一样，立刻恢复了原状，聚拢在一起八卦起来。
　　“萧医生这是怎么了，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这还用说吗，你什么时候见过萧医生亲自出来接过人？他们什么关系，你还看不出来？”
　　“你是说，是他女朋友？”
　　“我看不像，是女朋友的话，萧医生怎么会不告诉大家呢？”
　　“那就是还没追到手……”
　　八卦的群众立刻心领神会地理解了二人的关系。

　　萧然的咨询室立，夏宛已经完成了一系列的心理测评。
　　“我的问题……很严重吧。”夏宛看上去忧心忡忡。
　　“离合格就差那么一点儿了。努力努力就能够上了。”萧然笑着回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份测评报告的结果有多么不乐观。
　　夏宛听到这个结果，有点不可思议。难道之前出现幻觉，问题还不够严重？虽然有点怀疑，但夏宛还是选择信任萧然和他的专业素养。
　　在心理诊所做完一系列测试之后，离萧然下班还有很长时间。
　　“今天的测评就到这儿了，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萧然说。
　　“现在回去太早了，附近又很难打车。我下午没事情，就在诊所里转转，等你下班一起走吧。”夏宛对这里好奇的目光让萧然的警惕程度一下子飙升到了最高一级。可是，虽然很想待在她身边陪着她，但无奈下一个病人预约的时间到了，他也管不了她。
　　于是夏宛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诊所里闲逛。心理诊所的布置是很温馨的，不像一般医院那样，充满了消毒水的味道。这里的感觉让人安心，更像一个家庭环境。
　　年轻医生徐康正本来正在看一份病历，但看到夏宛老在门口转悠，注意力便被她分散了过去，只得放下手里的资料，走过去问她，是不是要找哪位医生咨询。
　　夏宛看到自己“惊动”了医生，连忙摆摆手：“不是不是，我已经是萧医生的病人了。第一次过来，想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打扰您工作了，我这就走。”说着夏宛便转身想走。但她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打扰到的这个心理医师，是萧然的好朋友，还是知根知底的那种。或者这么说，她遇到的这个，是萧然最不想让她在这里遇到的人之一。
　　徐康正听她这么说，身上的八卦因子顿时活跃了起来。萧然接手的病人，基本上自己都知道，怎么这一个这么特殊，连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说？而且这个姑娘……怎么看着有点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似的。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
　　徐医生眯了眼睛，坏笑了一下，邀请夏宛进来坐。
　　“不打扰不打扰，反正我这会儿没病人。我这里的东西随便吃，书随便看。”
　　夏宛看了一下时间，距离萧然下班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反正自己也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这儿歇会儿。
　　两个人当然不能不说话干坐着，自然要聊天。徐医生上下打量了夏宛好几遍，忽然想起在哪里见过夏宛。那时候萧然刚来诊所，同事们开了个欢迎会。自己因为在日本留学的时候就跟萧然认识，当然也在。等到同事都散了之后，两个人又去酒吧接着喝酒。徐医生当时不理解，萧然为什么要回到这个小地方来。肯定不是他说的回来看看母亲，尽尽孝心，建设故乡那么简单。
　　“萧然你是真不够意思，”徐康正伸出手指数落着萧然的罪状，“跟我都不讲实话。这朋友，咱没得……没得做了！”
　　萧然已经喝醉了，笑着从皮夹里掏出一张照片，指着上面的女孩儿说“老徐，瞒不了你啊。”说完这话，萧然就彻底趴在酒吧的吧台上睡着了。
　　徐医生酒量比萧然好，没喝醉，清楚地记得照片是萧然打篮球时跟一队啦啦队女生的合照。可是，刚刚萧然到底指的哪个？完全不清楚啊！另外，都把相片放皮夹了，关系应该很亲近才对，怎么会没有单独的合照呢？虽然还想再问出什么，但显然已经没机会了。
　　现在问题的答案就坐在自己的面前。这个姑娘，不就是当时那一堆女生中的一个吗！徐康正算了算概率，猜对的几率怎么着也得有个十分之一吧。
　　徐医生正一脸兴奋地跟夏宛八卦到萧然在日本的第二个女朋友，门口忽然传来了咳嗽的声音和敲门的声音。
　　萧然一脸阴云地站在门口，眼神寒光四射。他脸上仿佛写着几个大字“回来找你小子算账！”徐康正打了个冷颤。
　　夏宛回过头来看看萧然，再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奇怪道：“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还没到下班时间吗？”
　　萧然笑道，“我跟下一位病人沟通过了，推荐了徐医生给他。免得他太闲了。”
　　徐康正听他的语气，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还是不怕死地上前凑到夏宛旁边说：“这位病患，真是对不住。我们这个萧医生啊，哪儿哪儿都好，就是人有点冲动。你看，病人说转手就转手了。你要是在他那里不满意，记得随时来找我。”
　　夏宛还没来得及回话，萧然横了横眉，提起夏宛放在桌上的包，捉住夏宛的手腕，说道：“你放心，我会管好她的。”夏宛见他脸色有点严肃，急忙跟着出去了。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面，他不开口说话她也不敢说什么。怎么，突然间这么奇怪？
　　萧然提着夏宛的包走出诊所，忽然在车门前站定了脚步。
　　夏宛紧跟着也停下，像做了错事的小学生那样，都不敢正眼瞧人。
　　萧然转过头的表情倒没有夏宛想得那么阴沉。
　　他不生气了？夏宛暗想，觉得刚才的事情也真是奇怪。说实话夏宛不知道他在生什么气。气她打听他的隐私？不对吧，似乎那是徐医生一直在自说自话而已。要不就是气她不经过他的同意就擅自进去其他医生的办公室？
　　萧然定定地看着夏宛，少见地皱了眉头。
　　夏宛从来没见他严肃成这样，吓得她好像自己真做错了什么，就差开口道歉了。
　　“想知道我的事，就来问我。别听那家伙胡说。”萧然的样子一本正经。
　　“啊？……嗯。”夏宛疑惑地看着他。原来……为这种事情生气吗？真是不懂。
　　原来萧然这个人这么幼稚，这样的事情也介意。夏宛忍不住笑了。
　　萧然皱眉，“你笑什么？”
　　夏宛捂着嘴摇摇头，笑着说：“没事没事。我只是，感觉了解你更多了。”
　　她笑起来有一种魔力，让萧然的心脏怦怦直跳。他想起多年前陪她一起找铃铛的那个冒冒失失的晚上。当时她虽然有些气恼，但笑起来的那一瞬间，特别可爱。或许早在那个时候，夏宛对他的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萧然用一阵急促的咳嗽掩饰脸上可疑的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