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贺文》藩田同学

2、迎春（2015、乙未）

　　瑾自归来，忙得片刻不停，吩咐了张罗年饭的任务，亦写了数份拜帖，点了数份贺礼……许久之后，待一切事都安排妥帖，她即舒展身肢，抿起一丝笑于嘴角，悄悄又闯入了怜的梦中。
　　该醒来了，瑾复吟着这句话。怜在病中，自是睡得昏沉，难清醒。但听见瑾在唤她，她又怎舍得继续睡去？
　　“你作何唤我？”
　　“今日除夕，家宴定要盛装出席。我怜你病得体虚①，特来替你装扮。”
　　便在窗前那暖塌上，怜着了一身新衣，搁着毛氅在旁，就着榻上矮几朝瑾倾身，是一手撑在几上，一手又搭着瑾的腿。
　　用于使怜更美的东西，它们尽数是瑾精心挑选而来。瑾之用情，自物至心都细腻极了。

　　时辰太早，梳妆无聊，瑾使人温来美酒以打发时间，欲饮一晌，装扮一晌，时间就打发了。怜病着，瑾许她稍稍饮些，怜反而道饮酒必行酒令。
　　“人之年岁随年岁长，一年一岁，岁岁成长。儿时事所记得甚少，便自儿时说起，由儿时到大，谁做了坏事便该谁喝酒。”
　　“莫非是自己挑来错事，而后自己受罚？这等规则不合理。”
　　“当然不会。例，若我道姐姐七岁时偷偷到我屋中亲了我，姐姐不敢否认则要饮了这杯。”说时，怜已将手中酒杯移至瑾面前。
　　这一简单举例原是圈套，瑾看那酒杯竟寻不来理由否认怜口中所言事。
　　“好、好……”瑾捉起酒杯，又羞又笑，她倒不记得七岁为何会偷入妹妹房中做了这“轻薄”妹妹的事，但正是那一吻落定了她二人间的情。只是此情景被怜提起旧事，实在害瑾无处自容。

　　瑾放了酒杯，闷声思量，怜总也有调皮时候，要讲出两三件糗事该不难。可惜她尚未想起什么，怜又替她倒满酒杯。
　　“我十岁那年盛夏，你曾带我到家中厨房偷吃东西。松伯最爱以橘浸酒，常在午后喝上一碗。你明知桌上那碗‘水’正是松伯的酒，但骗我说是糖水，可否？”
　　瑾尴尬地又端起酒杯，不敢置否。正要饮得一杯罚，怜却夺了她手中酒，艳唇启，琼浆入口。
　　回想松伯的酒，虽有甜，但更多是辛辣烧口，那时的怜根本不敢吞下。她气恼极了，见瑾大笑便是气不过，竟抱住瑾的脑袋，以唇舌相伴，将那烈酒渡入瑾的口中。而后瑾红了脸，或是醉了，或是为了其它。
　　瑾只饮得半杯酒，而怜喉间轻咽，浑身媚态。都该受罚的，所以怜笑着。
　　“那时虽是你逗我，到后来是我害你酒醉半日。今日这杯你我各半，甘心受罚，可好？”
　　瑾点点头，让怜倚在自己怀里。曾年少的她们哪里想过今日独得她二人相依伴？

　　母亲不在后，父亲只疼爱年幼的弟弟，决心他百年后将所有家业都归入弟弟名下，瑾得一老宅。瑾毫不稀罕父亲那豆大的生意，她不可接受是怜则被许给别人，待成年后去那人家中做侧室。
　　大致是父亲老糊涂了，无法再辨别是非，虽然他正值壮年。瑾尝试劝说，父亲却不肯反悔对怜的安排，一怒之下瑾卖了老宅，带着怜出走他乡。
　　怜与瑾关系极好，正是这样“好”她最终才愿意随瑾离开，但对于父亲的事，怜毫不知情，因此她曾将瑾痛骂一顿，说是不孝，哪里想到瑾抉择时的艰难？
　　若无当年瑾的抉择，如今她二人会是怎样活着？怜只觉得自己当时幼稚，使瑾长期处在痛苦之中。
　　“这岂能怪你？”瑾连连摇头，欲制止怜饮酒。“本说好由对方来‘指责’，你怎就自责自饮起来？今日此时我虽许你饮酒，但你仍生病，当珍重一些才是。”
　　“我又不会真的饮醉。”怜散着发，此刻心情极佳，长舒着气躺在榻上，一双手遮住眼，将透过窗的光挡在眼外。一时什么都不见了，瑾也不见了。
　　“妹妹……”瑾随她而俯身下去，半趴半倚在她身旁，唇贴在她耳朵上，咬着，含着。“我的好妹妹，一世随着瑾，不可得半点名分，根本难谈及半点名分，你可会委屈？”
　　怜移开手，但闭着眼以手描绘瑾的面容，至唇，便仰头寻着呼吸去亲吻。“我委屈却不过因为你的委屈。你不可给我半点名分，所以满心难过，纵使你已予我最好一切以补偿，也难消去那些情绪。我委屈，不过无法教你真的看开归我的名分。”
　　“说来，又是我不对了？”
　　“是你不对了。”怜睁开眼，笑着起身又罚了瑾一杯酒。
　　“不来了，不来了。”瑾忙放下酒杯。“你莫非成心要我在家宴前就成醉鬼？我不愿众人看我这家主的笑话。”
　　怜拉了拉衣裳，道：“谁让你平时不小心，留下这许多把柄给我？”
　　瑾咂咂嘴，也不知何时将一个听话的妹妹教成这般厉害模样了。

　　打扮仍要继续，怜并膝跪坐瑾面前，双手各执一支簪，头左右偏转，试了又试，只让瑾替她评说哪个好看，自己根本不瞧镜子一眼。
　　瑾收起怜手中旧物，自取一仿佛拍翅欲飞的蝴蝶步摇插于怜青丝中，随手又将那几串垂珠轻轻捋了一下。
　　瑾对那步摇连连点头，赞它将怜衬得美极。她将镜子移到怜面前，怜却因瑾眼中闪动的情而羞怯，便抬了袖子半遮颜，遮了嘴角笑意，难掩眉梢欢喜。

　　终于走出房门，天已昏，门外已有二人提着灯笼等候。怜从瑾手中取来两封红包赠向他们，遂得二人拜年贺春。欢喜时日听了欢喜祝语，怜更觉喜悦，即道：“大小姐今日发话，感激大家一年来对我姐妹二人的照顾，明日起，每人每月薪钱都该涨。”
　　瑾对此颇感意外，但并未阻止。一路去宴厅，瑾只拿着封好的红包跟在怜身后，怜则逢人就将红包送出。当怜再将先前涨薪之事当中宣布，众人几乎欢跃而起。

　　辞旧迎新夜，怜听着许多祝福话语，不过最使她开心的是瑾找她算账时的话。
　　“令你当了家，我这家主倒成了给你端红包的小厮。这也罢了，谁料你还开那金口，可想过我心在滴血？”
　　“你？”怜吃吃笑道：“我分明道那是大小姐赏赐，只怕你当时早已笑开花。再者，谁曾言过她之一切尽数归我做主，今日才是区区几百两银就逼不及要反悔了？”
　　瑾叹息，实不该与这伶牙俐齿的妹妹开玩笑。但后来她又不悦道：“宅里上下里外的人你都有赠礼，为何偏偏忘了我？”
　　“一来，你迟迟未归害我生病，不罚你已是开恩，是大礼了。二来，你又如何清楚我未备上你那一份红包？”
　　“当真有？”瑾欣喜，拉着怜，又摊出手在怜面前，嚷道：“限你在我数到十前将红包给我。”
　　怜只笑看着瑾少有的如孩童一样天真的表情，她不给应答，瑾则当真数起一二三来，至五、六时她仍不开口，瑾却见她慢慢从怀中取出了自己期盼之物。
　　那只红包，正四方，小巧。瑾打开得一红纸，纸上字使她痴醉，双目盈泪。
　　……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注解①：双关语，一则“我怜惜你病得体虚”，二则“我的怜，你病得体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