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权臣白月光》长生明水

63、失控

　　自萧确出征，灵初大约每隔三日会给他写一封信。起初他每一封都会回，渐渐地，差不多灵初寄给他三四封才会收到一次回信，而且字迹潦草，显然是行军途中匆匆写就的。

　　宫里的生活漫长而无聊，灵初收到信的时候总是会漫无边际地联想。

　　也许这一封是在深夜点着烛火的营帐中，萧确结束了一整天的长途跋涉，正要写信，结果刚提笔写了两行，下属忽然来报敌方有异动，他停笔抬头，紧急召来麾下的将领；也许那一封是他倚着道旁的古树，信中有苍苍远山和凛凛北风，刚一停笔，忽然听到敌袭的动静，他快速将写好的信交给一旁的驿差，提剑跨上自己的那匹大黑马……

　　最近几乎每一天都会有战报自前线传到长安，偶尔在这些雪片一样的布帛中，会夹杂着给灵初的信。

　　这一天的黄昏时分，灵初就收到了萧确寄给她的一封信。彼时她刚从宫外回来，还没走到自己的寝宫。

　　信是宫人从都督府取回的。灵初打开一看，在一页薄薄的信笺上面，静静躺着一片干枯的花朵。

　　灵初将信封交给身旁的侍女，一手捏着信笺，另一手将干花从信笺上拿开，置于掌心中。扫一眼信笺上的墨字，只有寥寥几行——

　　“夜宿平澜山，穷冬烈风，百花皆杀，唯此花独艳，赠与殿下共赏。勿念。”

　　灵初看到那朵已经干枯的花，忍不住笑出声。他要把花送给她欣赏，好歹挖一株让人带回来啊，随手掐一朵装在信封里算怎么回事？

　　虽然哭笑不得，灵初还是低着头观赏了那花片刻，见是一朵圆盘大的艳红花朵，重瓣层层叠叠，状如牡丹。因是装在信封里压扁了的，又失去水分，整朵花便如一层薄纸，拿来做花签倒是不错。

　　正想着，庭院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将灵初掌中的干花吹得飘起来，越飘越高，最终在前方遇到了阻碍，挂在了一根树杈子上。

　　灵初“啊”了一声，抬起头来，视线追踪着那朵花，脚步也下意识地跟着往前，双手微提裙裾。最终在树下停住，仰着头，双脚踮起，伸手努力地往上够，结果怎么够不着。

　　跟着的侍女当中一个最高个的，见状连忙上前，结果踮脚往上跳了跳，也还是差了一截。

　　就在有人去捡树枝来拨的时候，那朵花又被风吹得飘到更高处，几乎快到树顶了。

　　“怎么办？要不要去找周姐姐她们来帮忙？”一个侍女想到了女武官们。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略微嘶哑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灵初回头一看，见是薛廷，伸手指了指树上：“阿兄，我的花挂在那上面了。”

　　薛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抬头看了一看，上前道：“我帮你拿。”

　　说罢陡然提气，足尖只在树干上一蹬，轻飘飘飞身到树上，抬手拈住那片花，再轻飘飘落地，整个过程不到一息的时间。

　　他将干花递给灵初，低头拍了拍肩上浮尘，随口问道：“宫里好像没有这种花？”

　　“对啊，”灵初点点头，将花朵和信笺一齐放回到信封里，“大都督在平澜山遇见的，可能只生长在山野里吧。”

　　两人现在的位置距薛廷的含章殿只有几步的距离，灵初很自然地跟着他一道往前走。在跨过殿门的时候，谈起前线的战事，灵初忍不住问道：“听说元钦命人率领三万人马将桓农团团围住，至今已有半月，可有此事？”

　　薛廷点头：“现在萧确按兵不动，桓农应该不会久困。”

　　当日出征的时候，萧确曾直言情势于他不利，其实说的是实情。今年关陇旱灾大饥，萧确的军队没有得到补充，再加上有几个州郡的部队没有来得及按照他的命令集结，以缺兵少粮之状态，却要迎战元钦的二十万大军。

　　元氏围困桓农，是因为桓农是关陇东线的粮仓，萧确要出征，必定要从桓农得到补给。元氏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元钦为高泰报仇心切，见萧确不动，他迟早会按捺不住。

　　听完薛廷的分析，灵初才暂时松了一口气。她虽然不懂打仗，但也知道粮草对于军队的重要性，希望萧确在前线一切顺利。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却忽然听见薛廷道：“若此次再胜元氏，大都督当真是功高盖世、封无可封了。”

　　灵初愣了一下，双眼圆睁地看着自己的兄长：“这……”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在心里想了一想，萧确已经是大都督了，军政大权都掌握在他手里，若是再进一步会是什么？封王爵，加九锡，还是取薛氏而代之？

　　“也许，大都督所求并非是高官厚赏呢？”灵初道。

　　薛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见她说这话的时候，轻轻咬了一下唇，那双秋水明空一样的眼眸晃过了一阵波光，澄透里带着些不确定。双手持着那封萧确写给她的信，无意识地放在身前，手指按着信封上的“殿下”二字。

　　“你说得对，”薛廷转过身，慢慢向着殿中一侧走去，停在一座书架前，背对着她道，“其实他想要的，大概也不是什么权势。”

　　灵初微感疑惑，她还以为兄长是疑心萧确功高盖主，会对他不利，可是听他现在的语气，却又好像没有这种意思。上前数步，在他身后道：“那大都督想要什么？”会和他有什么冲突吗？

　　薛廷没有回头，仍淡淡地道：“你会知道的。”

　　灵初更加疑惑，总感觉有什么事情是他们彼此默契，而她自己却不知道的。见薛廷无意再说，灵初也不好追问。

　　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天光渐渐暗下来，暮色四合，枯树在冷风中轻轻招摇，偶尔飞过一只麻雀。

　　“都这么晚了？”灵初有些惊讶地道，“玉娘跟阿若一定都还在等着我。阿兄，我先回去了。”

　　“好。”

　　他刚一说完，身后便响起了女孩轻盈的脚步声。她出了殿门，从书架旁的那扇窗户下面经过，浅浅水红色的衣裙像蝴蝶的翅翼，翩然而轻巧，瞬间点亮了窗外灰扑扑的暗沉冬日。

　　薛廷的一只手搁在书架上，目光却掠过旁边的那扇窗，准确地捕捉到窗外的那只蝴蝶。他看见她经过的时候微微低着头，一手拿着那封信，信封的顶端抵着她小巧而精致的下巴。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牵起了一抹笑容，从那莹白的侧面脸颊显露出来，送入他的眼帘。

　　薛廷收回视线，尽力使自己的注意力放在书册上。他指尖从书架上一排书籍上慢慢划过，神情专注，似乎是在认真挑选要看哪一本书。一本又一本，却始终没有选出来。

　　他没有说话，殿内也一片寂静，空气仿佛寸寸凝结，无端生出一种压抑。

　　“砰！”

　　没来由的一声巨响，殿中侍立的人都吓了一跳，猛地抬头，却见窗边的那座书架轰然倒地，书籍散落一片。

　　众人呆怔片刻，继而面面相觑。

　　薛廷站在那倾倒的书架和散落一地的书册前，很久都没有动。素白衣衫，身影瘦长，被殿中的昏黄烛火静静照着，背影里有一种伶仃的意味。

　　众人反应过来，正要上前收拾，却被薛廷抬手止住。

　　他微微倾身，将自己推倒的书架扶好。又蹲下来，一本一本地把散落在地的书册捡拾起来，放回原处。

　　仿佛这样就能将涌出的某些不受控的情绪无声地压回心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