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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倾诉 ...

  •   萧确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因是背着光,那双沉黑的眼眸仿佛更加晦暗,凝冻住了一般,定定落在灵初的脸上。

      他来时推开的那扇窗仍旧敞开着,夜风裹挟着暴雨的微冷气息飘送进来,吹到灵初身上,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冷噤。

      她避开了萧确的视线,但仍能感觉到那两道具有极强压迫性的目光笔直地落在自己脸上。一时风停,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也停止了流动,有一种静滞的压抑,如潮水漫涌而来,快要把她淹没。

      就在那根弦将要崩断的时候,面前的萧确忽然动了一动,烛火投下的长长的影从灵初身上一晃而过。她转过视线,看见萧确走到了榻边,转身坐下,面朝着她,双手放在分开的腿上,抬起头对她道:“过来。”

      他神色是绷紧了的,此刻迎着烛火,侧面脸颊上的那道疤尤其明显,衬着稍稍抿紧的薄唇,更加流露出一种冷峻的意味,仿佛那风平浪静的面容之下,正在蕴蓄着什么狂风暴雨。

      灵初袖子里的手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里,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屈服于对方的气势,慢慢地向萧确走过去。

      在他面前停下,萧确看到她手里的簪子,猜到是定亲的信物,皱眉道:“怎么还拿着这个?”从她手里夺了过去,随手一扔。

      灵初被他突然的动作弄得呆怔住,打乱了刚刚建设好的平静。簪子被丢出去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回头一望,只听“叮”的一声,那玉簪掉在青金石的地面上,摔成了数段。

      萧确伸手握住她的胳膊,强硬地把少女的身子板正过来,面朝向他。眼前的女孩由于一连串突如其来的事件而充满了惊疑和不安,还有对于他的惧怕。

      萧确将她揽到自己的怀里,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一只手抚摸着灵初的下巴,神色柔和了几分:“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预想中的暴风雨没有到来,眼前的萧确是耐心的,正在等着她的回答。

      灵初被他环抱在胸前,身子有些微的僵硬,但已经没有那么惧怕,手扶着对方宽厚的肩膀,抬起视线望进萧确沉黑的眼眸,轻声道:“其实……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要不是今天看到那个簪子,我还想不起来。”

      “……你知道的,当初我父皇能坐稳那个位置,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得了元钦的支持。后来元氏的势力越来越大,我父皇辖制不住,便想……”她从来没有主动跟人说起过这些事情,因而言语就有些凌乱,时不时地便要停顿一下,“元钦最看重的是他的养子元修,有人说将来继承元钦基业的很有可能也是他,所以我父皇便让我接近元修。”

      灵初潜意识里对这一部分的记忆是有些抗拒的,不仅没有跟人提过,自己也很少回想,渐渐地就把它尘封在脑海里。

      自晋阳起兵的元钦攻灭尔朱平,扶持灵初的父亲庄帝,如今更是遥控洛阳朝政,一手行废立之事,剑履上殿入朝不拜,是毫无疑义的当世枭雄,也被萧确视为劲敌。然而元钦的几个子侄却鲜少听闻有什么才干。

      至于他的养子元修,萧确也很少听说,如今却得知这人曾与灵初订过亲,一种荒谬和疑惑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其间夹杂着的愤怒和嫉恨令他再次皱起了眉头,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答案再次出乎他的意料,灵初轻轻摇了摇头:“其实我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丞相府的人都叫他大公子。”

      她与元修的接触其实很有限,始于十三岁那年,奉父命去相府为元钦贺寿,隔着一道屏风和他说了几句话。

      “我一开始没有想到我父皇会这么做,过了一年,元家的人忽然向我父皇提亲,我才反应过来。”明明没有来往过几次,灵初甚至没有见过他的正脸,她父亲却似乎认定了灵初能够拿捏得住元修,没有问过她的意见,直接收下了对方的定亲信物。只是因为她年纪小,才没有把消息放出去。

      那段时间,应该是她过得最为压抑的时候,脸上很少会有笑容,总是冷冰冰的,落在旁人眼里,便是一副尊贵又冷淡的模样。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萧确忽然闯入了她的视线。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父皇无法忍受元钦的专权,想要起兵诛杀对方,结果兵败,我和阿兄都落在了元氏的手里。”

      那时的萧确还只是从边关来到洛阳不久的中阶将领,知道兵变之后什么也没想,直接带着人来救她,同样也为元氏所擒。

      或许是为了戏弄她,或许是为了报复她偷偷将他的定亲信物还了回去,元修在悬崖之上逼迫她做了那个选择,从此那毒蛇一样带着冰冷笑意的声音成为她夜夜的梦魇。

      如果灵初猜得没错,今夜杀死那名刺客并且悬尸于城门之上的人就是元修。他本该好好地待在晋阳,如今却突然出现在长安,是要做什么?

      萧确没有再问元修的事,既然灵初知道的也不多,他自己会再去查。他注意到方才回忆往事的时候,少女湖水一样澄澈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忧愁,问道:“你恨你的父亲吗?”

      灵初一愣,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我也不知道。从我记事的时候起,他就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所有人都称赞他对我母亲的深情,没有人说他不好。后来尔朱平发动河阴之变,洛阳的公卿被屠戮大半,大魏的江山摇摇欲坠,也是他趁尔朱平不备,亲手斩杀了逆贼,这之后他的声望达到了顶峰,无数人称赞他为中兴之主。”

      灵初道:“其实他是个好皇帝,拼命想要挽回行将崩溃的大魏,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对身边的人也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宫人发脾气。我母亲去世后,他也没有再立皇后,这一生也只有我阿兄一个儿子。他只是……”只是对我不好而已。

      “我以前也许是恨他的,后来却渐渐有几分理解他。乱世不由人,大魏气数已尽,没有了尔朱平,却冒出一个城府更深的元钦。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像对付尔朱平那样对付元钦,结果实力不够,运气也不好。”灵初的语气低沉下去,向萧确道,“其实他不是病死的,是被元钦勒死在大魏先祖的陵寝面前。梓宫葬洛阳,百姓不知真相,但仍为他哀哭。”

      她垂下了眼睫,神色笼上一层伤感,没有眼泪,但那轻轻蹙起的秀眉还是牵动了萧确的心。他自小便在刀光剑影的环境中长大,心性是超出寻常的刚强,灵初的父亲如何不易,又是怎样凄惨地死去,其实分毫没能打动得了他。

      但怀中的少女是这样柔软,那不经意中流露出的脆弱顷刻间便唤醒了他想要去抚慰和呵护的情绪,就像是他的本能。

      他抬手抚摸着灵初的脸颊,低声道:“感情的事其实很公平,他未尽过做父亲的义务,哪有什么资格要求你为他牺牲?说句实在的,就连他死后的这一点缅怀和怜悯,都是多余。”

      灵初摇摇头:“其实也谈不上牺牲,我是大魏的公主,有我该承担的……”

      “责任吗?”萧确打断了她,轻笑一声,“杀伐征战是男人的事,自己没本事,就想靠女人的裙带达到目的,难道你父亲以为那元氏是色令智昏的蠢材?”

      灵初没有回答,萧确也不多谈这个话题,向她道:“公主只要记得,只会利用女人的男人都是废物。”

      这话实在不客气,灵初对上他的视线,问道:“那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有本事达到目的呢?就像是昭君出塞,用一个女子换来百余年的和平,不是很划算吗?”

      “那要看你是元帝,还是昭君了。”萧确道,“人都是自私的,面临选择的时候能先想到别人,那是圣贤。你我都不是圣贤,譬如说以后我为了拉拢某个人,要牺牲你我的女儿,你能够接受吗?”

      “当然不能。”灵初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道。

      “所以啊,”萧确笑着捏了捏她微微鼓起的小脸,“往后我要是这么废物地拿你和孩子们当筹码,你就一脚把我踢开。”

      什……什么啊?

      话题莫名其妙地转到这里,灵初被饶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萧确是在逗她玩吧?灵初面容一肃,顿时不想理他了。

      她偏过头去,视线无意中落在了不远处碎掉的玉簪上,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萧确的手放在她腰侧,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微微倾身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公主喜欢簪子,要不要我让人送个更好的来?”

      “不……不用了。”灵初有点害怕他这样的语气,摇了摇头。

      在看到那个簪子的时候,灵初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要是她当初没有主动跟元修退亲的话,后来萧确应该不会主动追求她了吧?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轻声问了出来。

      萧确有点想笑,眼前的小公主还是这么天真,以他的作风和为人,别说她只是定了个亲,就是嫁人生了孩子,他也照样把她抢过来。

      只是对上怀中少女澄净的眼眸,他却轻轻笑了笑:“当然。臣怎么会做这样无廉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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