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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情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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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末,灵初却一点也不困。侍女放下了榻前的纱帐,无声地躬身退下。灵初让她们把床榻旁边的烛火留着。
屋子里的火盆烧得正旺,烛台上昏黄的光透过纱帐投照进来,在这个冬日的夜里,笼罩成一方温暖的小世界。
灵初在榻上躺了一会儿,忽然翻身坐起,一手撑在榻面上,一手去够床头的矮柜。手指勾住外面的铜环,轻轻一拉,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匣子。
匣子里装的都是萧确出征以来写给她的信,灵初在每一个信封外面都注明了收到时的日期,从十月末到今日,他离开长安已经快有两个月了。
信却不多,只有七八封。灵初一一拆开来,又重新看了一遍,看到有趣的地方,忙扔下信纸,揭开纱帐下了榻,找来笔墨在信上做了标注。一写完,心里就有一阵小小的懊恼——当时我给他回信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要说这个呢?
将所有的信都重新看完,灵初又一封一封地叠好装回信封里,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好。厚厚的一叠握在手心里,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和愉悦感。
她将信笺装回匣子里,重又搁回床头的矮柜。正要关上柜门,眼角余光却瞥到矮柜的最里面也搁着同样的一个红木匣子,灵初想了一想,却对这匣子里的东西没有任何印象。
她伸手往里面扒拉了一下,将那匣子取出来。打开一看,却也是厚厚的一叠信笺。灵初微感疑惑,拿起最上面的那一封。
信封上是几个大字,写着“公主殿下亲启”,字迹不怎么好看。拆开一瞧,却是一封情书。
灵初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她想起来,这是萧确在三年多以前写给她的。
那时她甚至都还不怎么认得他,这个刚刚弱冠、从边地调入京城没多久的年轻将军却是胆大又自信,不仅公然地追求她,还敢找关系把情信直接送到了她的寝殿。
彼时侍女把纹着花边的烫金信笺呈上来,灵初瞧也没瞧,冷声斥了一句“狂妄”。
竟然没有扔掉吗?
灵初将匣子里的信都倒出来,纷纷扬扬的雪片一般,几乎铺满了床榻。好吧,她确实没有让人扔掉。不过当时的动机却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又随手拆开了一封,这一次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好丑的字啊,和萧确现在的字比起来,真的是有很大的差距,这样看来,他的进步还挺明显。
她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存着看他笑话的心思才将这些信留下的,随着又一封信的拆开,灵初的想法得到了证实。
萧确年幼丧母,颠沛流离,十二三岁就从了军,不可能有机会和她一样受到良好的教育,甚至读书写字,也是在升任为将官之后才有机会进行。
就连这些情信,八成也是他找人作参考,或是从一些书上誊下来的。因为其中一些晦涩的词句,显然不是以他的文化水平能够写得出来的。
信中的一些错字,灵初当年看到的时候差点笑疯了。一面联想他翻着书页挖心沥胆搜罗词句那笨拙又自信的样子,一面忍着笑,提笔将他写错的字圈出来,在一旁标注正确的写法。
一封又一封,三月不绝,她不知道当年的萧确是怎样保持这么高的热情,不过当时的灵初仅仅是将此事当做是一件好玩的事,或是茶余饭后的一项消遣。
现在猛然看到这样滑稽的情书,灵初的第一反应还是笑个不住。
动静太大,睡在外间的玉娘似乎坐了起来,问道:“公主怎么在笑?”
灵初忙捂住嘴,将笑意忍了下去,扬声道:“我没有。”
玉娘叮嘱一句:“公主别玩太晚,早些歇息。”听到没有动静,又躺了下去。
灵初听见玉娘睡熟了,转身趴回榻上,又开始拆那些信,大约每隔两三封就能找到一封有错误的信。她将脸埋在锦被中,无声地笑,肩膀一直抖个不住。
等笑够了,灵初翻身仰躺着,抬手将信笺展开,横在眼前。她想着,等萧确回来就把这些信拿给他看。就算以他的厚脸皮,到时也该是一幅无地自容的表情吧?
然而灵初转念又一想,她要是把信拿给萧确,他回头再问她为何要留着这些信,她要怎么说?该不会让他以为她早就喜欢他了吧?
这不行。
她还是自己留着吧。
灵初打定了主意,将那九十多封情信一一收好,装回匣子里,扣上了匣子外的锁,放回矮柜的最里面。
闹腾到现在,灵初身体里的血气仍在翻涌着,脸颊上还是热热的。她吹熄了烛火,仰面卧在榻上,双手伸出锦被,在黑暗中摸了摸自己的脸,无声地闭上眼睛。过了很久,才渐渐睡着。
一夜好梦。
时光如流水,一眨眼又是十余日。
灵初清晨醒来,小脸探出被窝的时候,立即感觉到了一阵凉飕飕的冷意袭上面颊,她忙又闭着眼睛缩了回去。
侍女揭开纱帐,在榻边对她道:“公主,清早的时候收到了一封大都督的来信,您现在要看吗?”
灵初一听,立即睁开眼睛,一只手伸出锦被,向侍女道:“给我吧。”
侍女替她将信拆开,灵初伸手接过,薄薄的一页信笺仿佛沾了冰雪,捏在手里凉丝丝的。
灵初翻身趴在榻上,将信笺搁在枕上,双手撑着下巴,一行一行地看过去。读到“大雪三日,岭中人鸟声俱绝”的时候,忽然福至心灵,抬手掀开衾被,抓过榻边的一件狐裘罩在身上,趿着锦履下了榻,三两步就来到窗边。
双手推开窗,北风卷雪,呼啦啦地吹到面颊上。
灵初本能地眯起眼眸,定睛一看,窗外已是琉璃白雪的世界。道路还未清扫,积雪已有一尺深,早起的人经过,留下了一串深深的脚印。就连窗沿和树梢,也都积满了雪,被风一吹,簌簌地飘落。
大雪纷飞如柳絮,一团一团地吹卷进来,落到灵初的脸上和发上,瞬间又化成细小的水滴。她轻轻呵了一口气,白雾在眼前聚而又散,忽然想到远在前线的萧确,不知道他们那里的雪停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