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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十八章 疑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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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冷月的肚皮大有胀破之势,围观的胆小丫头吓得捂住双眼哇哇乱叫之际,佗冉背着药箱款款现身了。他朝仰倒在地的冷月望了望,打开药箱,拿出一些白色药粉,吩咐下人冲酒给冷月服下。
冷月药酒进喉,不出半刻,圆滚滚的肚子停止了膨胀,而后慢慢消肿,不到半个时辰,恢复如初。
“夏延,这是什么毒?古怪得很呀。”小离一脸好奇,还有后怕,“这种毒药,你可不能拿来害我——”
夏延再度没好气地瞪她,扬起眉,神色转而变为暧昧,低声道:“你放心,我若想害你,绝对会找一种令你既舒服而且美丽的法子……”
夏延话音未落,小离已经一拳头捶在他的肩上,“你敢害我!我——”她眼珠转动,“不但这辈子不放过你,做了鬼,下辈子,再下下辈子,我跟你没完没了!”
夏延往椅背一靠,笑得遂意,“在下荣幸之至,不胜惶恐。”
小离白眼相向,“你最好不必期待。”
“昀儿——”夏延伸手摸摸她的头发,褐色眼眸深深沉沉,柔情横溢其间,“我愿意宠着你——以你想要的方式爱你,不让你感到失望、后悔——永远!”
“别着急说永远。”小离拍开他的手,“你知不知道,我爹对我娘从来都是千依百顺的,你做得到吗?”
“听起来不难。”
“我爹从不苛责我娘,对她发火,大声说话。”
“我的脾气也没那么差吧?”
“我娘想要什么,我爹都能办到,即使不说出口,我爹也能想到。”
夏延眉心轻锁,“我——尽力而为。”
“你没有我爹好看。”
夏延轻叹,“这一点,我只能抱歉了。不过,昀儿,相貌真的很重要么?”
小离侧头看他,轻笑:“不一定,那得视情况而言。”
“哦?”。
“我喜欢的人,就算长得不怎样,也没有关系。相反,美若天仙也未必动人。”
夏延静静看她。
小离耸耸肩,“跟我爹你是没法比的了,但相对世人而言,你长得算不赖了,够得上女孩子喜欢的标准了。”
“也够得上昀儿喜欢的标准?”
“我说过,我视情况而言,标准嘛可有可无。”
夏延再度不语。
小离从他的头发看到脚趾,目光和口气都勉勉强强,“至少,我不讨厌你的相貌,行了吧?”
夏延喃喃低语:“不讨厌和喜欢,也许只是一线之隔,也许遥远如一生……”
小离笑笑,“我记得你说过的话:所有事情必须一步一步来,急不得的。少主何必奢求一步登天。”
“昀儿说的是。宠辱不惊,泰然自若——宠爱昀儿的人一定很多,对不对?”
小离不予置评。
夏延眼神透着探究,“昀儿的出身必定非同一般……”
“这很重要吗?”小离打断他。
“嗯?”
“我出身一般或者不一般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夏延微微怔忡,继而一笑,“不,不重要。”
小离轻轻地哼:“其实,无论你觉得重要还是不重要,对我来说——全都不重要。”
夏延顿了顿,微笑依然保持在脸上,“我能理解。”
小离久久看他,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说什么,转开头,看看安静得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的燕语。燕语正张大嘴看她和夏延;小离将目光拉得更开,所及处,周围下人低着头,耳朵却支楞楞,显然注意力也全在他们身上。
咳,是否刚才的“打情骂俏”太旁若无人了?
都怪夏延。
夏桓此时回来,身后跟着那名瘸了腿的送粥仆役。根据他的禀报,在这一段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调查过厨房里所有的厨师和仆役,排除诸多嫌疑,仅剩三个疑点:燕窝粥里的毒要么是仆役下的;要么是仆役出厨房后端来亭子的半路被第三者神不知鬼不觉下的;要么干脆就是冷月接过粥后自己下的。
根据佗冉的诊断,冷月所中之毒来自冰谷里两种草提炼的汁液:天蓬草和益气草。天蓬草是毒草,食之令人腹胀。益气草是药草,可以补中益气。单独使用天蓬草,最多腹胀难受一天两天,加入益气草,毒性能增强数倍,令腹中鼓气,直至爆胀,撕裂内腑,致人死地。
天蓬草的天敌是蜈蚣、蜘蛛、蝎子等毒物,只要把这类毒物研磨成粉,给中毒者服用,肿胀便能消散。
小离听完佗冉的解说,不由得叹服,“佗大夫,改日我得好好跟你请教药理,好善加保全小命,你可不能拒绝我。”
佗冉笑得谄媚,“但得姑娘吩咐,佗冉知无不尽言。”
“谢谢!”
“咳咳——”夏延清清嗓子,命令夏桓将冷月提到亭子前,和仆役一起并肩跪下,屏退了包括燕语在内的所有闲人,开始审问。
小离注意力转过来,认真听审。
瘸腿仆役先供道:他从碧落阁厨房的大厨手里接了粥,一路端来,并无第三者接近过他,只是半道上莫名其妙一个趔趄骤然摔倒在地,恍惚后定下神来,发现自己屁股着地,一锅粥依然安好地端在手中,他心下诧异而庆幸,想要赶紧站起来送粥,却无论如何挣扎不起,无可奈何之中,看见冷月迎面而来,唤她帮忙扶起他,迈开一小步,脚踝钻心地疼,全身冷汗直下,险险捧不住粥,实在无法,不得已才托冷月代他送粥。
冷月听仆役供完,大声喊冤,诅咒发誓自己绝无下毒之行,更无害人之心,其声泪俱下,凄凄惨惨,由不得人不相信和可怜。
小离推推夏延的手臂,“她是无辜的,我相信她。”
冷月闻言,猛然抬起头,眼里闪过惊异之色,感激随之涌起,涕泣道:“姑娘好心,冷月感恩戴德!冷月实话,确实羡慕……嫉妒姑娘际遇,但冷月从不敢怀害人性命的坏心,姑娘宽厚待人,从今往后,冷月铭记姑娘大恩大德,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小离悄悄对夏延笑,“不愧是主子调教出来的好奴才,瞧这誓发的——相信她吧。”
夏延挥挥手,吩咐带冷月去暂行关押,庭审就此结束。然后,他从椅中立起,把手伸给小离,语气关切:“未时了,寒气加重,你怕冷,不要在外面坐太久,回去吧。”
小离打了个呵欠,眼睛眯起,“天果然冷了,好困——嗯,抬步辇过来,我想回去午睡了。”
“步辇?”一旁的丁伶发出疑问:“步辇是什么?”
小离抚额,恍然道:“哦,我忘记自己身在冰谷里了。”一语罢了,站起身,率先步出亭子,一路走回碧落阁,上床,午睡。
上了床,不表示入睡。
小离蜷在被子里,闭目思索:究竟是谁想要害她?冷月?任何一个有心计的谋杀犯,绝不会如此明张目胆暴露自己,冷月心地未必纯良,但亲自出手目标未免太明显,倒不如说她是他人借刀杀人的棋子,因此,基本上可以将她排除在外;至于碧落阁的厨师和仆役,他们为她做了三个来月的饭,不曾出过差错,没理由在此时动手,应当不是里面的人干的。
隐藏在暗处的下毒者究竟是谁?
欲置人于死地,相互之间必定有严重的利害冲突。她留在冰谷,大体在两方面可能招致祸患:一、嫁给夏延;二、得到圣元果。这两样会影响到谁的利益?
第一点,有点糟糕——炎天府里绝大多数丫头都喜欢夏延,不乐见她嫁给夏延的人太多,嫌犯范围太广,难以判断。第二点,谷里还有谁也想得到圣元果?圣元果是异宝,既可提升功力,又能延年益寿,想要争夺的人为了确保得手,绝对不会显山露水,给人留下哪怕一丝丝把柄,可比嫉妒她嫁给夏延的人隐蔽深多了,因此谷里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而任何人都是目标便意味着没有目标——不过难不倒她。圣元果生长在绝壁之顶,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多,只要确定了知情者,怀疑的范围便能够缩小。
女人嫉妒女人,除非是天性歹毒,绝不会害人性命。而对圣元果有觊觎之心者则不一定,最关键的是圣元果只有惟一的一颗,只能一个人拥有,争夺起来难免你死我活。此人不明争而暗斗,暗中下毒,且下的是古怪至极的毒。这种毒如果不及时解,结果必定肚皮爆裂,脏腑乱飞,死状难看又恶心,选择下这种毒的人应该是女人——因为只有女人会妒忌比自己美丽的女人,也只有女人乐见别的女人比自己难看——包括死得难看。
下毒的人是女人——小离努力回忆,记起自己初获自由时偶遇雪莲的一次涉及圣元果的谈话,雪莲当时脱口说出圣元果,随即又矢口否认,行为不能不令人生疑。但仅凭这点并不能定她罪,何况,审问过程中,不论是冷月的口供还是仆役的说辞,都不曾提及雪莲接近过燕窝粥,怀疑雪莲,只是臆想,没有证据证明,罪责难以成立。
还可能是谁?
正推想,夏延来了。
若在平时,小离准躲在被窝里装睡不搭理他,但她今天有许多疑问解不开,尤其攸关自己性命,这一面非见不可。
她爬起床,披了件外套走到火炉边的座椅,夏延已经就坐,正端着一杯热茶轻轻啜饮,看见她,放下茶杯,含笑问:“昀儿,没有打扰你吧?”
夏延问得客气,小离答得老实,“有。”
夏延作势欲起,“抱歉得很,要不我晚点再来——”
“你存心吵醒我,就为了说这个?”小离安安稳稳坐进椅子里,“不说清楚你的来意而胆敢踏出这道门,以后少主尊步就不必麻烦再来了。”
夏延摇首吁叹,“昀儿,昀儿,我们很快便要成亲,你几时才肯对未来夫君好一点儿?”
小离先甩一甩身上的鸡皮疙瘩,作无辜状,“夏延少主,我哪里对你不好了?你说说——”
“首先,一个未婚妻不会连名带姓称呼自己的爱人。”
嗬,要求真多,还爱人咧!
小离天真地眨眼,“那——怎么称呼您好呢?少主?爷?夏君?延郎?夏大哥?延哥哥……”
“停——”夏延打住她,“最后那个是什么?”
小离表情更加天真,“延哥哥——”
“唔——”夏延点头,轻笑,“这称呼好。昀儿,说定了,以后就这么叫吧。”
小离丢给他一个大白眼,“你就这么想当哥哥呀?”
“我小时候确实很想有个妹妹。”夏延认真道。
小离倾过身去,笑容甜美,“那——我做你妹妹好不好?”
夏延声音柔腻,“我们现在,既是兄妹,更比兄妹多一层亲密。不是更好么?”
小离靠回椅背,仰望天花板,“我小时候也想过有个哥哥可能更好……”
“唔,正所谓心意相通……”
“幸好那只是年纪小不懂事的想法,我庆幸自己是长女。”
夏延得意的表情变成郁闷,敷衍道:“愿闻其详。”
小离心底偷笑,正正颜色,道:“我是爹娘的第一个孩子,他们最爱我,我也陪伴他们最久……”说到这里,情绪骤然低落,哀戚涌起,泪水不由夺眶而出。
夏延靠过来,握住她的手,“不要难过了,我保证为你拿到圣元果,实现你的心愿,不要再哭了——唉,想不到我夏延诸事不惧,独独害怕你哭——”
小离抽噎问:“只是怕我哭……难道不怕我?”
“怕——”
“那你肯不肯凡事都顺着我?”
“肯——”
“延哥哥,你真好。”
夏延怔了怔,一脸不可置信加欣喜若狂,“昀儿方才叫我什么?”
小离扬起长长的睫毛,看着他,“延哥哥。”
夏延眼神如痴如醉,“昀儿,你是世上最美丽最可爱的女孩子,我无法想象还有人比你更好。”
咳!男人都如此好拐吗?
小离眨眨睫毛,轻嘟小嘴,“你总是说我好,为什么不让我也感觉到你的好?”
夏延低叹,“昀儿,我喜欢你的聪明,却又宁可你不要这么聪明?”
“哦?愿闻其详。”
“你让我自惭形秽。”
“少主不像自卑的人吧。”
“相对别人,不是,于你,难说。”
小离咯咯娇笑,“我不喜欢不够骄傲的男人。”
夏延苦笑,“昀儿,我猜到你的出身了。”
“哦?”小离诧异。
“你就是九天降下来折磨我的小仙子。”
小离撇撇嘴,“我更喜欢当小妖精。”
夏延笑得更苦,“确实。”
小离又撇撇嘴,“你也就是说得好听哄我而已。”
“昀儿想要我怎样做?”
“我想知道,冰谷里除了你和我还有谁知道绝壁上生长圣元果?”
夏延摇摇头,“这个秘密老谷主只告诉我,而我也只告诉你。”
“据我所知,冰谷里知道圣元果的人不止你和我。”
“拜姜子沿所赐,知道冰谷里有圣元果的人确实不少,但清楚了解圣元果长在绝壁顶上的人却只有我们俩。”
“那就奇怪了……会是谁呢?”小离喃喃低语。
“你放心,今天的事不会再发生,谁人下的毒我一定追查到底。”夏延握紧她的手,“我不会任人伤害你半分。”
小离皱眉,“我以为冰谷里的人生性平和恬淡,岂料……我怎么敢在这里继续呆下去嘛。”
“我们成了亲,拿到圣元果,立即离开冰谷,昀儿无须担忧。”
“你不要自己的谷了?”
“谷主责任,只在于保障谷里居民衣食无忧安居乐业,人在不在谷里,关系不大。”
小离好奇,“你怎样保障他们衣食无忧的?”
“简单,以富余补不足,实在困难的人家则施予救济。”
“以富余补不足——”小离琢磨,“就是把谷里用不上的物运到外面交换需要的东西,是吧?”
夏延点点头。
“你常年都在谷外,是行商吧?”
“昀儿一向聪明。”
“可否请问商号?”
“天元。”
“我在长安和洛阳都没有听说过这家商号。”
“我主要活动于原夏国和北兹以及夷邦地界,至于大乾,我只在江南和东海岸一带行走。”
小离心里忧愁暗生:她打定主意只身退出冰谷,果真顺利成行,万一夏延不甘心追到长安或者洛阳找她,以他的武功和聪明,她躲得过吗?如何是好?
“又有心事了?”夏延专注看她。
小离蹙紧秀眉,“还有十多天才能离开……我担心……”
夏延郑重道:“我已经吩咐全面加强戒备,昀儿逗留谷里期间,定然确保你平安无事。”
“谢谢你。”小离提了提精神,“我有个问题——”
“问吧。”
“温泉浴室里那条密道——你修来做什么用?”
夏延脸色些微不自在,“方便行走而已,并没有特殊用途。”
“我不信,外面又不是没有门路,干么费劲修一条密道去洗浴。”
夏延轻咳,“确实只是图方便,清静,千真万确。”
小离回忆,记起自己与丁伶在浴室里的对话,笑出了声,“我明白了,你害怕府里的丫头在半路或者跟进浴室纠缠你,因此干脆修一条密道,人不知鬼不觉去洗浴,我猜密道洞口就在你的卧室里。对吧?这就奇怪了,夏延少主又不讨厌女人,女孩子主动侍浴,岂不美哉?”
夏延微眯双眼,褐眸迷离,“有人共浴自然好极了,只恐昀儿不肯屈尊相就。”
小离一本正经地哼,“想要共浴——待到少主成为我的夫婿再说罢。”
夏延无限神往,“还有十多日……昀儿,我们便是世上最亲密的人了。”
小离周身生冷,“你真的很喜欢我?这么想和我成亲?”
“无以复加。”
“哼,你甚至连怎么爬上绝壁都不肯告诉我,还无以复加咧!”
“既然昀儿都说到‘爬上绝壁’——所谓爬上绝壁,自然是靠手脚攀爬上去。”
小离惊讶地睁大眼睛,“你的意思是——你打算就那样赤手空拳爬上去?”
“没有别的办法。”
“那么陡峭,你怎么爬?”
“老谷主爬得上去,我也能。”
“你怎么对付上面的毒蛇?”
“当它是敌人小心对付即可。”
“万一……”小离顿了顿,“你打不过它,我的圣元果岂不是拿不到手?”
“我会拿到的。”夏延眼里透出笑意,“娶到你着实不易,我岂能让你就此守寡。”
“你拿不到圣元果,不必奢望我会守节。”小离哼哼,想了想,又道:“那毒蛇会不会提早吃掉圣元果呢?”
“蛇是极有灵性的动物……昀儿的担忧也有道理,我会留神的。”
“夏延……”
“什么?”
“你这人……其实还不错。”
“昀儿终于发现了。”
“只可惜……”
“怎么吞吞吐吐了?”
小离摇摇头,“没什么。”忽而兴致勃勃,“夏延,从你那条密道去浴室,没有风雪侵袭,大概不会感到冷吧?”
夏延很识趣,“昀儿可是想要试走一番?”
“我怕你藏私。”
“什么话!我们就快是夫妻了,凡我所有,也是你的,不过一条走道而已,来吧,我带你去看看。”
那条通向温泉浴室的密道入口就修在夏延卧室墙角的地板下方,掀开一块石板,沿着台阶下行,走完十二级,眼前一条平直的通道,宽可并行两人,高约一人半。走不多久,眼前一扇大门,按动门边机纽,大门洞开,走出去,一池温泉热气腾腾。
小离站在温泉池边,出了一会儿神,又跑进通道,关上门,趴在门上,细细察看。
“我没那么无聊。”夏延闷闷开口。
“我只怕有人做贼心虚。”小离回他一句,悻悻作罢。
夏延窃笑,“当年我若能预测你会来,一定让工匠在门上钻几个小孔,也不枉你疑心我偷窥你沐浴。”
“你敢!”小离挥舞粉拳,“男人风流还勉强有救,沦为下流就无药可医了。”
“昀儿——”夏延温柔异常,“我可以为你坐怀不乱,守身如玉,做一个正人君子,但,我们成亲后,期限能不能不要定得太久?”
“再说罢——”小离撇下夏延,狂奔穿过通道,直出洞口,跑回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