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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七章 睛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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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缓缓流淌,让人焦灼却也让人无奈。
稍微值得安慰的是:在温泉浴室共过浴后,小离从此不再做有关夏延的离奇古怪的梦。哼,就知道是夏延搞的鬼!幸好,他识趣不再骚扰她,否则,她定然给他颜色瞧瞧。
十二月将至,难得一个晴日,小离看看镜子里自己比雪还白的脸,决定出门晒太阳。她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出趟门,丁伶燕语陪伴左右,夏桓跟从在后,最后还少不了一个未婚夫夏延紧贴身边。
一行数人上街逛了一圈,沿途惹来无数人注目——为啥?无它,冰谷地方小,谷主即将成亲的消息早就传遍角角落落,谷主未来夫人乃何方神圣谷民们该探听的探听明白了,该看见的也看见清楚了,但还是好奇心重,成天无事便在炎天府外或附近街道上转悠,好等候机会一睹绝代佳人。至于那些时机不凑巧实在没能见上本人的,央求人描述无数遍,愈加想见,因此,闲晃悠的人数只多不少。
冰谷虽然下雪厉害,街道上的积雪却随时打扫得干干净净,走起路来完全不碍事,只是店铺实在太少,一来二去已经没啥看头,反而看小离和夏延的人更兴致盎然。
小离不乐意给人当猴似的看,夏延也有同感,于是,一行人很快又转回炎天府。
从东门回碧落阁,一路上,小离看见四周积雪洁白厚实,来了兴趣,提议堆雪人玩。丁伶燕语同样都是二八年华上下的年轻女子,立即兴致勃勃地响应。
“你们一人堆一个,看谁堆得最快最大,我来做评判。”小离拍拍戴着皮套的双手,发号施令。
夏延反应很快,“昀儿做评判,我来做公证。”
丁伶燕语夏桓当然没有异议。
小离斜睨夏桓,“你是主人,不堆雪人也可以,可是不能不给得胜的人打赏。”
“好。”夏桓应答爽快。
“打赏物呢?”小离朝他伸出双手。
“夏庚——”夏延扬声吩咐跟随在后的心腹,“到库房里拣几样合适的物品来。”
夏庚应声而去,不多时果然捧着东西来了:一柄青色宝剑、一串白色珍珠项链、一匹紫色华贵锦缎。
小离满意地点头,“夏延,你行事蛮有王者之风。”
“昀儿想在何处看他们堆雪人?”
小离冥想一会儿,“我记得你府里一处精致的庭院,有长廊,有亭子,我初入谷时曾在那儿赏过雨,如今去赏雪,应当也不错。”
夏延脸上现出些微愧色,半是无奈半是好笑,“昀儿,那些旧事,你几时才肯忘记?几时才肯谅解?”
小离调皮地笑,“谁晓得呢?今天我记得,明日也许就忘记了也说不定的。少主,走罢——”
一行人来到小离曾经在那受刑的小庭院。
快手快脚的仆役丫头已经将亭子收拾好了:亭中间,桌上烹香茗,桌下燃火炉,桌旁置两张铺设厚厚皮毛的座椅,亭子左右后三面挂着不透风的淡黄围幔。
既暖和又舒适还很有情调。
早就发现了,夏延是很会享受的人。这样一个人物,论理应当不甘蜗居于狭窄荒僻的冰谷庸碌一生——小离蓦然记起,夏桓曾说,夏延一年有大半时间在谷外——唔,这就好解释了。她于九月初始入谷,夏延随后回谷,现在时日将近十二月,算算,他们一同在冰谷里呆了三个月了,不清楚夏延憋不憋闷厌不厌烦,她可是巴不得早日拿到圣元果走人。可是,圣元果要到十二月十五日才能成熟。唉,十二月十五日她要成亲,下嫁夏延……小离觑一眼夏延,他正在看她,俩人眼光对了个正着,她龇牙咧嘴,朝他做了个鬼脸。
夏延愕然,下一刻,脸上漾开了笑,很开怀的样子。
笑吧笑吧先笑个够吧……小离心里哼哼。
夏延很快收敛笑容,专注看她,有种研究的意味,“昀儿,你始终不肯说自己的家世……我承认自己好奇,有昀儿这样的女儿,父母定然也是非同一般的人物。”
“那是不肖说的。”小离骄傲地扬起秀气的尖下巴。
“还是不愿意说说你的父母么?”
“你也不说呀,我为什么要说。”
“我父母已逝世,先父去时我还在襁褓,不到十四岁,先母也辞世了,其实……并无可说的。”
“要不……说说你的出身或家族也可以嘛。”
夏延垂下眼睑,神色黯淡,“亡国之人,家族没落,族人凋零,奢谈什么出身……”
“夏延——”小离不晓得自己哪来一股同情,冲动地伸过手去,搭在夏延的臂上,“你恨大乾吗?你会不会恨……恨我是灭亡了夏国的大乾国的……子民?”
夏延抬眸,凝睇,“昀儿,你明知——我爱你,不论你是哪一国的人。何况,两国相斗,本是执政者利益相争,或存或亡,与百姓何干,岂能怪在昀儿身上。”
亭子周围聚了不少丫头看丁伶等人堆雪人,耳尖的把夏延的话一字不漏听了去,窃窃之声涟漪般泛开。
小离用力跺脚,正好踩在夏延的青色靴子上,“就算你喜欢我,也没有必要时时处处向世人宣告吧?”
夏延轻眨睫毛,“我喜欢便说,没觉得有什么不可以的。”
小离倾身过去,小脸逼到夏延面前,黑眸相对褐眸,仔细研究他的表情,“我怎么觉得现在的你很古怪?你不应该是这样的人……难道你以前都是如此赤裸裸地对那些陪伴过你的女孩子说甜言蜜语吗?”
夏延一脸坦白,“以前不曾说——因为没有让我想说的人。而你,昀儿,你不一样,我愿意对你说,多少遍都可以……”
“停——”小离几乎抓狂,实在难以把握夏延的性格,“怪人!”她只能哼哼。
夏延握住她似乎遗忘在他臂上的小手,柔声低语:“这次回谷,是我近几年连续停留最久的一次,昀儿可知道原因?”
小离不动脑也猜得到他想说什么,登时奄奄无力,“少主想说便说,不说也没有关系。”
夏延说:“因为谷里有了你……”
小离蹙眉,截口打断他,“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留在这里!”
“我明白——我只想告诉你,你若喜欢冰谷,我愿意为你长留;你不喜欢,我可以带你离开。你喜欢长安,那么我们便去长安,置一所房子,营建我们的家;你喜欢洛阳,我们也可以去洛阳——昀儿想去哪里,我都愿意陪你。”夏延的声音柔得令人骨酥腿软——吓的。
小离瘫在座椅里,无力地转动双眸,斜视夏延,“少主,你该不会是想要表达——你已经深深迷恋上了我即使我要你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吧?”
“无须疑问。”夏延轻语。
小离抬手掩住双眼,“可是可是……我为什么感觉不到喜悦和幸福?”
夏延嗓音发沉了,仍然含着宽容,“你年纪还小……我愿意给你时间。”
“这不是时间的问题——”小离拿开自己的手,直盯着夏延,“而是——我不欣赏你!我根本不喜欢你!夏延,我不爱你!你的付出也许永远也收不到一丝丝回报!”
周围有暗暗倒抽冷气的声音。
夏延移开双眸,注视正在热火朝天堆雪人的丁伶燕语夏桓三人,好一会儿,才平静地说:“也许吧……谁知道呢,沧海桑田,世事未必事事如人意。”
“世事未必事事如人意……说的好。”小离喃喃道:“夏延,你是锲而不舍的人吗?”
“不一定。”夏延回答,颇有些意味深长。
小离目光凝定他,咯咯娇笑,“夏延少主,或许有那么一天,我真会喜欢上你也说不定。”
看热闹的人又有怪声音发出了。
夏延置若罔闻,看着小离,苦笑,“昀儿,我很庆幸——”
“什么?”
“在你年纪还小的时候遇见你。”
“这算是恭维还是奚落?”小离用披风裹紧自己,蜷在座椅里,懒洋洋地问。
夏延靠过来,将自己的玄狐大氅加盖在她身上,柔声低语:“昀儿,留在我身边,我愿意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小离的双眼在绒绒的狐毛后面扑闪,“包括你的生命?”
“你非要不可的话。”
“我就是非要不可呢?”
夏延摊开双手,“来吧——我保证言而有信。”
小离一拳擂出,正中他的胸口,“少主年少痴狂,如此无怨无悔,只是因为我长得美?”
夏延捉住她的拳头,拢住,表情认真,“不仅仅因为你长得美。”
小离的手指在厚厚的皮套里扭动,抽不回来,撇撇嘴,“我还有其它优点吗?”
“昀儿有缺点么?”夏延讶然问。
“不错!”小离点点头,“少主开始学习怎么讨好女人了,可惜初入门只识皮毛,火候远远不够,尚须磨练。”
夏延虚怀若谷,“哦?恳请指教。”
“心有灵犀自然能琢磨透彻。我不好为人师,也不懂为人师。”小离冷冷而言,调情的话就此打住。
一时僵局,相对无言,俩人同时调转视线,专注看人堆雪人。
夏桓是练武之人,年轻,身强力壮,手脚敏捷,堆雪人应当不落人后,不曾想他笨拙无比,堆来堆去始终不成人形,于是推了再堆,堆了又推,反而速度最慢。
丁伶自小做惯活计,手脚伶俐,加上生长冰谷多年玩惯了雪,人虽然最瘦最小,速度却是最快,从容拔得头筹。
燕语位居第二,自己都意想不到。
打赏规则,赢的人先挑奖品。
丁伶把三件礼物看来看去,最后挑了珍珠项链;燕语直接从剩下的两件奖品中提起宝剑;夏桓殿后,没得挑选,拿了那匹锦缎。
燕语纤纤弱质,居然挑中一柄自身几乎提不动的剑,对此,小离与夏延都有些出乎意料。
燕语拿了宝剑,婀娜行到亭子前,双手捧着吃力地高举过头,恭敬道:“小离姑娘于燕语有知遇之恩,燕语弱质女流,不懂武艺,这柄宝剑燕语想要借花献佛,献给小离姑娘。可否请姑娘赏脸,收下它……”
燕语把话说得谦卑,小离不好拒绝,她看看夏延,夏延耸耸肩,一脸你看着办的样子。
小离还在斟酌,那边夏桓也开口了,“燕语姑娘挑选宝剑,不为私己,只为报答,夏桓素来不爱打扮,其实留着锦缎无用,也想将它……”
小离两手一合,有了主意,“卫队长何不拿锦缎与燕语姑娘的宝剑交换,两全其美,正好,就这么办吧。”
燕语怔然,呐呐想要开口,小离端正体态,威严道:“卫队长,你还等什么?莫非我说的话不够明白?还是因为我尚未过门,你心里并不把我当主子看待?”
周围窃窃之声又起,隐隐约约还夹杂失落的叹息。
夏延别过头,抬起手,宽袍大袖掩住大半边脸,轻轻咳嗽。小离倾身过去,扯开夏延的袖子,不出所料,看到了他得意洋洋的笑脸。
哼——笑吧!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真正的得意人。
小离回以甜美微笑,婉约相询,“少主以为我的安排妥当么?”
“极好——”夏延聪明地敛容,正正神色,拿出主人的威风,“夏桓,燕语,你二人就依昀儿的意思,把奖品互换了。”
燕语美目盈盈望着夏延,欲言,又止。
夏桓很干脆地拎过燕语手上的剑,还绅士地说:“这匹锦缎也不轻,夏桓先替燕语姑娘拿着。”
丁伶瞄瞄手里的珍珠项链,脸上现出索然神色。
上午就这么消磨过去,该吃午饭了。
小离在亭子里坐得舒服,不想挪窝,于是,夏延吩咐把午饭摆在这里。
铺设餐桌,上座四人:小离、夏延和燕语、夏桓。
丁伶身份不够,只能站在一旁帮忙布菜。
小离淋雨生病以来,佗冉大夫有医嘱:须谨慎保养,长期滋阴补气。因此,她一日三餐至少有一两顿要吃燕窝粥。
菜轮番上来了,敬过三轮酒,小离每轮只是略微将酒杯沾了沾唇,夏延不勉强她,燕语和夏桓当然也不敢多话。不久,她的燕窝粥装在小砂锅里端上来了。
端粥上来的人是丫头冷月。
炎天府里大小无数厨房,碧落阁设有专门的一间。这间厨房,从大厨到端盘子的仆役,统统都是男性,忽然换成一个冷月丫头端燕窝粥上桌,不能不令人奇怪。
小离看着丁伶从冷月手里接过小锅,开了盖把粥舀进小碗捧到她面前放下,倒也不说什么,夏延却盯着冷月开口问:“怎么是你来侍候?”
冷月立在亭子口外还没退走,见主子问话,赶紧躬身回答:“回少主,方才奴婢听见人传话,说是雪莲副总管找奴婢做事,奴婢去见副总管,副总管没见着,半路上却遇到端粥上这儿来的小兄弟跌倒了,幸而没有洒了粥,他崴了脚,行走不得,偏偏当时四下无人,他怕耽误主子用餐,于是托我端上来。”
正问着话,一名仆役一瘸一拐走近前来,纳头拜倒,把冷月说过的话又叙述一遍,然后请罪。
夏延挥挥手,让俩人退下。
仆役一瘸一拐往回走了,冷月仍然与其他下人一起,立在亭子边。
从小离的角度,恰好能看见冷月的侧脸。除了丁伶,冷月算是炎天府里留给小离印象最深刻的丫头。冷月面相不够宽厚,眼神也不怎么安分,小离偶尔瞥她一眼,总能触及她忙不迭收回眼角内的目光。
小离举著夹菜,若有所思地咀嚼,似乎忘记面前的燕窝粥了。
“粥快冷了,怎么还不吃?”夏延关心人来了。
小离轻啜一口干贝汤,“酒肉丰盛,羹汤美味,我饱了。”
“你不吃了……”丁伶看着粥,“今天的粥熬得好,怪可惜的……”
“说的是。”燕语点头赞同,“我们酒足饭饱,丁伶还饿着,小离姑娘不吃,不如赏给丁伶吧……”
丁伶可能是饿了,没有反驳燕语的越礼之言。
“不!”小离拒绝,“我宁可倒掉——”
丁伶垂下眼皮,表情明显受伤。
小离看着丁伶,笑了,“非要赏人吃的话,倒不如给她——”小离随手一指,那个“她”正是冷月。
“我……”冷月愕然张大嘴,然后连连摆手,“无功不受禄,冷月不敢……”
“粥是你端来的,怎能说无功不受禄呢?我真心想赏人,你不领情么?”
冷月不敢应声,求助地看夏延。
夏延面无表情,盯着小锅看了一会儿,出声命令:“端过来我看看——”
丁伶赶紧把一锅燕窝粥端到夏延面前。夏延开起盖,往锅里望望,丢掉盖子,淡淡吩咐,“丁伶,端给她,叫她原地吃完。”
丁伶又赶紧把一锅燕窝粥端出亭子,交给冷月。
场面有些诡异,冷月获得赏赐,却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表情,皱着苦瓜脸,用匙子舀起粥,小口慢慢送进嘴里……一锅粥逐渐转移到冷月的肚子里,份量不是太多,冷月的肚子却吹气似的慢慢胀起来,越胀越大,她一开始并未发觉,直到周围的丫头指点惊叫,这才低下头看清自己的怪模样,霎时吓得双手一松,锅掉到地上,继而双膝发软,扑通摔倒,仰躺在地挣扎不起,连声惨叫:“少主,不要罚我……饶命……我什么也没有做……”
小离转头看夏延,诧异地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中了毒?你怎么办到的?好古怪的毒……她的肚皮会不会胀破?你救救她吧。”
夏延没好气地瞪她一眼,不说什么,对夏桓使了个眼色。夏桓离席,匆匆而去。
冷月的肚子还在胀大,几乎成了一个大圆球。可怖的模样吓得胆小的丫头哇哇乱叫,慌乱奔走。
午饭当然是吃不下去了。