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余香》蓝色偏爱

37、第三十六章 第三天

　　这天上午，徐离昀要做两件：一、提审夏桓；二、接见平北将军安夏侯况攸。

　　侍卫去监牢提夏桓，为防生变，给他扣上沉重的手铐脚镣，才押回东都王府。

　　夏桓被侍卫带进大殿，并被强按着低头跪拜时，徐离昀已经恭候在座。她示意侍卫退出门外，所有女官和贴身宫女也部遣开，偌大殿堂只留下她和夏桓两个人。

　　夏桓缓缓抬头，目光睃巡，最后凝定台座上坐在珠帘后面的徐离昀，脸上现出怀疑之色，“殿下不肯现出面目，遮遮掩掩，你到底是谁？”

　　徐离昀拨开珠帘，走下台座，从容招呼，“卫队长，许久不见了。”

　　夏桓一直盯着她，表情从最初的疑惑、吃惊变成不敢置信和愤慨，“小离姑娘？是你……他们说东都王府主人亲自审我，难道……你就是大乾豫平公主？原来你就是豫平公主！”

　　夏桓复杂的神态不像假装，看来之前确实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也就是说，夏延还不曾对他的亲信透露有关她的一切。以此推论，他应该也没有对任何人提及她——徐离昀暗忖。一直以来，她并不愿意在冰谷人甚至丁伶面前暴露自己公主的身份，没有其他原因，就为了尴尬的婚姻。但是今天，想要从夏桓嘴里获得有价值的话，继续刻意隐瞒身份还不如直接面对来得奏效。

　　夏桓直瞪徐离昀良久，骤然发出冷笑：“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哦——卫队长明白了什么？”

　　夏桓愤愤道：“豫平公主为何捕捉、关押我家少主的真正原因！”

　　徐离昀走回座位，示意一直跪坐在地的夏桓起来坐进椅子，“卫队长可否详细道来？”

　　“豫平公主当初潜入冰谷，既是为了得到圣元果，也是为了探明我家少主的身份吧？然而少主并非你们所谓的叛乱分子首领，公主付出成亲的代价，也还是查无结果，于是便悄悄离开冰谷。公主嫁给少主已成事实，即便离家出走，姻缘也不能凭空断绝。公主忘记自己有过丈夫，少主却从未放弃自己的妻子，妻子失踪，自然要四处寻找。前些日子，少主总算探听到公主的消息，寻踪来洛阳，与公主重逢。然而公主见到少主，不仅不顾念夫妻之情，还诬陷他率人袭击东都王府，设计逮捕关押，豫平公主这般对待自己的丈夫——未免也太无情无义了罢！”

　　徐离昀莞尔一笑，“卫队长如此明了我的想法，就不怕我干脆杀人灭口，不是更能严守秘密么？”

　　夏桓挺直腰板，慷慨激昂：“公主要杀便动手，夏桓何曾惧怕过死！”

　　徐离昀语气悠悠，“卫队长是不怕死的英雄，可惜了燕语姑娘……过门不到一年即面临做寡妇的命运。”

　　夏桓脸色微微生变。

　　徐离昀将他的细微变化看在眼里，“卫队长还想慷慨赴死吗？”

　　夏桓拍拍胸膛，手上镣铐撞击出铿锵鸣响，他的声音比金属还要震响，“不错！我夏桓随时随地愿为少主舍弃性命！”

　　徐离昀放轻声音，“如此说来，卫队长承认你家少主是去年在边关聚众闹事的首领了？”

　　夏桓愕然一怔，愠色泛起，“我几时说过……公主这是诬蔑！我家少主从小隐居在与世隔绝的冰谷，一向与世无争，怎么可能突然主动挑起争端？何况——”夏桓话语带出不屑，“少主如果真是首领，去年那场边关战事绝对不会轻易结束！”

　　“是么？卫队长相当推崇你家少主，他确实也很有本事，但是——与我父皇为敌的人，从来没有谁能占上风！你家少主也不能！卫队长听明白了？”

　　夏桓没有反驳，看来心里很明白。

　　“所以，不要妄想与我父皇斗！”

　　“我说过，少主根本不是聚众闹事的首领……”

　　“那么谁才是首领？”

　　“我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我长年生活在冰谷里，如何清楚外面发生什么事情！”

　　“夏之辰后人征集人马闹事，卫队长既是先夏遗民，又是王族家臣，却毫不知情……说出去谁会相信？”

　　“公主执意认定我知情，权当我知情便是了！不错！王子后人召集人马，为恢复我夏国河山浴血奋战，因势孤力薄，无数同胞壮志未酬便牺牲性命，但凡心念故国的忠义志士，都应当与他们比肩战斗，只可惜……我知情太晚！”

　　“卫队长慷慨陈辞，听起来怎么像屈打成招似的。我行事公正，绝不会诬赖冤枉任何人。我之所以怀疑，是有根据的——”

　　“什么根据？”

　　“夏延少主难道不是夏之辰的儿子吗？”

　　夏桓沉默不答。

　　徐离昀咄咄进逼，“而且，夏延少主还是夏之辰惟一的儿子，也就是说……反贼的首领……”

　　夏桓情急大吼：“胡说——少主确是王子之后，但绝对不是什么反贼首领！”

　　“依卫队长的意思，难道反贼首领假冒夏之辰的儿子？”

　　夏桓闷声回应，“我确实不知道，公主实在想弄清楚，何不亲自去问少主，或许少主能够解答公主的疑难。”

　　徐离昀沉吟须臾，“我会的——嗯，燕语最近好吗？卫队长这次离开冰谷，身边不带着她吗？”

　　夏桓神情戒备，“公主问这个做什么？”

　　徐离昀轻轻一笑，“卫队长，我如果有心伤害你的妻子或者冰谷里任何一个人，根本不必等到现在。你说是不是？”

　　夏桓沉默良久，强硬的姿态有所软化，“公主打算怎样处置我？”

　　“卫队长很想见见自己的妻子吧？”

　　“她……怀了身孕，正在害喜。”夏桓脸上现出担忧牵挂之色。

　　徐离昀出乎意外，想不到当初夏延为了破她的调包计仓促之间居然点就一对鸳鸯，而且很快开花结果，当然，她也为他们感到高兴，“恭喜卫队长，你要做父亲了。”

　　夏桓直直凝视她，“只是不清楚我这个即将做父亲的人有无机会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世！”

　　“谁知道呢？一切都要取决夏延的态度……卫队长到底想不想见自己的妻子？”

　　夏桓轻叹，“想……又能怎样？”

　　“你想见，我自然可以安排你们夫妻团聚——我想，卫队长如此心爱妻子，不会把她独自撇在冰谷里吧？夏延少主将事业扩展到东都来，需要许多帮手，大概也不打算再让你回去冰谷了吧？燕语此刻——应该在东都城里，对不对？卫队长如果不愿意说，我自己去夏记天元打听就是了。我和燕语大半年没见，怪想念她的，不晓得她有没有想过我……”

　　夏桓苦笑，“难怪少主会落进公主手里……此时此刻，夏桓不敢奢求太过，惟望公主看在昔日曾与燕语交好的情分上，不要惊吓到她。”

　　徐离昀若有所思，“卫队长非常爱你的妻子——”

　　“是。”夏桓不否认。

　　“然而卫队长还是宁可为你家少主舍弃自己的性命，舍弃心爱的妻子孩子。”

　　“是！”夏桓毅然决然。

　　“男人……真是难以理解。”徐离昀喃喃自语，陷入沉思：夏桓也好，夏延也好，他们最在乎的是什么，最珍惜的又是什么？似乎……不，确乎肯定不是女人，不是爱情！纵然他们口口声声强调、宣誓，到了舍弃的时候，根本不会犹豫。

　　徐离昀唤侍卫进来带走夏桓，结束审讯。

　　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接见况攸。徐离昀吩咐女官重新整理了大殿，然后派人出去接引候见已久的平北将军安夏侯况攸。截止目前为止，况攸已经三番上东都王府求见徐离昀。作为爹爹亲自派来东都保护她的特使，况攸本应受到她的礼遇，然而她连日忙碌，一直无暇接见，未免怠慢了他，有欠妥当。虽说况攸本人对此不至于表示不满，可她不能不给自己爹爹面子。

　　女官引况攸进入殿门，徐离昀坐在珠帘后面打量他：昨天匆匆一瞥，只是隐约记得此人是个外表出色的男子，今天细看下来，发现此人身躯高大，又不似寻常武夫粗犷，威武豪迈之中带几分文雅，颇有儒将风采。况家三代都是朝廷武将，况攸也算出身名门，他去年跟随她爹爹御驾亲征，在平定先夏王族余孽叛乱的战事中立下赫赫战功，不但擢升为平北将军，还获封侯，算是当朝风头正健的人物。

　　况攸走到殿中央，按晋见之礼恭敬下拜，“臣况攸拜见长公主！”

　　“免礼！赐坐。”徐离昀隔着珠帘，形式化地客套，“况将军遵我父皇之命前来东都，我身为主人，因连日事忙，怠慢将军了。”

　　况攸恭谨回应：“长公主纡尊降贵，臣诚惶诚恐。臣奉旨前来保护、迎接公主，惟愿公主平安无事，方不辜负圣上厚望。”

　　“东都风平浪静，我亦平安无事，况将军如实启禀我父皇，勿教我父皇牵念。”

　　“臣遵命而为——臣听说，反贼夜袭王府，长公主亲力亲为，连夜捕抓一批嫌犯。长公主才智勇气非凡，臣钦佩不已。长公主离京多时，圣上与娘娘殷殷切盼早日团聚共享天伦之乐，因此派遣臣前来东都时嘱咐臣务必将口谕传达给公主——”

　　“什么口谕？”

　　“圣上明谕，长公主在臣到达东都三日后尚未启程回京，圣上即刻御驾亲至东都，接公主回京。”

　　她不回去，爹爹就要来……今天不正是况攸到达东都的第三天吗？也就是说，她爹爹很可能明天就动身来东都了，可是，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处理好……烦躁心生，徐离昀口气不自觉变得生硬，“况将军可是在威胁本公主？”

　　况攸忙离开座位，拱手作揖，“臣不敢！”

　　“既然如此，况将军速回军营，传令将士收拾行装，本公主随时可能启程！”徐离昀拂袖起身，从后面走出大殿，将况攸撇在大殿里。

　　好一个骄娇的公主！

　　况攸暗暗摇头，离开东都王府，出西门，回军营，传令将士整装待发。

　　徐离昀一路走回寝宫，或许是走得太快，也或许是天气比往日燥热几分，弄得一身香汗淋漓，腻烦不已，索性去浴室大池里游水。

　　徐离昀浸在清凉的水里，全身上下的热意很快消退，然而心里的腻烦和郁闷仍未消除。她亲自出马，以捕抓反贼的名义抓回夏延，关押在王府里，然而夏延也许是清白的——尽管他确实是夏之辰的儿子。

　　爹爹安排在她身边的耳目可能已经将她最近的所作所为一一报告上去了，爹爹此来东都，肯定会亲自审问夏延。爹爹一旦得知夏延就是先夏王子夏之辰的儿子，不管他是不是真正的叛乱首领，都不可能轻易放过。她扣押夏延不放，是将他陷入绝境……可如果夏延真的意图不轨呢？她释放他岂不就是姑息养奸、纵虎归山……唉，怎么办才好？

　　差不多到午膳时间，徐离昀从浴池里出来，心不在焉地让贴身宫女给她穿衣裳。衣裳穿好，她也有了决定，“丫头们，吩咐膳房多送些美酒佳肴去清苑，让囚犯吃饱喝足养足精神，下午我要亲自审问他。”

　　贴身宫女遵命办事。

　　回到寝宫，徐离昀留下绿烟独自侍候她。

　　绿烟细心擦拭她刚洗的头发，擦到干透了，梳理顺了，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奴婢新学会做一种发型，这就为公主梳起来好不好？”

　　“不好。”

　　绿烟只好让她的头发垂放着，过一会儿又问：“公主，现在要用午膳了吗？”

　　“不用。”

　　“公主……”

　　“你是绿烟还是雀儿！”

　　绿烟不聒噪了。

　　徐离昀端坐镜前，偶尔转头看看窗外，日头移过中天，一天已经过半……爹爹明天要来，王府里的一切再不能由她自由掌控……再没有时间拖延了，她必须尽快处理夏延的事，他有罪还是无罪，明天太阳出来之前，一定要弄清楚。

　　“绿烟，拿出门衣裳来。”

　　绿烟动作迅速地捧来她往日最钟爱的白衣，一边问：“公主要出府么？”

　　徐离昀瞥一眼绿烟手上那堆白色东西，记起昨天在王府大门外，白云哭着求着要见她心爱的“夏公子”的情景，当时白云身上，穿的恰恰是一袭白衣——那女人也很喜欢穿白衣——偶遇几次，就没见她穿过别的颜色。厌恶不自禁油然而生，徐离昀嫌弃地推开绿烟的手，“换别的颜色——要鲜艳的——越鲜艳越好。”

　　绿烟不解地眨眨眼，赶紧跑回衣柜前重新挑选衣裳。各种颜色鲜艳的华贵衣裳轮番在徐离昀面前来去，徐离昀挑来拣去，最后选中一套红底缀满金蕊红莲的华衣。

　　绿烟帮她换好衣裳，退后几步，情不自禁眯起眼睛。

　　徐离昀睨她一眼，“怎么，不好看？”

　　“不是！公主皮肤雪白，穿什么颜色都是最好看的，尤其是红色，简直太好看了！九天仙女也比不上公主呢！”

　　徐离昀懒得搭理那只马屁精，打开珠宝匣，挑一串红宝石手镯套进左手腕，又在手指戴上几只戒指，脖子则挂一块用红丝线拴的翡翠，把自己装饰得珠光宝气，十足华贵，让人一见脑海里就只能生出“公主”两个字。

　　“公主的头发……”绿烟仍然试图一展手艺。

　　徐离昀看看天——没多少时间了，于是让绿烟拿条红丝带将颈后秀发束成一束，然后系上白色薄绸披风，拉起风兜罩住头脸，又在镜子里最后审视一遍自己，终于满意出门。

　　绿烟困惑地看着她，不敢多问一句。

　　徐离昀踏出寝宫，环视一眼转瞬之间围拢过来的女官、宫女，不容置疑地下令，“我去清苑审问犯人，那里侍卫众多守卫森严，你们不必跟随了。”

　　众人诺诺退后，放她独自前往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