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余香》蓝色偏爱

24、第二十三章 笼中鸟儿

　　夏国灭亡，大乾归并其国土，以方位划分区域，分设辽东、辽西、辽南、辽北四郡。

　　乾靖十三年九月，辽北郡数万暴民起事，斩杀郡守，攻占郡府，迅速占据整个辽北郡，以辽北郡为根据地，分别向东向西出兵攻打辽东郡和辽西郡。起事者据称乃夏国王子夏之辰后人，打着光复夏国的旗帜，先夏灭亡不过十几年，夏国遗民心念故国旧主者大有人在，于是响应纷纭，很快聚集了约五六万人众，战火迅速燃烧，大有蔓延整个先夏国土之势。

　　逆民造反，军情如火，惊动了当今天子徐离玺。

　　九月初，徐离玺与皇后南宫汐微服出行江南，正在太湖边上的老家省亲，偷得浮生几日闲时，忽然接到加急军机呈报，俩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不料半途又接到一封密信，竟是晴天霹雳，信中明白书写：仲秋过后，豫平公主徐离昀回东都洛阳巡视领地，蓦然不知所踪，久无音讯。

　　乍闻视为掌上明珠的宝贝女儿失踪，徐离玺与南宫汐一惊非同小可，火速赶到洛阳，传唤有关人员查问，基本弄清了事态：八月仲秋刚过，徐离玺与南宫汐离开皇宫，途经洛阳南下，徐离昀随后到达洛阳，当夜，威胁利诱一个贴身侍女假扮成她躲在闺房里装病，自己则易容乔装，悄悄离开东都王府，独自私游去了。几天后，侍从女官察觉异状，从闺房里揪出伪装公主的侍女，震惊之下立即审问，侍女哭诉：一切乃是公主强令，还交代公主言明自己半个月后必然回来。侍从女宫听了半信半疑，却也不敢轻举妄动上达天听，于是暂且压下消息，抱着渺茫的希望忐忑不安地等待公主回来，谁知半个多月早已过去，公主终究不见踪影，侍从女官惶恐无奈，这才呈上加急密信，禀明公主失踪案。

　　暴民动乱，女儿失踪，两桩紧急大事同时压到徐离玺头上，他一面派出大量人手往四面八方追查女儿行踪，另一面加紧制定平乱策略，下旨遗兵调将火速开赴北方镇压暴乱。

　　追查公主行踪的人很快传回消息：有人曾在八月中旬看见一匹怀疑是豫平公主最心爱的汗血宝马载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往北边方向而去，最后行踪消失在辽北郡，此后再也探听不到有关人马的音讯。

　　徐离玺听完禀报，做出决定：亲自统率军队前往北方平乱。

　　十月中旬，大乾皇帝御驾亲征，率领五十万大军抵达已经被乱军攻占的辽西郡，与乱军正面交锋，几场战斗下来，乱军寡不敌众，溃不成军，朝廷大军势如破竹，乘胜追击，一直攻打到辽西郡府所在的西城墙下，拉开攻城战。乱军守，乾军攻，西城虽然坚固，毕竟双方力量悬殊，不到半个月，守城乱军兵员损耗巨大，粮食匮乏不继，无力继续抵御，弃城而逃。朝廷大军收复辽西郡，整顿郡府，重新委任郡守，安抚百姓，之后继续往北推进，攻打乱军根据地辽北郡。以先夏王子夏之辰后人为首领的乱军主力困在辽北郡府内，负隅顽抗。十一月末，乱军仍是因为兵员损耗和供需不足的原因无力抵御，乱军首领下令弃城而逃。乱军杀出城门，分成两股逃窜，大股的一支乱军往东面冲杀，吸引乾兵围追堵截，乱军杀不出重围，或者顽抗毙命或者投降被捕，全军覆没。夏国王子后人乘机带领小股人马觑准乾军兵力薄弱之处，冲破包围，窜到北疆，企图越过横亘在边界线上的两座大山，逃出国界，进入邻邦。朝廷军队紧追其后，在大山前布下严密防线，防止乱军首领回头逃窜。此时，天寒地冻，朝廷军队补给充足，不忌条件恶劣，而敌军首领仓皇出逃，其随从在翻越雪山的过程中，或饥或冻或伤或累而毙命，竟不费朝廷军队吹灰之力，至于那些侥幸翻过第一座山脉的，后头还有第二座雪山在等着他们，是否能得一线生机，实在难说。

　　徐离玺在率军平乱的过程中，始终不放松四处探寻女儿的下落，收复辽北郡后，意外在山脉附近一户偏僻的牧人家里找到女儿的汗血宝马，查问下来，牧民声称是马主人托他寄养，自己收钱办事，其余一无所知。

　　徐离玺回忆女儿出走之前的言行，隐约猜中她的目的，不免忧心如焚：果真不出所料的话，女儿为圣元果而来，此地酷寒，方圆十里不见人烟，数月来她寄身何处，以何为食？万一遭遇不测……例如那些溃败的乱军流匪……

　　徐离不敢再加以推测，见局势平定，乱军也被扫荡干净，便命令大军分前中后三军分批开拔回京，自己率领十万禁军和五千御林军殿后。而后，徐离玺从精壮卫兵里又精挑出五百名来，即刻展开搜山行动。搜寻不到半山，眼前一个天然石林，走不到两三步，徐离玺发觉是个迷阵，吩咐手下人赶紧退出阵外，正琢磨破阵方法，一名郎中打扮的男子施施然走出石阵，看见他便直扑过来，大喊爹爹，欣喜若狂，细看，居然是女儿徐离昀。

　　失踪数月的女儿离奇从天而降，徐离玺大喜之余，虽然不至于大怒，但是女儿此次出走实在闹得太过分，害自己寝食不安不说，妻子南宫汐远在长安，数月不知女儿音讯，几乎急出病来，因此，对女儿的惩戒自然不能幸免。

　　徐离玺将女儿带回长安，立刻正式下了一道圣旨，罚女儿禁足深宫。

　　徐离昀因为私自离家出走，此后别说回她的领地洛阳，连宫城大门都跨不出半步，说是坐牢也不为过。

　　乾靖十四年三月。长安。

　　皇宫大内处处春意盎然，皇后居处梓彤宫里更是姹紫嫣红，花香袭人。

　　徐离昀百无聊赖地坐在后院的秋千架上，任宫女轻轻摇荡。

　　时候正当中午，煦暖的春光照在身上，有些懒洋洋的味道，徐离昀双手抱着秋千索，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宫女于是放松了手劲，仿佛推的是摇篮。

　　秋千周围，十几个受命跟从公主的人，上至女官，下至宫女，全都鸦雀无声。

　　忽然，徐离昀睁大眼睛，跳下秋千架，疾步往正殿里走。

　　一名女官赶紧跟上她，恭声轻问：“公主可是要回去午睡了？”

　　“不错。”

　　“奴婢这就着人回去收拾被褥……”

　　“不必了，我要去母后殿里。”

　　女官愕然，“公主，圣上与娘娘已然歇息……”

　　“那又如何？我是父皇母后的亲生女儿，难道见自己的爹娘还须避讳？”

　　“奴婢不敢……奴婢的意思是……”

　　“那你还聒噪什么？”徐离昀拂袖而走，直奔母后寝宫。

　　数名宫人静候在皇后寝宫外，看见公主徐离昀直奔过来，连忙行礼，来不及阻拦，徐离昀已经风一般卷入内室。

　　“乐儿，你这样做根本没有用——”轻柔的女子声音从床上传出，下一刻，锦帐掀动，一名眉目如画，体态纤美，清雅贵气，略带几分娇弱气质的妙龄少妇走下床来。

　　“娘——”徐离昀扑过去，撒娇地赖进她娘亲南宫汐的怀里，两张相似的年轻容颜，看起来更像姐妹而非母女。“娘，我困了，我可不可以和娘还有爹爹一起午睡？”

　　南宫汐比了比几乎高过自己的女儿，含笑摇头，“十六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如此孩子气？”

　　“在爹娘眼里，我永远都是小孩子嘛！”徐离昀一脸纯真的笑，拉着南宫汐走近大床，自作主张爬上去，也不管她的天子爹爹就躺在上面，往床中间一滚，心满意足地叹：“唔——还是爹爹和娘娘的床睡起来最舒服——我喜欢和爹爹娘娘在一起——”

　　南宫汐坐在床边，看看闭眼不动的徐离玺，轻声对女儿说：“乐儿，你再放肆，当心惹恼你爹爹，因此被罚一辈子不得出宫门，岂非更加得不偿失？”

　　“我又没做错什么！”徐离昀委屈不已，“我就是想亲近爹爹和娘娘嘛！娘，你都不知道，我离开家的那段时间，日日夜夜想你们，都快想死我了——”

　　“知道想爹娘，可知道爹娘想你超过十倍？”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徐离昀喊完，才发现刚才说话的人是她亲爱的爹爹，立刻涎着小脸凑过去，“爹，你醒了？对不起——”

　　徐离玺半坐起身，背靠女儿殷勤为他垫高的软枕，“你来，目的不就是吵醒爹娘么？”

　　“爹爹误会我了——”徐离昀可怜兮兮地靠过去，抱住爹爹的手臂，倚着，“爹爹白天上朝，晚上只陪着娘娘，乐儿想见你们，只好这时候来——”

　　“难道晚膳时坐在桌上与你娘，你，及你弟弟一同用膳的那人不是你爹爹？”

　　“用膳的时候爹爹不许人说话，乐儿不敢坏爹爹定的规矩嘛——”

　　“那么，在爹娘刚去江南，转身便无法无天我行我素自作主张不守规矩的人是谁？难道那个人不是我惟一的女儿？”

　　徐离昀跪坐在爹爹面前，不停做揖，“爹爹，乐儿知道错了，乐儿再也不敢了，乐儿保证，以后绝不再私自离开爹娘半步——爹爹，爹爹，你要关我到几时嘛？爹爹，我快闷死了，我以后一定乖，比以前更乖，爹爹就饶了女儿这一次吧？爹爹——”

　　“闷死？你不是说喜欢与爹娘在一起么？爹娘在此，怎么还会闷死？”

　　“爹爹，乐儿在爹爹面前不敢诳语，我离不开爹爹和娘娘，可是……失去自由的感觉也很难受啊……爹爹，你罚我坐了三个月的牢，你看，我不是一直乖乖的吗？爹呵，三个月可以了吧？不要再罚我了好不好？好不好嘛？娘，你也帮我求求爹爹——”徐离昀猛摇爹爹的手臂，见他无动于衷，又滚进他怀里，分明一个撒泼的小丫头。

　　南宫汐抿着嘴，坐看父女俩人的情态，但笑不语。

　　徐离玺把女儿拎起来，“别烦扰你娘，否则，责罚只增不减。”

　　徐离昀嘴角下垂，哭丧着脸，“爹……呜……”

　　“回你自己的房间午睡，再不走，关你到明年三月再说。”

　　徐离昀噘起小嘴，“我知道——我就知道，你只爱娘娘陪你睡——哼，我每次来都赶我走！你们白天晚上都在一起，我就睡这一次也不行吗？”

　　南宫汐闻言愕然，醒过神来，触到丈夫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目光，不禁晕红了脸。

　　徐离玺轻弹女儿的额头，“哪里学来的疯言疯语，净晓得在爹娘面前撒野扮可怜！求你娘吧，她准许你睡在这里，你便可以留下。”

　　徐离昀立刻扑到南宫汐怀里，“娘——你就答应了吧？”

　　南宫汐拍拍人小鬼大的女儿，不答应都不行，“想睡便睡，还不快躺好。”

　　“我就知道，娘亲最好！”徐离昀溜进被窝，再度舒服地叹气，“我好喜欢和爹娘一起睡，一个人躺着，好寂寞——”

　　南宫汐与徐离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相对失笑。

　　“爹，娘，你们笑什么？”徐离昀看着双亲，莫名其妙。

　　“乐儿，初十你就满十六岁了。”徐离玺缓缓道：“你舍不得离开爹娘，女孩儿大了，却不能永远留在爹娘身边。去年以来，诸多邻国王室不断前来求亲，爹娘无意将你远嫁，不如就在国内招个女婿，你中意哪家的少年公子，尽可以告诉爹爹——”

　　“不要！”徐离昀大喊，双手拉扯被子，埋住自己的脸，声音从被子里闷闷传出，“我不想嫁人！我……我只想一辈子守在爹娘身边……一辈子……”

　　“还是个孩子呢，净说孩子气的话。”南宫汐扯开被子，露出女儿憋得通红的小脸，“乐儿还小，婚事并不着急，你爹爹的意思不过是提醒你留意，好了，安心睡吧。”

　　“娘真好，乐儿最最爱娘了。”徐离昀滚进南宫汐怀里。

　　“那么爹爹呢？”南宫汐笑指徐离玺。

　　“爹爹也好，乐儿也爱——”

　　“从最最爱到也爱——”徐离玺叹道：“儿女大了，翅膀硬了，心也变了——果然还是老话说的好：少年夫妻老来伴。还是老伴儿对我始终如一。”

　　“由始至终，爹爹最爱的不就是娘么？我是娘亲生的，爹爹爱我——只是爱屋及乌！”

　　“小丫头，男女相爱，结为夫妻，爱对方，发自内心，理所当然；你是爹娘的骨肉，延续我们的生命，爱你则天经地义。两种爱不一样，不必拿来比，明不明白？”

　　“我明白！爹爹对娘的爱，可以用生命交换；对我和弟弟，肯定不会。”

　　“乐儿，你怎么这样想？”南宫汐闻言诧异，实在想不到女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徐离玺应得坦然，“不错。”

　　“玺……”南宫汐心思触动，想起以往那些关于生死的话题，定定望着徐离玺，却又不好当着女儿的面说什么。

　　徐离玺也望着她，仿佛忽略了横亘在中间的女儿，“汐儿，夫妻原本不分你我，为你做的，其实也是为我自己……”

　　“旁若无人卿卿我我——又来了。”徐离昀倏地坐起身，“我……我也有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人……”

　　“是么？那个人是谁？”徐离玺注视女儿，“你失踪数月，说是借住在一个世外挑源的地方，还请求我不要破坏那处地方的现状，那里——可有你在乎的人？”

　　“没有——爹爹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的意思是我也会像你们一样，我也会有一个愿意为我付出生命的人！”徐离昀又躺下身去，咕哝，“这辈子……下辈子……”

　　“乐儿，你在嘀咕什么？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

　　徐离昀突然抱住徐离玺，哀求，“爹，我不喜欢的话，你绝不能逼我嫁！”

　　“那是自然的。”徐离玺轻轻拍抚女儿，“乐儿尽可以挑选自己喜欢的人。”

　　“要是挑不到呢？要是我挑的人爹爹不喜欢呢？怎么办？”

　　“确实是个问题——且不论朝里豪门世家的少年公子，丫头，还记得去年始办的‘风云辈出’大比试么，今年比试又进行了，有好几天了吧，其中天下才俊齐聚，优中择优，或者确能择出明珠也未可知，乐儿生日那天，恰好结果出来，你不妨去看看，算是爹爹送你的生日礼物之一。”

　　“爹，听你的口气，怎么像是想要早点把我嫁掉？我不去——”

　　“随你——不过去看看而已，也许未必会有值得我女儿出宫一趟的人。”

　　出宫？

　　徐离昀心思转动，改变了主意，“爹爹说的对，我是要去看看，明天就去——”

　　“初十再去，让你娘陪你去。”

　　“爹爹……离我生日还有好几天呐……”徐离昀巴不得早日出宫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她实在是闷坏了。

　　徐离玺毫不通融，“若不然——我直接召人进宫给你看看。”

　　徐离昀赶紧妥协，“爹爹不要！最后一天就最后一天吧。贸贸然召人进宫多不好，还是我和娘悄悄去看看的好。”

　　“说定了？”

　　“定了——”

　　“很好，回你自己的房间睡觉去。”

　　“娘……”徐离昀立刻求救。

　　南宫汐安慰地亲亲女儿的额头，“你爹爹操劳国事，疲累了一个上午，不要再打扰他歇息了，听话，回自己房间睡吧。”

　　“知道了——”徐离昀拉长声音，既然双亲同下逐客令，再没法厚着脸皮死赖不走，只好不甘不愿地爬起来，跳下床，走了几步，回头做个鬼脸，小声道：“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赶我走——不就是嫌我碍手碍脚吗——”

　　“放肆！”当爹的斥道。

　　徐离昀吐吐舌头，一溜烟跑出去了。

　　“这孩子——”当娘的扑哧一笑。

　　“人小鬼大的丫头，性子既不像你又不像我。”徐离玺笑道：“我只担心她日后的夫婿。”

　　“人与人怎么可能完全相似？我倒是庆幸女儿性子不像我，她其实有些像你，比我聪明多了。”

　　“汐儿，在我眼里，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又哄我开心了——”南宫汐靠过去。

　　“真心话——”徐离玺抱住妻子，在不点而红的唇上轻吻。

　　“玺，我很矛盾——”南宫汐在吻的间隙低语。

　　“因为乐儿的婚事？”

　　“是的，玺，你总是明白我的心思。乐儿就快十六岁了，我舍不得她离开身边，却又希望她早日觅得疼爱她的男人，不必时时刻刻倚赖父母，最主要的，她有了心爱的人，感情有了寄托，当我不在时，不至于太难过。”

　　徐离玺握着南宫汐的手，贴在心口，“儿孙自有儿孙福，乐儿自有她的人生路，不用为她担心。”

　　“那孩子孝心重，偷听我们谈话，对圣元果一知半解，只知道圣元果吃了能增寿三十年，却不清楚圣元果只能一次见效，因此悄悄离家为我找寻……幸而她没有出事……你罚她不许出门，三个月了，应该够了吧？”

　　“汐儿说呢？”

　　“她自在惯了，放她自由，增派一些侍卫暗中跟随保护就是了。”

　　“唔，就依汐儿的意思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