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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出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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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之前,度日如年,十二月以来,时光犹如白驹过隙,转眼,已是十二月十五日。
十二月十五日——圣元果成熟之日,小离的大喜之日。
小离坐在镜奁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芙蓉面,桃花腮,眉若黛,肤凝脂……她大好青春年华,果真要就此嫁作他人妇了?更惨的是所有亲人一无所知,身边没有爹娘亲自送她出阁。
她不想就这样把自己嫁掉呀!不想!不想!不想!即使必须背水一战,她也得奋力一搏。
从镜子里,可以看见燕语立在她身后。燕语应小离的要求当她的喜娘,丁伶已经被小离支开,此刻,房间里只剩她和燕语两个人。
燕语还未着上喜娘服饰,素面朝天,站在一旁呆呆看小离,“小离姑娘,你真的好美——”
小离淡扫一眼放置在床上的红灿灿的霞帔和珠光宝气的凤冠,神情迷惘,“人家都说,新娘子是最美的。”
燕语垂下眼皮,眉宇之间一股暗暗的幽怨悄然滋生。
小离从镜里观察她,良久,突然问:“燕语,有没有想过自己做新娘子?”
燕语闻言一惊,抬起眼眸,语声低落,带着不解,“我……我能嫁给谁?”
小离微微一笑,“当然是——少主喽。”
燕语明显瑟缩,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小离悠然道:“我有权利为少主纳妾,他亲口答应,你也亲耳听见了的。如果你觉得作妾不委屈的话,我希望你也嫁给他。”
“我这样的身份还能奢求什么?作妾,又如何……”燕语喃喃自语,表情僵硬,看不出喜悲,好一会儿,轻轻摇头,“谷主眼里心里只有你,我……没有信心。”
“傻瓜!男人喜欢左拥右抱,他现在只是觉得我新鲜而已,成亲以后,日日相对,很快就腻了,我不希望他再去外面找女人,你帮我,我们一起看住他。”
燕语扑闪大眼,似有所动,面上却还是犹犹豫豫。
“难道你宁可另外的女人和我一起分享他而自己徒然站在一边伤心失意?”
“不!可是谷主……也许根本不想要我。”
“有我呢,你不用担心。”
“……能不能先问问谷主的意思?”
“那是自然的。”小离倏地立起,拉住身后的燕语,郑重其事,“古时周代诸侯娶一国之女为夫人,女方须以侄娣以及同姓国的女子陪嫁,一共得九个女人嫁给同一个男人呢。《左传》里就说了:凡诸侯嫁女,同姓媵之,异九则否。《分羊传》里也说:媵者何?诸侯娶一国而二国往媵之,以侄娣从;侄者何?兄之子也;娣者何?弟也。诸伺一聘九女。我现在帮你打扮起来,等人来接新娘的时候我会说清楚,你呢,待会儿就跟着我一起出嫁。”
燕语惊惶,“这样行吗?还是不要了……”
小离一把将燕语按坐到椅子上,仔仔细细给她化好妆,梳好头,套上红灿灿的霞帔,戴上流光溢彩的凤冠,掏出装着特制香精的小瓶子,洒她一身浓郁扑鼻的香味,然后把镜面转向她。
燕语细细端详镜子里的自己,脸上渐渐现出惊疑,“里面的人是我吗?”
小离语气肯定,“当然是你。”
“可是……不太像我……”燕语看看小离,又看看镜中人,猛然站起,“不对,镜子里的人根本不是我……是你!”
“是吗?”小离安抚她,“女孩子浓装艳抹,五官看起来都差不多,所以现在我们两个的脸有些相似,并不奇怪。”
“不!不是的!”燕语在原地转圈圈,“你特意把我打扮成你的样子……用意是什么?难道是……你想让我代替你嫁给谷主?”
“这样不好吗?”小离安静地说:“你爱夏延,而我只想离开冰谷。你嫁给他,我得到自由,两全其美。”
“不行!”燕语慌乱而惶恐,“万一他发现新娘子不是你而是我,大发雷霆,我怎么办?”
“你们拜了堂,成了亲,你就是他明正言顺的妻子,他明白一切事情都是我做的,绝不会迁怒于你——他对我大失所望之余,发现你才是真心爱他不会欺骗他的女人,或者转而爱上你也说不定。反正你对他人无心,乘此机会赌一赌,赢了,可以换来一生幸福,输了,罪魁祸首是我,他要算账也只会找我。”
“不不不——这样不好!我喜欢谷主,可是不想以欺骗的方式嫁给他……”燕语激动地喊。
小离连忙捂住燕语的嘴,重又按她坐下,“抱歉了燕语,今天你必须帮我,无论如何。”
燕语口不能言,力不从心,瞪大眼睛,不胜惶恐。
“机会稍纵即逝,请你三思。”
燕语拼命摇头,咿咿唔唔,小离固执地盯住她,毫不放松。俩人相持好一阵子,燕语无力地点点头,像是妥协了。
小离这才松开手,提醒道:“你乱喊乱叫,对我一点坏处也没有,对你,则完全没有好处。”
燕语深吸几口气,表情渐渐毅然,“好……我帮你!可是你怎样瞒过谷主,尤其……入洞房后。”
“我有法子,你只要照我的意思去做,不胡乱出声,不自作主张,今夜,你便可以实现所有梦想。”
“我还是不敢相信……”
“哎,你可真是优柔寡断。我告诉你我的打算吧。你装成我,然后我假扮作你,你和少主拜完堂,我作为伴娘陪你进入洞房,你先去解手,你我乘机把身份换回来,然后我支开夏延,等他拿回我要的东西,我和他喝交杯酒,暗中在他的酒杯里下迷药,他神志迷糊,哪里还认得清你我,我趁机离开,而你——应该知道随后怎样做了吧?他第二天醒来,枕边人是你,木已成舟,以他的为人,不会不承认你的身份。”
燕语还是迟疑,下不定决心。
“你只有这一次机会,燕语,你要是不愿意,那么,当我真正嫁给夏延,以我的性格,绝不会容她人与我共侍一夫,到了那时,你不但再不能呆在炎天府,甚至冰谷也无你容身之地,你考虑清楚吧!”
燕语垂下头,思索良久,嗫嚅:“我……好……我听从你的安排。”
“这就对了。”小离欣然,换上本该由燕语穿的喜娘服饰,又从隐秘处翻出一张人皮面具,扣到脸上,望向镜中,赫然一张燕语的脸,她回身对燕语笑,“我花了好些时间才做成的面具,看,像不像你?”
燕语瞠目结舌。
小离往人皮面具上涂脂抹粉,也洒自己一身香精,闻一闻,香气扑鼻,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她自言自语:“那家伙的鼻子太灵,不知道能不能瞒天过海……”
“你说什么?”燕语问。
小离瞅瞅燕语,重新给她的脸涂抹一层厚厚脂粉,又给她浑身洒上更多香精,退后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满意地颔首,“人事已尽,接下来惟有听天由命了。”
燕语的身子止不住微微颤栗。
小离握住她的双肩,面对着面,严肃地说:“燕语,你刚来碧落阁那天晚上,曾经勇敢地追求所爱,你那时的勇气呢?现在,幸福就在你的眼前,鼓起你所有的勇气,只要跨出一步,你就能得到自己心爱的男人了。”
燕语摇摇头。
小离简直恨铁不成钢。
燕语低低开口,“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就算不成功……我努力过了,也算是给自己的感情一个交代,也能……彻底打消所有痴心妄想了……”
“你太悲观了,怎知结局不会美好。”
“我已看清一切,只是……还没有完全放下罢了。”
“这就对了,只要还有一点点希望,就不要放弃,相信你自己。他从前喜欢过很多女人,将来就有可能也喜欢上你,男人么,也就是那么回事,没有哪个女人能特别到令他一辈子想要或者不想要的。我离开后,他或者一时不甘念念不忘,但不是有日久生情这个老话么,只要你对他好,终究会感动他的,何况他一直都不讨厌你。那天晚上,他不是也……抱了你亲了你么。”
“真的?”燕语神情忸怩,半信半疑,“你年纪比我小,却似乎比我还了解男人。”
“我出生以来,与之打交道最多的就是人,他人心里所想,我虽然不能猜中十之八九,一二也是有的。”
“你又聪明又有主意,难怪谷主迷恋你。”
“我和他,注定不可能。”
“为什么?”
“一言难尽,日后有机会再细细道来吧。燕语,我给你盖上红盖头。”小离展开红盖头,严严实实蒙住燕语的头和脸。
虽说夏延鼻子灵得很,她和燕语站在一起,俩人气味混杂,身上的脂粉香又如此浓郁,虽然互易身份,他也未必能够准确区分。她不情愿不明不白与夏延拜堂成亲,更不想糊里糊涂和他共度洞房花烛夜,能不能既拿到圣元果又顺利脱逃出谷,成败在此一举,无论如何,她都得冒险一试。
“小离——”丁伶在外面敲门。
小离走过去,打开门,放丁伶进来。
丁伶一阵风从她身边越过,直往燕语那边跑去,一路叽哩咕噜,“小离,我已经依照你的吩咐把浴池和浴室刷干净了,门也没有锁上……可是我回来的时候看到迎亲的轿子也抬过来了,你哪里还有时间去洗浴……”
燕语蒙着盖头,一声不出。
“小离——”丁伶又叫,手动了动,像是想要拉扯她的红盖头。
“嗯嗯——”小离调了调嗓子,模仿燕语的声音和语气,轻声道:“丁伶姑娘,新娘子盖上盖头后,直到礼成,不是新郎,不能随便掀开的。”
丁伶瞄小离一眼,口气不耐烦,“燕语姑娘知道得多,我难道就不懂?”
“我怎么敢托大?自然是丁伶姑娘懂得多。”小离唯唯诺诺,一颗心安定下来:连丁伶也认不出她,瞒过夏延应该不难。
丁伶轻哼一声,又对燕语说话,“小离,你怎么一声不响……”
“嘘——”小离在唇前竖起手指,示意丁伶禁声,“小离姑娘方才有些难过,才止住哭,不想说话。”
“小离,我知道你还是不喜欢少主……可是,你都不知道,府里的姐妹们有多么羡慕你……”丁伶叹道。
轻微的啜泣声从盖头下传出。
小离瞧瞧丁伶,摊手,意思是:看吧,你又把人惹哭了。
丁伶噤若寒蝉,不敢再开口。
锣鼓喧天而来,抬新娘子的花轿到了门口。小离和丁伶一起扶起“新娘子”,将她送入花轿,跟着走出碧落阁。
碧落阁台阶前,夏延顶带花翎,蟒袍玉带,一身大红,喜气富贵。他骑着金鞍彩饰的雪白高头大马,专注地看着迎面而来的花轿,唇边勾着浅笑,眼里充满喜悦的神采。
小离远远望夏延一眼,便垂下睫毛,学着燕语平时的姿态,亦步亦趋跟在花轿边,走到夏延面前。她清楚夏延目光犀利,感觉敏锐,因此尽量避免与他对视,以免他从自己的眼神里看出蛛丝马迹。
夏国遗俗,婚礼历来不繁琐,但小离没有机会见识。夏延为了迎合她,嫁娶采用中原的礼仪,只是谷里毕竟缺乏精通大乾礼仪的人士,因此一切还是因地制宜。比如中原婚礼通常分六个阶段进行,也就俗称的“六礼”: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现在,前五个阶段基本忽略,要做的只是“迎亲”一套。
中原的迎亲其实也不简单,单是抬轿起程就有讲究,要在锣鼓、唢呐、舞狮的伴随下起程。新娘出阁时,应该由兄弟背出来送上轿子。新娘花轿还得过炭火盆,下轿之前,新郎应当拉弓朝轿门射出3支红箭,用来驱除新娘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新娘过火盆之后还要跨过马鞍,象征新人婚后合家平安,而后一对新人就该正式拜堂了。至于拜堂之后的合卺、同心结发和谢媒,也就不一一细说了。
因陋就简,诸多细节都免了,迎亲不过是新郎领着新娘花轿从炎天府东门出去,游一周冰谷,然后从南门抬回来,到喜堂同拜天地。
花轿抬到东门,夏延忽然由马背上俯下身体,轻声吩咐夏庚什么。夏庚一面听一面点头,待夏延吩咐罢了,往回跑到花轿前,对跟在花轿旁边的小离说:“少主吩咐,请燕语姑娘也坐进花轿里陪伴新夫人。”
小离狐疑地觑夏延,他漫不经心地扫她一眼,挺身坐在马背上,不再回头。
小离心里暗暗嘀咕,搞不懂夏延的意思,但不愿节外生枝招人生疑,于是顺从地爬进花轿里,和燕语并肩坐着。
“他……有没有……说什么?”燕语在她耳边颤声轻问。
“嘘……”小离止住她,低低道:“不要说话。”
此刻,天近酉时。冰谷冬季日入得早,天色渐渐昏暗,寒风四起,好在不曾落雪,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谷里居民聚在大路两边,齐声恭贺谷主新婚,所到之处,人声鼎沸,喜乐声声,鞭炮鸣响,热闹至极。花轿在谷里转了一周,再从南门抬回来,天已经黑了。
接下来,就是拜堂。
小离抑制住渐渐猛烈的心跳,捏一捏燕语几乎冰凉的手,低声道:“箭在弦上,此刻,你我除了把戏唱下去,唱好,没有回头路了,明白吗?”
“明……白……”燕语虚弱地应。
“打起精神来,你绝对不能昏倒。”
“是。”燕语声音坚毅了许多。
“幸福必须自己争取,往好处想,明白吗?”
“我明白。”
“很好。”小离放心了。
花轿停稳,小离将燕语扶出轿,看清喜堂正是炎天府的大堂。喜堂装饰得富丽堂皇,大大的喜字贴在大堂正中墙上,喜幛,喜联,喜幔,红通通一片,地面还铺设一条长长的红毯,更兼灯火辉煌,一派喜气洋洋。
操办仪式的老者已经各就各位,管事仆役来往穿梭,细心打点。
婚礼很快就要开始了。
小离悄眼瞄夏延,他站在红毯前端,等着新娘。一张俊脸熠熠生辉,神采飞扬,志得意满,标准的新郎官派头。
如果他知道将要与自己拜堂的人是燕语,会不会也如此喜不自胜——小离不由猜想。
“吉时到——”司仪拉长声音宣布。
小离心脏猛烈一跳,搀扶在手底的燕语身躯也明显一震。
“新郎新娘入堂——”
小离扶着燕语,一步一步走近夏延。
夏延一直看着她——小离蓦然意识到:夏延看着她,只看着她,而不是新娘子打扮的燕语。
他发现真相了?
糟糕……警觉的信号才发出,来不及想出对策,夏延身后转出一个人来,与燕语并肩而立,赫然也是一身大红新郎官打扮。小离勉强镇定心神,定睛看去,那名新郎官不是别人——正是冰谷的卫队长夏桓。
夏桓面容淡定,看不出骤然升为新郎官的兴奋或抗拒,用彩球红绸带牵着燕语,顺着红毯,缓步走近堂前的司仪。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夫妻对拜……”
司仪主持的声音犹如轰隆隆的雷,震醒了呆若木鸡的小离。她瞥一眼夏延,他眉眼轻扬,盯着她,看不出识破她诡计后的恼怒或者得意神情。
此人,委实深浅难测。
“送入洞房……礼成!”
燕语嫁给了夏桓。
但是婚礼还没有完全结束。
“新人入堂——”司仪再度扬起声音。
小离看着夏延,夏延也看着她,她在他的眼神里看得一清二楚,这场婚事,她逃不掉。
还有谁来做夏延的新娘——难道必须她亲自上阵?不要啊——小离下意识转过身,想要不顾一切狂奔而去。
夏延抓住她的手臂,拽她到他身边,低头轻语:“昀儿,你不要圣元果了?”
拿她的终身来交换圣元果,到底值不值得?值不值得……
“得到它,你娘就可以多活三十年。”
小离泄气,妥协了。
“我想娶的不是这张脸——”夏延将手放在她的脸上,摆弄了一会儿,轻轻揭开她脸上的面具,“而是这张脸后面的主人。”
小离麻木地任夏延摆布。
司仪的声音悠远回荡,“……拜天地……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礼成。”
最终,小离嫁给了夏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